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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金龙剑总第四章《连环刺杀》

抖音号哥2年前 (2022-09-05)关于抖音79

金龙剑《复仇之刺》总第四章

  第一篇《我不复仇谁复仇、千溪万谁聚海流》第三章

  第三章 连环刺杀

  一、三笑

  2

  二月初二,龙抬头。

  龙抬头的日子,也正是翁山艺满出山、踏上大唐地域、武盟疆域的日子。

  “北进大唐,好自为之。”

  “万能谷惨案发生前,翁言青曾遣散了一批人手,留做复兴。万能谷惨案发生后,也并非绝无一人逃生。找到了这些人,也就找到了你的属下,也就建立起了你自己的力量。”

  “你可以。也完全有能力。先探天宫虚实。你可以。也完全能够。发展一个强有力的组合。”

  “前途路长,且振奋精神吧。记住:最多五年,我为你准备的一批人手,就会大功告成,协助于你。还要记住:‘仙霞岭、迷梦谷——西门世家’,有个名叫西门灵凤的女孩子,她,就是你的四妹。找到她。带上她。而后,开始行动!”

  这是师傅的话。

  师傅——婆罗门教败于佛教及武盟联手后,唯一幸存的三教主之一:毁灭之神——涅婆。

  师傅的话,牢记于翁山的心中。当他踏出暗黑的原始森林,望着即将落山的斜阳,一丝久蕴心间的悲凉,油然而生。

  ——向东、向北,已是大唐疆域、已是武林盟的天下。

  ——夕阳将落,大厦呢?是否也将倾倒?

  “你自己跳下去吧。”

  (十年前离谷的最后时刻,我已被订为弃子身份。这种身份,将注定了我只能是一名卑贱的人。)

  (无亲情可言的风谷万能谷,无论何人的子孙,幼儿时期皆是接受考验的绝情时期——在这一时期,无论何人,一旦被负责训练的人定为弃子身份,则只有死亡。)

  (我却侥幸未死。)

  (但是,只要“弃子”的身份被传达到各部,那么,无论我有何等的表现,在万能谷旧部的眼中,都只能是名最卑贱的人,哪怕,我能够颠覆武林盟,重振万能谷雄风,这谷主之位,也绝不会轮到我。)

  (我是不会被那些人承认的。)

  (但。承认了又如何?不承认,又能怎样?我——翁山,至少也有一个万能谷所无法比拟的身份——婆罗门教,新教主!)

  一阵震耳欲聋的狂笑,终于响彻于蛮荒地域。

  “呵呵呵……”

  “普天之下,唯吾,纵——横!”

  他大笑。长笑。

  斜阳已落,一条比昏黑还昏黑的人影,掠向东北,掠入武林盟疆域内。

  “呵呵呵”的笑声,也便自南向北,自西而东,成为武林中人谈之色变的三笑之一。

  3

  三月初三,风筝漫天。

  风筝漫天的日子,也正是翁血宗叩别亦师亦父的姜长发,单人独舟,自东而西,踏上武林盟疆域、大唐地域的起程日,也正是万能谷复仇、复兴大计提前五载展开的起始日。

  ——散居天下的万能谷旧部,在等待着这一天的到来。

  ——江湖四庄忍辱负重,在等待着你的崛起。

  ——你身负的使命,不容推卸。

  “那么,我不复仇,谁复仇?”

  “哈哈哈……”翁血宗扬天悲笑。发泄着郁积于心间的悲与怒,恨与仇,寂寞与苍凉。

  驾舟离开海岛的那一刻,也就注定了一个令天下武林闻之色变的笑声自此诞生。

  5,6

  舟已远去,白衣飘飘的“冷面少年”长孙谷雄,和红衣列列的幻谷红衣魔,一齐怅望海面。

  正是艳阳天。

  亦正是风起云涌的好日子。

  两人终于长叹。

  “谁能料到,天下奇珍的‘金龙剑’,果真在岛上?又有谁能相信,‘金龙剑’竟在十余年后,重现江湖?而且,竟是由一名武功不入流的后生晚辈携带?”

  “你为何不阻拦?”幻谷红衣魔半声长叹,半声冷笑。

  “我为何要拦?”长孙谷雄依然长叹,“近一个月来,他始终以为岛上只有他一人。也毫不怀疑,姜长发最终的遗言,事实上竟是他人假扮。相辅也好,相助也罢。不必出面时,何须暴露行踪?——又如何阻拦?”

  “面对‘金龙剑’,谁不贪心大涨?你长孙谷雄,又凭什么会例外?”幻谷红衣魔再叹。“成亦萧何,败亦萧何。翁血宗呀翁血宗,你若是胆大妄为,便先自‘风火雷神’王春江始杀之,但十人之后,苦果自负。你若小心谨慎,便自弱而强,却又会失却了大好的机会。对长孙谷雄这样的一个人,你是该感谢,亦或仇视?”

  “无须谢。亦无须恨。三月初三,风筝漫天。他选择的这个日子,本就预示着他的生涯——他将绚烂,却终将难以逃脱被操纵的命运。万能谷的后人,将注定了都只能象风筝一样,被操纵于翁言青之手。你我两人,自承受翁言青恩情的那一刻起,又何尝不是?”

  “……是。”幻谷红衣魔沉默。他沉默了也不知多久,才终于又道:“的确。……三月初三,风筝漫天。漫天的风筝,何尝不是只操纵于有限的几个人手中?‘万能人’翁言青,早已算到了你我如今的处境,也早已测算出来,风起云涌的江湖路,十数年后,依然被万能谷阴云笼罩。而你,——八英中人的冷面少年,也终于要成为万能谷一步步的棋子。”

  “是……”长孙谷雄也沉默。

  海风拂来,他缓缓转身。风拂动了他的衣袖,他的目光逐一自新坟上流过,神情渐显茫然。

  “翁血宗不是不知道,他的师傅死于这些人的手下,却依然埋葬他们的尸骨,令他们入土为安。以这样的忠厚个性,是否能担当复仇的重任?” 幻谷红衣魔也在望着那些新坟,似在喃喃自语,更似在询问长孙谷雄。

  长孙谷雄没有说话。

  对这些异域高手的本领,他知之甚详。在他心中,也正泛起几个无法释疑的疑问。

  ——以姜长发的微薄本领,岂会斩杀数名异域高手?连柳生三变也死于他的手下,他的真实造诣,岂非早已超越了“风火雷神”王春江?

  ——那么,翁言青的真实造诣,究竟该有多高?

  ——算无遗策的翁言青,为何在万能谷覆灭前,便先行定下了“凤凰涅磐”的复兴大计?那是否已经说明了,翁言青早已知晓了万能谷将亡?

  ——若是,他为何以肯牺牲自己、牺牲万能谷所有成名高手、力量的残酷代价,而将希望寄托于他的三孙男一孙女身上?他怎么能肯定这四人可以担当起复兴重任?他又用何种方式,将这四人和万能谷三宝妥善安排?万能谷,当真覆亡了吗?翁言青,当真死了吗?

  疑问,当然没有答案。长孙谷雄却终于一笑。

  “如若……,翁血宗亡于大唐武林盟疆域之内。那柄金龙剑,最该得到的,应当是,——我!”

  他望着幻谷红衣魔,眸中忽然充满了冷酷。

  “我会毁了它!”他说。“毁了这不祥之物!”

