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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连载]春胃(2)

抖音号哥2年前 (2022-07-18)抖音橱窗号80

什么意思?

  你还不懂吗?

  我没有爱情,只有性欲。

  “晓想,你有过几个男朋友了?……大概多谈几个男朋友,你就明白了。世界上根本无所谓爱与不爱的,有的仅是自私的欲望。情是短暂易誓的东西,欲望却是天生永恒的东西。”

  “你是说,现在的人谈恋爱不认真了,追求速度,要快,跟快餐似的,要多,如量贩店似的,要方便,如方便面似的。”我想起珊珊的那句挂在嘴边的经典。

  “好玩。确实有男人形容泡女人是泡方便面,真的,就我昨个儿校后门儿买苹果时两个男生,他们说我们去泡十舍的方便面吧,十舍的好泡。”

   “师大无处女的传言难道是真的吗?”我说。

  “半真半假,一些女孩无法把握自己,被男孩子骗了。于是就那个了。另外一些呢又被这些坏女生牵着走,比如你这样的小师妹,“她去拿壁橱里的电吹风, “既然爱在师大嘛,进了师大就要尽快谈朋友,不谈朋友就说不过去,于是就形成了这样的环境,长此以往,我们的师大当然就没处女了。”

  “复旦交大不一样,如宾在交大读计算机系的,据他说交大的学风很好。”

  “晓想,你犯了个错误,交大纵然不好也不好朝外人说吧,他当然夸自己学校好。可好不好又不是看表面的。外校还都说师大好呢,说又漂亮,美女又多,显然交大这两点都不具备。我想交大应该男性同性恋比较多吧。”一抹调皮的笑在她眉头展开。

  “我不是他外人。”

  “那就是他内人喽。”她笑了起来,“你跟他那个过没有?”

  “没有。”

  “怪不得。”

  “什么怪不得?”

  “这个男孩子有点傻。”她低下头谦逊地笑了。

  “赶快分手吧。恐怕下一次,你就离不开他了。”她接上一句。

  “为什么?”

  “什么叫下一次就离不开他了?”

  “你这个都不懂。”

  “我们其实还可以磨合磨合,不像你说的那样的。”

  “ 磨合?别磨合了,再磨把感觉都没掉了。女人跟男人一样,也需要新鲜的激情。”

  她依然说着。

  “日记你刚才也看完了,我跟你讲一个故事。”

  我发现她一时好像不可自拔了。

  “是我老爸与我的故事。”

  “你知道我老爸是一生好色,他不停地换女人,找的就是新鲜感。一天,一个女人被他关在门外。他喝闷酒。把我叫到楼下,说,人生有一大快乐,你知道吗?

  我说不知。”

  他说:丫头,虽然我不是你亲爸,但这点我还是要告诉你的,是酒。

  他朝我指指桌子上的酒杯。

  然后他喝了一口酒,说你也喝。

  于是我也喝光了。

  不负我养你这么大。他说。

  丫头,人生还有一大乐,它比喝酒还乐你知道吗?

  不知道。

  他说:我告诉你。是女人都知道它乐,但还假装不知道,女人呢天生就贱,天生就想被男人干,还说不要不要,实际上是要要。丫头,女人真该X,世上没有一个好女人。

  恩。我答应着他。

  那你知道世上第二乐了吗?

  我说,我知道了。我那时只有10岁。

  他说,你上楼吧,以后等你长大了,你应该做一个懂得享受这种快乐的女人,大方的女人,而不是象门外那个上了床后象受刑的女人。

  我的意思你能懂了吗?”

  “听不懂。”

  我不得不承认。

  “呵,好傻呀,你”,她说,“我喜欢那个事情,那怎么办?”

  她看看我,笑笑,很坦诚的样子,有一种豪迈的豪爽的东西倏然奇怪涌在眉毛里,呼吸里,头发里。

  我恍惚中看到了东北汉子的影子,我知道他肯定是野性的。

  我有点不知所措了。

  “我也谈过几次恋爱,尤其是与涓,一开始感觉挺好,慢慢就厌倦了,我们就在这里做的那事,后来我又遇到了其他班级的男生,于是我开始明白我需要的只是那种事情,而不是爱情之爱。我跟涓分了。我们后来一次也没做过那事。接下去又谈了几个,都是很快就分了,过了新鲜劲我就把人家甩了,有点不知廉耻。”

  “没办法,我的兴趣就在于此。”

  她的眸子因言说这种事情而闪闪发亮。她的另一个世界在向我展露了……

  没有一辈子的情人只有一辈子的朋友。情是虚假的东西,所以转瞬即使,说到底是一种自己的想象力。比爱情更久远的是欲望。

  这就是她的观点。

  “对了,那件事你考虑一下。”出租车上,姚鉴粉说。

   “什么事?”

  “装傻了你,老早跟你提过的。我这里有一个广东籍上海男生。他挺欣赏你的。我跟他提起过你。他很优秀。”

  “什么时间见个面吧。他给我提出过两次了。”

  我没说话。

  “真的,你们挺配。”

  “为什么说我们般配?”

  “感觉。你们长的有点象兄妹。都是双眼皮。呵呵。还有就是我觉得你也很不错,是个百分百女人。所以我才撮合的,他也是我很好的朋友。”

  “不过如宾那边怎么说。”

  “有什么不忍心的,伤害别人难道是错?人受精时还不是一万个精子一起奔跑,只有一个胜出,其他被抛弃了”,她把烟斜起,“人要获取幸福,总要伤害别人的。世界就这样。”

  “一个小学生会都这样”,她说,“别怕!”

  出租车司机低下头,看一看我们,从车窗里。

  涓生时代

  这样,一个星期六上午,我从窗户里看到了如宾,小花格衬衫,海报栏前。我想也没想竟往旁边窗帘后面躲去,但这时他看到了我,朝我挥挥手。

  如宾自从我爸爸去世后每月都借我200块钱,那天正是他是送钞票的日子。我避他也避不成了。

  继父每月都给我寄钱,往往却只够花二