  3-1

  在姜长发的复仇名册上,最强的敌人,无疑只能是制造弥天大劫,令普天下武人闻之丧胆的黑血岛主。

  但这样的一个敌人,莫说是无法寻觅,即使能够找到,以长孙谷雄之能,也绝非对手。

  所以翁血宗手中的复仇名册上,排名首位的仇敌,无疑只能是一个人。

  一个“天下第一”。

  王春江。

  风火雷神王春江。风雷十八寨寨主王春江。

  王春江。男。号“风火雷神”。十八杰之首。风雷十八寨总寨主。曾得武林七老之“雷神爷”指点,为其不记名弟子。也是至今为止人们唯一知晓并有可能也是唯一的弟子。

  生于德宗贞元七年,祖籍河北道治所魏州。(今河北大名东北,辖北京、天津、河北、辽宁大部,河南、山东、古黄河以北地区。)十八岁出道,以一根枣木棍独斗连云寨四十一名江湖高手。二十岁以镔铁杖一支,独斗风云寨十名武林中人以及二十名江湖豪杰。此后连斗红云寨、烈火寨、滚石寨、惊雷寨、绝命崖寨、回心石寨、盘龙寨、鸣凤寨、鹿角寨、铁蒺藜寨,创风雷寨于三十岁。期间得“雷神爷”指点三招杖法,武功趋向大成境界。

  三十至三十二间,与八英中人屡有交战,期间与风谷少谷主翁言青交手十一次,胜负基本参半。

  三十二至三十五,改用龙头拐杖,连斗癸水寨、弱水寨、壬水寨、重水寨、金河寨、黄沙寨,至三十六岁,“风雷十八寨”规模初成。

  因“风雷”与“风谷”名号相冲,再斗翁言青。然此刻翁言青业已武功大成,晋升八英之列,屡斗屡败,虽再得雷神爷指点雷震子制法与手法,获雷震子绝技,也难挽败局。自此,与“风谷万能谷”势成水火。“风谷万能谷”之亡,王春江是唯一未蒙面巾者。

  其人金盆洗手于咸通八年,总寨主之位由长子王夏人继。

  共五子,皆以龙头杖成名。其中王夏人、王夏天二人,创下名号。五子夏月之子,乃王春江正传,武功深不可测,咸通十年被誉为江湖后起之秀第一人。

  “风雷十八寨”有成名高手“日月无光”邬诚文、“独眼龙”佟威两人。

  王春江洗手、王夏人任人唯亲,风谷万能谷一役之损,“令风雷十八寨”在江湖上的地位,排至第七位且不断下滑。

  三月十六,“风火雷神”王春江八十寿辰。

  地点:风雷第一寨——连云寨。

  是顺风。三月初四,翁血宗弃舟登陆。

  陆地上的一切,对于十年未见外人的翁血宗而言,都显得非常新奇。他虽是迫切地想一步赶到连云寨,展开复仇大计,却自知形迹可疑,若是毫不防范,必会招来盘问。

  很快他易容为一名随处可见的叫花子,先用了三日的时光对陆地上的风土人情一一与义父姜长发所讲述过的相对应,同时悉心请教乡野村夫、贩夫走卒等社会最底层之人一些最简单的事情,以使自己尽快与陆地上的行人形迹相吻合。

  他请教的人,既非“武界”中人,自也不会对他的身份质疑,至多只以为他是名白痴罢了。但他由此所获得的收益,却不比向江湖中人请教所得的少。待心中有了七成把握时,才以岛上携出的金银财宝置换银钱,购置衣物,打造令符。一路上,他陆路骑马、水路囚游,虽十分辛苦,却顺利的避开了各方盘查,官府质疑。十日,见一黑衣人在讨价还价购买马匹,也见之心动,将其中一匹看似寻常但要价不菲的马购下,岂料,那匹马竟是千难挑一的赤兔神骏。

  以这匹日行八百、夜行六百的神骏赶路,他的速度陡然加快了五倍不止,至三月十四,便已进入河北道“风雷十八寨”总寨辖内,隐身于连云寨外。

  而后是等待。

  他的第一个行刺目标,也正是“风火雷神”王春江。

  5,6-1

  翁血宗的一举一动,皆逃不过长孙谷雄与幻谷红衣魔的视线。两人武功绝世、经验丰富,再加上幻谷红衣魔的幻术相助,莫说是毫无江湖经验的翁血宗,即使年老成精的“风火雷神”王春江,也休想发觉他们的存在。

  然而两人的经验再丰富,对翁血宗的准备工作,依然要迷惑不解。

  尤其是看到翁血宗居然潜入一家专卖鼓器的店铺,盗出一面大铜拨时,更觉不可思议。

  “他在做什么?”长孙谷雄忍不住问。

  幻谷红衣魔当然并无答案,可是不久之后,两人便已看到,翁血宗竟将铜拨的边缘,磨得异常锋利。

  “他想用它做暗器?”长孙谷雄也不禁骇然。

  但他的骇然,却是对翁血宗的举动无法理解。他甚至无法想象,以这样的一面大铜拨做暗器,究竟怎样才能发挥出威力。

  幸好他很快便已知晓。

  然后他发现了一个人。

  那人年介五旬,肥肥胖胖,无论怎么看,都像极了一只笨拙的狗熊。他骑着一匹青驴,慢悠悠地走在驿道上,背上背着一个青布包袱,行至转望连云寨的小路时,忽然间一阵清脆的梆子响,地上忽然就多了一个大洞,洞中跃出了六、七条大汉。

  那几条大汉跃出洞穴,当即发出一声欢呼。那人骇然一惊,尚未来得及说话,那六七条大汉便一涌齐上,七手八脚的将他自青驴上拉下来,拖入洞中,随之又奔出一人,双手一举,便将青驴倒举于头顶。青驴惊嘶声中,那人已一跃入洞,洞口转眼封闭,再无任何声息传出。

  只看这场面,便知又一名行人在十八寨辖境遭殃了。

  那是两人首次见到孙大富。

  他们也一样,直至隐藏在风云寨中偷听到孙大富与风火雷神的谈话,甚至偷听到风火雷神与其子王夏人在女娲观内的谈话时,对孙大富,也同其他的人一样,只有错觉。

  在孙大富的身上,看不到大罗真仙所特有的仙界之炁,看不到武林高手所特有的内力真气,甚至根本看不出孙大富会武。

  也正因如此,他们忽略了孙大富。

  直至驿道再见。

  但直至驿道再见,他们依然对孙大富毫不在意,他们在意的,只是未来发展潜力惊人的王秋水,在王秋水等人口中的十二少,乃至于连武功深浅相对神秘的邬诚文也多加注意了两眼,对孙大富,依然并未在意。

  等到很久后的后来,长孙谷雄发现这看似狗熊般一点本事也没有的孙大富,居然也是名罕见的高手时,他的心高气傲,他的眼高过顶,才真正受到打击,他才开始真正将过往的英名不再放于心上,学晓了以新人的姿态来应对这波诡云诈的江湖路,才开始反思自己重返江湖后的一切经历,才开始重新学会“不忽略任何人”。当然,在那个时候,他才开始真正的、全身心的,将辅助翁血宗,当作了自己人生中的使命。

  新的使命。

  5,6-2

  当今天下,有难分道别的十大势力。但事实上,这十大势力,在武界高层,只被视为江湖势力。

  十大势力中,“登堂入室、网开十面——六扇门”,半通官府、半接武界。凡门中执权者,皆系一地捕头。日后,“六扇门”一词,则成为朝廷鹰犬的代称,但此刻,“六扇门”却只是一个组合。

  “六扇门”有几名门主,是什么身份,武界知之甚少,但六扇门的职权分化,却无人不晓。

  六扇门中,上有门主,之后便是“十五大公”,分据开元年间所划分的十五道。再下,则为“正”,至近八年,六扇门成为天下十大势力之后,则分为六等,即:门主、大公、公、正、清廉、义。六等门人,若有眼目如电、且曾破获百起以上大案者,方可成为“大公”。一旦挤身于“大公”行列,则只以某某公称之。

  排名第十位的崔十公,其眼目之准,自然是极少出错。

  剑少爷王秋水一行十人十马弃道入野,片刻无综。那曾经栓马的小树,却忽然一动。这驿道旁唯一的小树一晃动,不远处,却忽然冒起一根石桩。石桩冒出地面两尺,居然化为赫红色,那小树也一阵晃动,片刻,小树消失,一名白衣人出现。

  这白衣人面若寒霜,素冷已极,身长玉立,风神翩翩。他拂拂袖子,残余的两枚树叶,化做他的双手,那赫红色的石桩再度一摇,居然化做一只长毛红尾的狮子狗。“呜-哇哇!”叫了两声,摇摇红尾巴,向白衣人跑去。

  这两人,自然便是“冷面少年”长孙谷雄和幻谷红衣魔。

  长孙谷雄皱眉道:“幻谷红衣,你很喜欢变做狗?”

  “呜-汪汪!”狮子狗口吐人言,“长孙谷雄!下此再变,你变石桩!方才的滋味,当真难过,那两匹马不住地伸着舌头舔我,若非我对孙大富有了顾忌,真想变成老虎,一口吞了那两匹马!呜-汪汪!”又叫了两声,这才回复人形,长长的舒了个懒腰。但他纵是恢复为人形,外表也变换不休,根本看不出真实形貌。

  长孙谷雄耸耸肩,姿态洒然,“变做什么,都无所谓,总之是你在变,我根本不晓得你会将我变做什么。”

  幻谷红衣魔忽然幻为一个妙龄女郎,夸张地瞪大了双眼,眨动两下,眼中飘出一只诱人的红唇。接着双手抚胸,陶醉般向后仰倒,那红唇同时轻启,做“吻”状。但突然间,那妙龄女郎,已经化做一具森森白骨,那红唇也砰然炸开,显出一张恶魔般的血盆大口,口中更有巨蟒般的长舌,嘿嘿一笑,血盆大口幻为带有明显威胁意味的大口,长舌也化为一条长长的猴子尾巴,但尾端却有一只手,手摆动,手心里现出眼睛,眼光狡猾万分。

  他虽是未说一字,但他的意思,却再明显不过。(哇!好帅!帅呆了!我要死了!……哦,我向吻你……吞吃了你。)(你以为,我就不敢将你随便变么?猜一猜,我会把你变做什么?)

  长孙谷雄一怔,“我警告你!若敢将我变做狗,我定要让你笑足三天三夜!”

  那眼睛眨动两下,突然闭上,猴尾与大口,登时消失,但那具白骨,却在眼皮的缝隙中,瑟瑟发抖,“吓死了吓死了!吓死死人了!”眼睛消失,白骨一挺身,顿时出现一尊卢舍那大佛。想是在他看来,死了的人一旦再被吓“死”,就会成“佛”。

  大佛急剧缩小,变为扁扁的木板,木板上,一张愁眉苦脸,仿佛遇到了天大难题的人面。

  “你……恩,……这是什么意思?”长孙谷雄实在是看不明白。

  人面突然变做一只蜘蛛,蜘蛛瞬间结了蜘蛛网。那红色的蜘蛛扬了扬爪子,将自己变成一团,忽然僵硬。

  “笨!笨死了!”幻谷红衣这才怪腔怪调地解释。“本人正在思索,‘风火雷神’怎么就那么名不符实、不济于事,忽又想到,以你这样的蠢笨,当然不会明白我的心思。你瞎猜胡想一会儿,难免就会苯死。”

  长孙谷雄毫不介意,淡淡道:“所以我干脆就不去猜想。那么——你为何不明白的告诉我?”

  那僵硬的蜘蛛,一变变做一个红色的木偶,木偶眼中啪嗒啪嗒地掉下来一粒粒眼泪,幻谷红衣魔发出哭音,道:“天哪!怎么让我遇到这么无趣的人?和这种人再同行下去,总有一日,我也会变得不知喜怒哀乐了。”

  长孙谷雄道:“真可惜。如果我会幻术,一定会幻做石人,再由石人化为毛毛虫。”

  “什么意思?”幻谷红衣重新化为人形。

  “原来你也有不明白时?”长孙谷雄淡淡道:“很简单,你若再这样下去,我便是个石人,也苦不堪言,恨不能快些变做毛毛虫,逃了开去。”他一顿,颇感不耐地道:“我看,时间已经不多了。你想说什么,最好还是别耽误的好。”

  “我想说的,却早已说过了。”幻谷红衣魔再度幻化。这一次,却是化做一株奇形怪状的花草,唯一的花朵,却是一只猫头。

  “王春江的功力么?”长孙谷雄不以为然。“到现在,你已经奇怪的不下十次。也罢。我便再说一遍。当年,他也受了内伤。但内伤直至五年前才发作。否则,又岂能有金盆洗手之举措?于武林而言,他的归隐,不谓是一件大善举,所以才会有如此之多的见证者。当然,他的内伤是否当真无治、以至于多年后依然无法恢复功力,却极其难说。只不过,他已经死了。这一点,倒是毫无疑问的。”

  “有。”猫头变做牛头。幻谷红衣魔道:“最大疑问,却是那黑衣人。当日,我并未决定助他。但不知怎么,却似乎无法控制自己,居然将幻术笼罩于他。至爆炸时,我自顾不瑕,哪有余力去助他?但他却先行逃遁,安然无恙。轻功之高,又远超我们最初的观点。这个人,果真是伏龙庄的少主?”

  长孙谷雄微微一怔,“你这是在故弄玄虚,还是果真如此?”

  那牛头当即化做暴怒的豹头,“长孙谷雄!你竟疑我?!”

  长孙谷雄退开一步,摆摆手,“老天,你能不能别再变来变去的?”他呻吟一声,“再这样下去,我可真有些怕你了!”

  豹头一变,幻为乖顺的羊头,幻谷红衣苦笑一声,“你当我很想变么?我的幻术,业已进入了中上境界,正向上层突破。到得此时,真气流荡,哪能控制?坦白告诉你,这一境界,也正是最为危险的时刻。即使强行控制,至多也只能在盏茶时间恢复本来面目。”停了一下,转变了话题。

  “或者,这黑衣人,业已悟出了伏龙武学的精要?”他自问一声,接道:“海岛上,‘赤日雄师’姜长发的那册叙要,已经说明了乔统风乃是太阳王子,隐于伏龙学艺。即使翁血宗,在未得剑法精要‘翰海狂沙’前,也已将姜长发传过的剑理剑意悟出了七七八八,并有所创。若非姜长发授艺有误,单论武技,他足以胜过姜长发。以此而推,可知传说中的万能谷第一美资质者太阳王子,能悟出伏龙武学精要,非是不可能的事。”

  长孙谷雄却不同意。“难!”他道:“以翁言青之智,尚且无法悟出四庄的武学精诣,一个乔统风,又算得了什么?你我二人,也曾看过伏狮武学壁画。虽是均觉其博大精深,却难知其意。你以为姜长发传授有误,我却以为翁血宗悟性欠佳。何况,内力可决定见识,以你我的内力,能弥补招式的不足。眼见翁血宗得到四庄真气后,招式见涨,便以为姜长发传艺有误,岂不知若以翁血宗原本的内力,他的招式,已是最佳。至于乔统风,既是受业于‘青天狂龙’乔长夜,又是太阳王子,武功超出翁血宗,并不奇怪。”

  幻谷红衣魔道:“不过,他又从何处找来四庄真气?纵然是乔长夜临终前将内力传输于他,抛却了损耗,他能何如今的翁血宗搏上百招,已是不可思议的事情。至于伏龙武学的精要,若能轻易悟出,‘万能人’翁言青,当年也不会被誉做武界第一奇才了。”

  长孙谷雄道:“我的看法是,正俨如翁血宗将携舟上船的大海借力技巧化做陆地上的铜拨借力技巧,使人错以为他竟已达到精通驳剑境界一般,乔统风既然学艺于伏龙庄,未必便不会上一些极易混徭大家视线的技巧。在此等技巧辅助下,你产生错觉是极其可能的。”

  “但王春江呢?”

  “王春江又怎么了?”

  “武林品级高手中,七老、八英,基本上分为两才层次。十八杰则分为上六中六下六三个层次,至三十六雄,却有四个层次。你那四庄真气,至多可以使翁血宗达到下六杰的等级。再加上位列三十六雄三等第二(20名)的姜长发为师,其武学水准,综合评述,最多在三十六雄二等。‘风火雷神’却已是十八杰之首,在当年,他的内力已经不输于你,武技已经不输于‘万蛇天皇’诸葛飞天。即使当日功力大减,连降五等,武技应仍存。能三招便杀了他的,非是八英中人不可。你我当日,却只是暗助。这难道不够奇怪?”

  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这个话题,长孙谷雄简直已经没有了奉陪下去的兴趣。他摇摇头,“非也非也。他当日所表现出的功力,甚或不如当今的四十八圣中人。武技也大减。三招杀他,已嫌太多。你绕来绕去,无非是想吹捧那疑为乔统风的黑衣蒙面人。只是,那人却并未出手,也无功力输出。倘若这一点我也会看错,除非他的武功业已强于黑血岛主。”

  幻谷红衣慎重道:“正是!我正有此疑念!当日,以他那样连我也感受不到的暗助,非具黑血岛主武功不可!”

  世间习武者虽众,但能达到黑血岛主那等功力的,又有几人?长孙谷雄失笑道:“异想天开!果然不愧是幻谷中人,连看人也要加上幻觉!”

  “我问你——倘若。我是说倘若;倘若伏龙庄精粹,当真已被乔统风思悟,那么他的武学程度,可达何种境界?”

  “大约在我之上,能何黑血岛主搏上千招吧?”长孙谷雄却不敢肯定。

  幻故红衣冷冷道:“当年,武盟大盛时期,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无不对四大天王敬畏有加。当今的三界之主玉皇大帝卜怕天,也不过只是当年星煞之一,四天王的威势,可见一斑。彼时,若非有‘四经三宫’这一势力与四天王拼斗不休,只怕连阴精门,也不会坐大。即使春花帮时期,七老之首雷神爷,也与伏龙天王力拼千招后,罢手言和。你以八英之名,来评述伏龙武学,岂非坐井观天?”

  长孙谷雄淡然道:“你也不过是道听途说而已。四庄的历史,可追溯到春秋战国时期。他们代代隐居,近千年来,哪一人不是自娘胎里便开始练功?‘太阳教’、‘阴精门’、‘春花帮’这三大战役之始,四庄岂非均是‘天王’?然,至刚者折,战役之后,哪次不是大失武学精华、成名高手?以至于每一度战役,其水准实力均衰至十不及一,由这百不存一的现阶段武学中,想悟出根本,连翁言青也做不到,乔统风又凭什么做到?我却以为,将他列为八英等级,简直已是太过于抬举他。你以为我坐井观天,我何尝不可认为你是惊弓之鸟?”

  “看来,我是难以说服你了。”幻谷红衣失望的一叹,“我原想,咱们先舍弃了翁血宗,暗观乔统风,现在一看,只怕是不可能了。”

  长孙谷雄道:“也没有什么。他二人已若即若离的同行了多日,再同行下去,也说不准。但至少,他们准备一同行刺‘均平刀’尉迟氏,却是真的。我们为何不先行一步,等待他们?”

  “尉迟氏?哼!”幻谷红衣的声音里,不觉已经充满了仇恨。“这一次,我也要让你尝尝,满门灭绝的滋味,有何等痛苦!”

  长孙谷雄微微一叹,不再多说。

  ——他实在是也没有什么可说的。

  5,6-3

  当年,有南北绿林之争。北方绿林,林主尉迟氏,出自尉迟敬德一族,自武后之乱后,这一支便占山为王,重组绿林,到得第三代尉迟氏,终于成为北方绿林之不争之主。

  但南方,却有龙虎山张天师的一名弟子,也打出了绿林的旗号,并统一了南方绿林。这一弟子在创业不久,亡于域外三堂教的暗杀之下,副林主继位。这副林主,便是幻谷红衣。

  南北之争,“均平刀”尉迟氏胜,斩杀幻谷红衣满族计千零三人,南方绿林,只走脱了大将“夫人”。幻谷红衣于危难之中,被大将“夫人”谴来的一名貌似者替换,侥幸逃脱一死。由是,幻谷红衣入魔道,成为幻谷红衣魔,南方绿林从此等同于不存在。

  这一惨案的根源,后来虽证明是尉迟氏摩下四大将的“祸害”二大将所为,尉迟氏也斩杀了祸害二大将,但尉迟氏亲手斩杀的幻谷红衣满门六十一口(连奴婢、同门外亲一并算上。),却已是不争之事实。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在武界中,早已是共同认可的真理之一,幻谷红衣魔的“复仇”之举,也的确是谁也无法阻止的必然结果。

  长孙谷雄也不能。

  ——尽管,对“均平刀”尉迟氏的“均平”行为,长孙谷雄极其赞赏,他依然不能。

  “也好。”他突道:“我助你!——无论怎样,死于你我的手下,也总胜过死于翁血宗手下。”

  远处,传来马蹄声。

  人生中就是这么充满着巧合与遗憾。倘若“金光死神剑少爷”王秋水一行晚一些走,便会与翁血宗相逢,他们便会交手。而交手的结果,则取决于长孙谷雄和幻谷红衣是否出手上。出手,则王秋水死,翁血宗就不会有了三年后的狼狈万分;不出手,则翁血宗死,就不会再有了后来的五杰亡命之事,风谷万能谷的大计划,就不会提前进行。所有的故事,便会重新改写。

  可是他们相会的,的确是太晚了些。

  所以故事依旧进行。

  二、驿道初会

  3-1

  远处赶来的,正是翁血宗。

  海岛上,姜长发含恨而亡,留下遗言与武技。但那份记录了“翰海狂杀剑法”的帛册,却有夹层。夹层中,书满了人名。

  这些人名,这些人的简介,翁血宗猜也猜得出来,“父亲”书写的用意。

  无疑,那是本复仇的名册。

  名册上,排名前十位的,正是十八杰中残余的十人(余八人俱亡于风谷万能谷一役。)而这十人,排名首位的,是王春江。余下九人是:

  均平刀尉迟氏、千毒一君唐煌、四海游龙满堂辉、玉仙子、无敌客洪海全、一代毒王韦不英、春秋一剑封松、娃娃判官雷万刀、小寿星梅山老叟。

  十个人,十个“十八杰”中人,十个江湖上、武林中,早已被视做“人神”的绝顶高手!

  但翁血宗,却要行刺这十人。

  “你非吾儿。你是万能谷遗孤,少主翁血宗!”

    “十年前仲秋夜,你的家园已毁,你的亲人已亡。而今,亦父亦师的我,也将先你而去。可恨上天竟不能再给我五年时间,助你完成学业!”

    “要复仇!你要牢记毁你家园的仇人!”

    “你肩负着复兴万能谷、为死难的先辈、亲人复仇的重任。十年来,散居天下的万能谷旧部,也在等待着这一日的早点到来!忍辱负重的江湖四庄,在等待着你的崛起!”

    “要照我说的话去做!莫问为什么。只须照做!”

    “──三月初十之前,扬舟借风西上;四月初三之前,以最快的速度,找最强的敌人,展开最凌厉的复仇攻势。”

    “洞底,有伏狮庄绝学,有万能谷三宝中的两件──《金龙剑法》和金龙剑。伏狮庄,位居于岭南道广州。”

    “吾有一女,名姜翠萍,统领庄丁。将其托付于你,为妻为妾,听凭选择。”

  “手册上,有伏狮庄绝学之‘瀚海狂沙’的剑理剑意剑招剑变,修炼方式。你尽力学会,传授于她!”

  “苍天不公!天地无情!我──好……恨……”

  十年相伴,亦师亦父的姜长发,在翁血宗心中,业已完美如尊神像。义父临终前对他所说的每一字,也都刀刻般铭记于心。以最短的时间,行刺最强的高手,亦本就是他心中所愿,所以,他无畏。

  大无畏。

  自三招刺杀了“风火雷神”王春江后,更就是绝无任何力量,能更改他这一念头。

  而此刻,他正快马加鞭,奔赴刺杀尉迟氏的路途。

  但突然间,他一勒马,停下。

  前面,有颗兀立的高树;再向前,有辆孤零零的篷车,歪在草丛中。篷车旁,却无马。

  (这辆篷车,仿佛有些印象。)

  (似乎,有七个人随行。当然,车内应当也有人。那七个人,有一人单臂,一人独眼,四名带剑护卫,一名长随,所有人等的服饰、装束,无一不似官府中人。)

  (但如果真是那群人,以他们徒步而行的速度来看,再有两天,也未必能来到此处,怎么他们竟如此快速?)

  (现在呢?那些人又到了何处?)

  他下马。

  5,6—4

  马蹄声还远,长孙谷雄何幻谷红衣魔,却不敢耽误。

  幻谷红衣魔呵出一口气,但见那口气出口则涨,瞬间扩大达一丈方圆,笼罩两人。幻谷红衣魔道:“准备好了?”

  “好了。”长孙谷雄突又犹豫,“你准备,把我变做什么?”

  “还是树怎么样?”

  “行。”

  说话间,长孙谷雄已垂手而立,一动不动。幻谷红衣魔一扬手,十指射出十股气流,丝丝有声地罩住长孙谷雄全身上下。那雾一般的“口气”,也拥紧了长孙谷雄。

  绿色出现了。片刻,长孙谷雄消失,一株合抱粗的老槐树出现,眼见即将成型,却忽然急剧变细变高,眨眼间,竟已高达十丈,变成了一株椰树,椰树上,居然还结满了椰子。这同时,幻谷红衣魔收功。

  看到了这株奇怪的椰树,幻谷红衣不禁一怔。“怪!你怎么……”突然泛出怒意,“喂!你我说什么也是多年交情、多日好友了,你为何不信我?”

  “我不信你?怎么会。”长孙谷雄矢口否认。

  “你若信我,此刻便应当是常见的老槐树。”

  “现在呢?”长孙谷雄有些心虚。

  “现在?”幻谷红衣突然怒气全无,几乎失声而笑,“现在却是南方海边常见的椰树。”

  “椰树?”长孙谷雄吃惊道:“怎么会?”

  幻谷红衣魔道:“怎么不会?——受吾真气、不得抗拒。你却好,不但暗中抗拒,而且还施用了自身的真气……哦,”他忽然明白过来,失笑道:“老朋友啊老朋友,该疑时你不疑,不该怀疑时你却大加起疑,为了怕我将你变做狗,强提真气,却又犹犹豫豫,其结果呢?犹豫时,树干变细、变高,提气抗拒时,枝叶变大,完全抗拒时,那槐米却变成了椰子!”

  长孙谷雄傻了眼,“……椰树?椰树遍椰树吧。”他自嘲笑笑,勉强道:“翁血宗见识浅薄,也不会有所怀疑。”

  “他来了。”幻谷红衣魔身形一摇,幻为一只小小的红色蚱蜢,跳入草丛里。

  3-2

  官道旁的这棵椰树,翁血宗的确并未在意。

  那当然与他的阅历有关,但更重要的,却是他的江湖经验实在是太过于贫乏。

  武人行天下,固然凭籍的是武力。但一个人是否当真能成为武林名人,却主要依赖于他的阅历、他的经验。否则,若单凭一身胆气、一腔热血,纵然是武功再高,也会难知“敌”处,最终变得步步维艰。

  似此时,换了任何一名寻常的江湖人,一看到这株奇特的树木,必会大为警惕,审慎再三。若不知来历,最好还是离远些为妙。但翁血宗却不但毫不在意,反而将马牵到树下,而后,才行向篷车。

  赤兔马睁大了好奇的眼睛,昂首看看树叶,再歪头看看树干,伸头碰碰树干,这才放心的伸出脖子,在树干上蹭痒。蹭了两下,忽又怀疑的退开一步,歪头打量树干片刻,目中露出不解神色,低下头去吃草。

  篷车内,仍隐约有香气袭来,显然车内曾有女眷,翁血宗仔细查看一遍,但见隐隐有条马匹踏出的折草小路,曼曼向远处,想来,定是那群人弃了官道,进入荒野。

  ——不对!

  突然间,一种奇特的感觉油然而生。

  (有人!)

  ——有两个人!两个这十日来经常感觉到,却从未见过的人。

  ——就在附近。

  翁血宗闭上眼。

  听不到任何有别于大自然的声音,也嗅不到特别的气息。

  他睁开眼睛。

  赤兔马,正在俯首吃草。正吃着,似是觉得脖子奇痒,又伸出头去,在树干上蹭痒。蹭两下,奇怪地看看树干,接着再蹭,这一次,却是大力猛蹭。蹭了数下,忽然一歪头,望望草丛,猛一低头,用头去拱草丛。

  一个蚱蜢一跳跳开,那蚱蜢却居然是红色的!

  赤兔马摇摇尾巴,扬起前蹄,扬了扬,突然向那红蚱蜢踏去!

  红蚱蜢一跳,跳开。

  赤兔马低嘶一声,乞求似的看着翁血宗。翁血宗笑道:“你想逮住它?”赤兔马点了点头。翁血宗童心大起,道:“好!看我的!”一探手,捉向那只红蚱蜢。但凡武人,只要习练过暗器之术,断断不可能连一只小小蚱蜢也捉不到。岂料,眼见便要捉住,那红蚱蜢突然一跳,振翅斜飞三尺,恰好脱离翁血宗这一式范围。

  这样的事情,若非亲身经历,翁血宗当真难以置信。“怪了!”翁血宗一跃,那红蚱蜢向草丛中一钻。

  但翁血宗伸手的刹那,已经用上了手法暗器的“天罗地网”手法。在这手法上,莫说是一只蚱蜢,便是百只鸟雀一起起飞,也能眨眼间全部捉到。

  但“天罗地网”也失手。那红蚱蜢向草丛中一钻,竟已消失。“奇怪!跑哪儿去了?”翁血宗极目搜索,眼睛一亮,反身扑向椰树。树干上,一只蚱蜢正欲跳开,赤兔马头一拱、嘴一张,居然擒住了这只蚱蜢。“扑!”赤兔马打了个喷嚏,又将那蚱蜢喷出。翁血宗眼疾手快,一把抓住。

  蚱蜢被捏扁。

  赤兔马长嘶一声,不高兴的摇摇头。翁血宗有些尴尬,“马儿,我也不是有意的。”扔了手中的蚱蜢,竟有怅然之色。

  在海岛上,翁血宗每日苦练不止,闲暇时,与海鱼为伴,与海龟嬉戏,与毒蛇交谈,所以虽孤单一人,也不觉寂寞。可是人乃群居动物,一上大陆,见到这来往的人流,孤单的感觉,便强盛百倍也不止。这些日子里,在他心中,颇通人性的赤兔马,已经是他唯一的“好友”。

  赤兔马看看他,一扬蹄,又踏向草丛。

  “呱!”一只红色的青蛙,自草丛中跳出。

  ——奇怪!红色的青蛙?莫非竟有巨毒?

  翁血宗一凛,但便在此时,马蹄声急响,一骑如箭,飞亦似地射来,刹那间,到了近前,忽然停下。马是黑马,马上乘客黑衣如墨,面罩黑巾,正与翁血宗的白色衣衫装束颜色恰好相反。

  难言的亲切,即时涌来。

  “笑魔‘嘿嘿嘿’?”翁血宗问。

  “笑魔‘哈哈哈’?”黑衣人问。

  两人同时询问,同时沉默。目光炯炯,两人对视,再一同回避。

  1,3,5,6-1

  江湖消息的传播,有时比风还快。

  翁血宗刺杀了“风火雷神”王春江不久,就听到了当日刺杀的详情,——那黑衣人,竟然也以“笑魔令”为记,倒令他大吃一惊。

  三月十日,他第一度见到这黑衣人时,这人正在买马。三月十四日他到达行刺地点时,曾瞥见黑衣人风亦似的与他插肩而过,三月十六日,这黑衣人竟与他一样,寻仇(?)于“风雷十八寨”。到得三月十八日翁血宗在一家酒肆中听到“江湖大刺杀——笑魔行刺十八寨”的传言时,才知道当日黑衣人居然也以笑魔令为记。对这黑衣人,已有了极大的兴趣。

  就在一个时辰前,翁血宗还在巨鹿见过这黑衣人一面,而现在,对方却由邯郸方向赶来。

  ——这黑衣人,究竟是谁?

  为何,每次一想到这黑衣人,就有难言的亲切?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若干年后回忆起来,乔统风曾道:“如非长孙谷雄何幻谷红衣两人隐匿于翁血宗身边,鬼鬼祟祟的不明来由,我也不会对翁血宗感兴趣。而若非对他感兴趣,我也不会与他同行,不会对他进行帮助。当然,若非如此,我可能也不会这么快就找到‘世间龙——伏龙隐脉’丢失的若干宝物,不会很快便找到‘龙字十七’的替换者。当然,或许若无我的参与,震惊天下的笑魔之初声势,也不会那般惊人。所有的故事,也许会重写。”

  “那或许便是缘分,便是命。便是冥冥中我们必然要走的一条路。”

  “但无论如何,既然事实已经发生,便不会再因任何缘由而更改。”

  对于进行着红尘告别的乔统风而言,八十天的时间,是他能够利用的,能够为自己本应身负的使命做出必然贡献的准确时间。

  有关于他如何发现了翁血宗以及隐匿于翁血宗身边的长孙谷雄和幻谷红衣,并因此而开始帮助翁血宗的这一段经历和最初的因由,由于在日后的故事中他从未向人提起过,因此那些想探究出所有原因的人,在这一点上始终是个空白的记录。也因此他们对当时的情况提出了不少的疑问。

  ——如果乔是在搜查了翁血宗、长孙谷雄、幻谷红衣三人的行囊后发现了三人的身份,才决定帮助翁血宗的,那么以太阳王子未被泯灭的记忆而言,他应该很清楚的认识到,翁血宗便是风谷万能谷凤凰涅磐计划中的“天之骄子”,是他的同胞兄弟;即使并非如此,按照乔的功力以及武学条件,幻谷的幻术都能一揽无余,简单的蒙面面巾如何能阻拦住乔的视线?

  ——如果乔并未搜查过三人的行囊,也只是出于偶然情况而帮助了翁血宗,那么在发觉翁也使用了“笑魔令”后,便应当对翁予以重视起来,进行仔细探察。其结果依然是,翁的身份,不应该不被乔所知。

  ——但事实上是,乔一直不知道翁的确切身份,也没有察觉翁便是他同胞的兄弟。这在武学道理上,是矛盾着的。除非,乔根本就没有查看过翁的面貌。根本就没有关心过这一切。乔在此时期的所有举止,都只是以过客的毫不负责的姿态出现,来进行的一场无法自理论上进行探讨的无意识行为。但若这个说法是成立的,乔,为何会在一心进行红尘告别时既然是一心要多做出点有益的贡献,反而会对该认真的事物一点也不认真呢?

  世上的迷题实在是太多,任何一件事情,当我们追究下去的时候,都会发现一个又一个的从理论上无法解释的迷。因此,在矛盾中故事就这样继续发生着。它不因我们的思维置疑而更改。

  当时的情景是:

  “老弟,你在此做什么?”黑衣人问。

  “老弟?”翁血宗一怔。他的心头忽然升起了一股暖意。但不知怎么,争强好胜之心,油然而生,哈哈一笑,“老弟,你跟着愚兄已经足有十日,究竟是有何企图?”

  “嘿嘿。老弟,你这话却是大错特错了。第一,愚兄始终在前,你在后;第二,有企图的应当是你而非我。”黑衣人在称呼上,竟也不肯吃亏。

  翁血宗一笑。“哈哈,你这匹马,行速必然超过愚兄的这一匹。”转目一望,不禁一呆。

  那赤兔马一见黑马竟然露出了甚为欣喜的姿态。黑衣人一下马,那黑马当即奔向赤兔马,赤兔马也奔向黑马,转眼两马已是耳鬓斯磨,极其亲密。黑衣人嘿嘿笑道:“愚兄这匹黑马,近来非常想念你的赤兔马。它们同为一个马场所出,既然今日见了面,不妨让它们叙叙离情。”忽然侧目一望,左手一挥,刹那间五彩光暴现,袭向草丛。

  “呱!”那红色青蛙,惶急跳开。

  这黑衣人手中所持,竟是一根套马银杖,前端的软索,呈现出五彩光泽。翁血宗心中一动,方待看个仔细,黑衣人已经收了银杖。

  “你的铜拨呢?”黑衣人道:“这些日子,一面是追杀笑魔的人时时增多,一面是冒充笑魔的人层出不穷。不久前的邯郸城内,便有两对‘笑魔’在拼斗、扭做一团。围观人中,至少还有六对‘笑魔’,磨拳擦掌的跃跃欲试。一声‘公差来了’,四人一齐没命逃散。你道这四人是谁?”他不待翁血宗回答,已冷冷说道:“街头无赖而已。”

  翁血宗奇道:“街头无赖,为何要冒充笑魔?”

  黑衣人道:“奇怪么?其实一点也不。天下好名者不知凡几,既然那‘笑魔’一役成名,自号笑魔,当然是身价倍增。”

  翁血宗忽然明白过来。“你以为我在冒充?”

  “你难道不是吗?”黑衣人淡淡道,却突然抛出两物。翁血宗伸手,双手已各持一枚桃子。那桃子隐约有药香,表皮光亮,拳头大小。黑衣人道:“见者有份。愚兄盗得仙桃十六枚,而今赐你两玫,也算合乎规矩。”

  翁血宗心中一动,抛回一只。“既然是贤弟给的,愚兄就不再客气。来,甘苦与共,一人一半。”

  “贤弟这样知礼,愚兄心中甚慰。”黑衣人再度抛回,嘿嘿笑道:“愚兄已经吃下了十四玫,只留下两玫给你,已经于心不安。吃罢。”

  翁血宗伸手再接,但那桃子却突然改变方向,突然口中多出一物,一股汁液,已咽入腹中。翁血宗吃了一惊,手中的那玫桃子,竟也跳了起来,未待他有所反应,竟也跳入他的口中,一入口,便化做汁液,转眼已在腹内。

  “嘿嘿!”黑衣人失笑道:“贤弟真乃趣人。口说不吃,却咽得比谁都快。”笑声未已,目光突然扫向椰树。翁血宗转目望去,但见那黑马弃了赤兔马,长尾一扫,扫向椰树。赤兔马见了,也扬蹄踢向椰树。

  “呱呱呱!”不远处,红青蛙叫出声来,似是忍俊不禁,失声而笑。

  幻谷红衣也的确想笑。

  本来,他踪迹被马识破,狼狈万分,幸好他幻为动物,可以活动,长孙谷雄却幻为植物,无法移动。若长孙谷雄保持静止,自然不会被识破,偏偏他一见仙桃,便提运真气,以至于惊动了黑马。这一次,狼狈万分的——该轮到他了!

  却不料笑省刚发,两匹马骇然而嘶,退开一步,竟是一只椰子从树上掉了下来,骇退两马。长孙谷雄虽然未动,却利用了自身的优势,一举骇“敌”。

  “很可笑吗?”长孙谷雄传音道:“现在,是不是该我笑了?”

  两马被骇退,却将怒气发泄至红青蛙身上,似在责怪这动物一发出叫声,就有奇怪的东西掉下来般。嘶鸣一声,向红青蛙踏去。

  幻谷红衣魔急忙闪避。

  黑衣人手一动,五彩光暴现,拉回两马。斥责道:“不懂事的畜生!不知那青蛙可以轻易杀了你们吗!”一顿接道:“记住,愈是色彩绚丽的动植物,毒性愈剧。”手一抖,赤兔马被松开,黑马被拉回。他翻身上马,一扬套马银杖,“老弟,此乃西王母仙桃,两玫可增六年工力。却须食用后运功两个时辰,五日后再度运功,十日后,觅得陈醋百斤,蒸洗至汗液发黄,方保无恙。哦,——红蛙巨毒,但赤兔马却可令它畏惧。你可栓马于树,在树下运功,咱们来日再会!”一拨马,“驾!”嘿嘿大笑声中,冲入野地。

  翁血宗皱眉,忽然腹内升起一股暖流,急忙一拍赤兔马,将赤兔马拉到椰树下,栓在树干上,盘膝而坐。

  一股暖流,散向奇经八脉。

  腹内,第四只狮子,渐渐聚而成型。他也自此进入物我两忘之境。

  寂静,慢慢主宰了驿道。

  寂静中,幻谷红衣魔幻为一只飞蚊,飞到“椰树”顶部,在长孙谷雄耳边悄悄道:“他话里有话。”

  “你太敏感了。”长孙谷雄晒然道:“以红蛙之毒,的确可以毒杀两匹马。”幻谷红衣魔道:“他若不补充,我倒以为他未识破,补充之后,反而露出了马脚。”郑重道:“红蛙,不可能畏惧赤兔马!”

  “错!天下四大马场所产之马,惟独落日马场之马,因一向大批供给做为军马,特异训导成宁死也不惧怕任何凶狠可怖之动物,怪异突然之声像的习性。而这赤兔马,产于落日马场,区区一只红蛙,根本不会畏惧。”

  “但红蛙便聪明至连哪匹马是落日马场出产的也知晓么?聪明至一看是落日马场的马知道不怕自己便立刻自己去怕它?天下又哪有红蛙畏惧赤兔马的道理?”

  “咦?”长孙谷雄一怔。“……但我试过,他的内力甚至不及翁血宗此刻的一半,不可能发觉你我……”这番话,却是越说越低。

  对黑衣人的武功,长孙谷雄终于也开始怀疑。

  “崔十公回来了!”幻谷红衣魔突道。他现出身形,喷出一口真气,“别抗拒!”真气笼罩椰树。赤兔马吃惊地看着突然变小的椰树,发力后退,但转眼之间,赤兔马消失了,盘坐的翁血宗消失了,最后,椰树缩小为草,草翩翩而飘,瞬间也消失。驿道旁,顿时恢复为空无人迹。

  远处,崔十公的马队,迅速驶来。

  而这一切,翁血宗却毫不知情。

  三、大智再生

  7-1

  漆黑。

  但很疼。

  疼。则证明了仍未死去。姬不鸣诧异睁眼。

  一睁眼就看到了三个人。

  但姬不鸣只看了其中两人一眼,就望向了第三人。

  一个黑巾蒙面、黑衣束身,只露点漆般双目的人。

  7-2

  “你是伏龙庄人?”那人轻声问。

  “你……?” 姬不鸣微呆。

  “他是。”那人的左边,一名身形瘦长、面色青白、神态阴柔邪诡的老人,目中突然射出欣喜的亮光。“而且,他必然是将刘相姬的姬姓后人。”

  “是呀!他简直和大智一模一样!”那人的右边,一名短小精悍,虽已年逾六旬,精壮却不亚少年的老人欢声接道。

  “你们——?” 姬不鸣一惊。“——伏龙庄人?”

  “在下乔统风,正是伏龙庄人。”黑衣人拱手为礼。

  姬不鸣望着乔统风,也不知怎么,一种强烈的膜拜之心,忽然涌起,他挣扎着想起身,但身子刚一动,便有一股无形的力量,令他重新躺好。

  “你毒攻心脉,伤及心脏。目下,还是不要动的好。”耳边有乔统风淡淡的声音,一股强烈的倦意,即时涌到。姬不鸣强行睁睁眼,无奈眼皮重若千钧,再也无力睁开。

  7-3

  阳光明亮,刺醒姬不鸣。

  不再疼。

  他起身下榻,但觉精神抖擞,劲道十足。低头看去,赤裸的上身,伤痕已经痊愈。左顾而望,但见这是一间狭室,室内只有一只木榻,十分简陋。

  “你醒了?”一个声音传来,室内,幽灵亦似的出现一人。那人一身的惨绿色泽,身形、面目,皆难以看清,直若无有形态的鬼魂一般,连他的声音,也飘飘渺渺,像是毫无形质。

  姬不鸣目光一凛。陡然间,他已猜到了一些事情。

  “龙……气?”他试探着问,“亦或,龙……血?”

  “请随我来。”那人一飘,室门开,他飘了出去。

  出窄门,过甬道,进宽门,转阔道,来到一处圆形大厅。厅内,明珠闪现着柔和的亮光,乔统风和那两人,正在等候。那惨绿的人,却在入厅的刹那,消融不见。

  “请。”乔统风一指。

  地上,有一只蒲团。姬不鸣坐下,正与乔统风相对。

  “你弃尸于荒野,恰逢公子经过,”那面色青白的人道:“其时,你已气绝达两个时辰。若非匕首恰好阻止了血流,体内尚有部分的新鲜血液,谁也救你不得。公子出手相救,觉察你体内有伏龙气息,便予以全力施救。我问你,你既是伏龙庄人,何以只身离开伏龙辖境,出现于荒野?”

  姬不鸣低头,沉思片刻。道:“小人的确是伏龙庄姬姓后人,但多年以前,便已流落江湖,容身于风雷十八寨中,不再是伏龙庄人。”

  那短小精悍老人瞪起双目,“胡说!一日为伏龙人,世世为伏龙人!文白武田、将刘相姬,四大家臣,一向辅佐伏龙之主,你是姬姓后人,岂能例外?”

  姬不鸣默然半晌,长叹一声,道:“小人的尸首,竟未被安葬么?”

  那面色青百的老人颔首道:“的确是未被安葬。”

  姬不鸣沉默片刻,道:“既是如此,小人便依旧是伏龙人。”他抬起头,打量着乔统风,但见乔统风一身皆黑,只露的双目,也黑的犹如无底洞穴,一股寒意,募然而出。

  那面色青白的老人目光闪动,忽道:“弃主另投,实为大忌!相姬后人,若无缘故,定不会有如此做法。莫非,伏龙有对你不住的地方?”

  姬不鸣黯然摇头,泪水却缓缓流出,低声道:“如若小人所猜未错,两位前辈,必然是伏龙的隐身护法。”

  “不错。”面色青白者道:“我是‘长’字辈的龙筋。他是龙牙。正是‘龙字十七’中人。”

  “那么,两位前辈,可曾听闻,将刘相姬,曾各有一家叛出伏龙?”

  “哦?竟有此事?”龙筋、龙牙齐道。

  “公子呢?” 姬不鸣望向乔统风,“公子也不知情么?”

  乔统风摇摇头,“仿佛曾听过。”

  姬不鸣含泪道:“将刘相姬,多年来,并无人才,其实,那只是表象。据家祖说,‘龙字十七’,多出于四大家臣,期间尤以将刘相姬这二臣贡献甚大。只是,自伏龙庄臣服于万能谷后,这情形才突然改变。”

  “万能谷?”龙牙愕然。“伏龙庄怎会臣服?……那万能谷,又是什么?”转望龙筋,龙筋摇头。

  ——原来,“世间龙”人,果然不知此事。

  “公子呢?” 姬不鸣望向乔统风。

  乔统风道:“情形怎么有所改变?”

  姬不鸣黯然。

  “先是,将刘相姬,失踪多人,鲜有人才再世;接着,万能谷少主出道,蔑视四庄,将刘相姬,各有一家遭遇不幸。武人可不畏生死,但那种不幸,却难以忍受。伏龙之主,既然臣服于万能谷,竟不为这两家臣做主。万能谷谷主,又一意护短。这两家不堪忍辱,叛离伏龙。曾誓言道:‘除非亡绝亡尽,死而复生,否则决不再侍伏龙为主。’之后,惨遭追杀,这两家几无活口。小人之母,侥幸逃生,弃小人于荒野,夺路而逃。小人为义父所救,从此容身于‘风雷十八寨’中。日后,多方查询,知晓除了小人外,这两家已无一人存活,而此事,伏龙也罢、将刘相姬也罢,都绝口不提。便当从无这两家般。但,将刘相姬的其他家派,也未能好过多少。此后,极少得伏龙之主器重,自然也便别想出人才。现在,你们可曾明白?”

  龙牙、龙筋一起望向乔统风。

  一时间,乔统风大为尴尬。这些事,他听都未听过,又怎么会明白?龙筋皱眉道:“你这两家,有何等不幸?”

  姬不鸣惨然笑道:“不幸只在于,这两家不该娶到娇妻美妾,偏偏,这两家又太重感情。十分恩爱。这样说,你们是否明白?”

  “那万能谷少主,竟是淫魔?”龙筋一怔。

  乔统风呆了呆,怒气忽然涌出,“住口!”

  龙筋、龙牙怖然望着乔统风,姬不鸣一怔,定睛打量乔统风。

  “你们暂时回避。”乔统风平息怒气,尽量使自己的声音柔和,“我先问他几件事情。”

  7-4

  厅内,只剩下乔统风与姬不鸣。

  两人对望片刻,乔统风终于点点头。

  “好。我相信你并未说谎。”

  “小人又何须说谎?” 姬不鸣的眼中,却有了敌意。

  乔统风缓缓道:“你何以用这种眼光看人?” 姬不鸣也沉默片刻,也缓缓道:“只因小人已经猜出,公子的原本身份。”

  “哦?”

  “公子乃万能谷人。甚或,便是翁氏后人。小人说的,可对?”

  乔统风点头。“你说对了。”他望着姬不鸣,静静道:“龙牙、龙筋,急需择出新一代的伏龙隐身护法。他们以为,你虽是外表粗鲁,实则智谋过人。再兼有首领之像,可做为‘龙大智’的候选人。”

  姬不鸣道:“小人姬不鸣,当初,起这个名字的时候,便有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涵义。小人先请问,公子的真实身份。”

  乔统风道:“万能谷后人。翁氏后人。”

  “然则龙大智呢?”

  “伏龙隐脉之主。”

  姬不鸣淡然道:“且不说小人武功低劣,头脑愚鲁,便凭小人的身世,公子,你——放心吗?”

  “不放心。”乔统风断然道。

  “本就不该放心。” 姬不鸣冷冷道:“姬家时世代代奉伏龙为主,但伏龙却对姬家不住,虽则起因在于万能谷,却也足以令小人心寒。公子却是万能谷人。伏龙一日辰属于万能谷,小人便一日不以伏龙为主。公子救得了小人,小人的这条命,自然也随时请公子取去。”

  “但万能谷已经灭亡。纵令当初万能谷有千番不对,此刻事过境迁,你也该忘却仇恨。”乔统风声音也冷淡下来,“何况,当年之事,相信你也是道听途说,未必属实,以我看来,若以淫而论之,风雷十八寨的不齿之名,或许更甚。你肾气大耗,精气百不存一,想来与风雷十八寨人的行经,也无不同之处。”

  姬不鸣鄙夷一笑,“公子,小人的行经,当真可城之为杀不足惜。但万事皆有其理,蛮荒一带,至今仍以妻女待客。倘生于此等环境,便是吾有母有姐妹,而她们同侍一人,小人也不觉有何不妥。但当日,小人的家上,恩爱无比,伏龙人等,虽是偶然有互赠妻妾之事,却极其少见,小人的家上,并非赠活奉,而是受辱。公子可知,心甘情愿与被迫受辱,有何不同?深仇大恨,或因小事,但公子扪心自问,当公子听到小人身世之惨时,忽生怒意,其怒,是因小人身世么?非也。是因公子以为,小人在诽谤万能谷少主。若再深一层,则是公子不容他人对万能谷少主,有所不敬。”

  “但公子可知,那翁君明当然的绰号吗?” 姬不鸣忽然大怒,愤然道:“三十六雄,翁君明排明第四,仅在南独龙、诸葛 绝老人三人之下。其恶明,却堪称一时无两。人送绰号‘风流神君’,背地里却均称其为‘摧花恶魔’!万能谷之亡,触动天下武人,固然与万能谷声势太强有关,与传闻中的万能谷三宝有关。却连普天下唯一能称之为大侠的‘无敌客’洪海全,也侧身其列,何故?是因翁君明!他纵然已亡,其倒行逆施之举,翁言青护短之行经,也触怒了天下武人!足有三分的人手,都因翁君明之恶行,迁怒于万能谷!万能谷内忧外患,一半原因,也因翁君明!你仍要以为,翁君明是值得尊敬吗?”

  这一刻的经历,乔统风长久难忘。

  世人,无一以为,自己的父亲,是天下第一可敬之人。在乔统风(翁血祖)心中,父亲翁君明,纵然不似爷爷翁言青般,令人敬、畏、服、赞,至少,也不应被视做恶魔。但此刻,第一此听到翁君明事迹,且是原本的伏龙后人所说出的事,却居然是这样的令人心寒。

  而第一度听闻别人评述万能谷之亡时,却也是这样的难以接受。

  若这是事实,未免:

  ——太残酷!

  一时间,乔统风不禁呆了。

  但姬不鸣却依然不满足。

  他勃然而起,沉声道:“也所以,姬某,公子请记住——是姬某,而非小人!——姬某对万能谷,绝不会有任何的好感!姬某宁死,也绝不臣服于万能谷!”

  乔统风沉默。沉默了良久,忽道:“很好。”

  7-5

  “很好。”

  乔统风的声音,已经平静。

  “我不需要你臣服万能谷。”他道:“但你是姬姓后人,是伏龙的后代。伏龙隐脉,素来只以伏龙为主,与万能谷毫无干系。而现在,万能谷已经灭亡。万能谷一日未重生,伏龙庄便一日非是万能谷臣属。而你,在当初你二家的誓言中,‘除非亡尽亡绝,死而复生,否则,绝不侍伏龙为主’。所以,你可以是龙大智。”

  “你曾说过,二家只余你一人。至于你,也已经死过一次,现在是重新复生。你已经重新是伏龙庄人。”

  “伏龙庄,现在只是伏龙庄,伏龙之上,业已没有万能谷。你的誓言,已经破除。”

  “四大家臣,时世为伏龙人,伏龙需要你。伏龙的隐脉,更需要你!”

  “你未必便真的能出任龙大智这一角色。但现在,一日未有真正的龙大智出现,你便是龙大智。你仍然身负着护卫伏龙之责。而你,一日是龙大智,便要一日承担起龙大智的责任!”

  “你有改变主意的权利。但你——除非你这一姬家,还有人活着;除非万能谷重生,伏龙仍心甘情愿地做为万能谷的臣属;除非真正的龙大智已经选择出;除非,你其实并非姬姓后人。并非伏龙后人——否则,你已是龙大智。一直都是。”

  “你没有选择的余地。也不必选择。”

  “我容许你随时恢复姬不鸣的身份,也绝不追回你龙大智时所习到的武功。但是,当你身为龙大智时,便须尽到龙大智之责!”

  姬不鸣怔。

  他怔怔地望着乔统风,忽然拜倒。

  “小人想知道,何以公子一定要小人,成为龙大智。”

  “不是我一定要你做龙大智。而是,伏龙的隐脉,已经选择了你做龙大智!”乔统风沉声。“隐脉的选择,我必须同意。而且,我个人也认为,你的确已是,当前龙大智唯一的人选。”

  “公子信我?”

  “信。”

  姬不鸣抬头,“为何要信?”

  “你性情毅然,无所畏惧,恩仇分明,行事果决,此为信之由。有朝一日,你若恢复本名,以万能谷为敌,也当是大敌之一。但只要你一日是龙大智,则一日可做伏龙的最大支柱。也许,我此一选择,已铸成大错。但于当前,却是大益!”

  姬不鸣叩首。“公子,龙大智叩拜。”他起身,面色忽然沉重。望定了乔统风,静静道:“未来的事情,实难预料。有朝一日,我若恢复了本名,仍遵公子一令。公子若让我死,我决不生。公子若让我永世忘却仇恨,我也绝不敢不认。若公子命我臣服万能谷,我绝无二话。”

  乔统风摇头。

  “未来事,未来再说。但我决不会命你臣服万能谷。你若臣服,也必是心悦诚服。”声音略高:“各位,请进来吧。”

  7-6

  “拜见大智。”

  圆厅内,龙牙、龙筋为首,共计十八人,一同说道。

  龙大智(姬不鸣)缓缓而望,颔首。

  后来,果如今日之言,姬不鸣恢复本名,一度成为万能谷后人的大敌。在《金龙剑——追杀》中,以个人而论,对公子羽力量的打击,仅次于武功已然大成的“金光死神剑少爷”王秋水、“浩然正义度量衡”杨坚,成为公子羽的第三名大敌。

  但在《金龙剑——复仇》中,却是伏龙庄的最大助力。

  1-1

  乔统风拨马而走,心情沉重。

  这些日子,他行踪无定,所骑黑马,本是世间罕见的良驹,足可日行千里。他武功又高,是以当真可称之为此刻在天南,下一时便在地北。

  他的出手,也毫无定向,但他所杀之人,却只是武功较低者。龙牙、龙筋,在不同的地点,留下了三人约定的暗记,说明先至北邙。他偶救姬不鸣,将之带到北邙新一代龙字十七隐身所在,两人立刻认定,姬不鸣便是龙大智的当然侯选人。至于新一代的龙牙、龙筋,他们也有了人选,却并非伏龙庄人,而是根据新一代龙首提供的资料,依据武学特点、面相面貌以及世间龙特有的选择方式,择定了“三十六雄”中的龙氏兄弟“入云龙”龙在海、“出云龙”龙在野为特定侯选人。

  每一天,他的功力都会下降一半,但即使到了目前,以“遥感术”测试,当今的大唐疆域,依然没有一个可和他匹敌的人。即使最初探测到的应当是代表了大唐疆域最高等级的“大罗真仙界”的星神之流,也非他目前的对手。

  未来的艰辛,便更为难测。

  然而红尘之告别,为了能够给予万能谷以更多的帮助,也为了本应由他身负着的使命使其他人更容易的进行,便只能在这云云众生如蝼蚁中,选择出一些大个头的蝼蚁,而其选择的过程,却必须依赖于缘分。

  下一步,该行向何方?

  他再一次展开“视触大潜能”的“遥感术”,探测万丈方圆的小范围气机动向。

  目标,渐渐锁定。

  路线,很快明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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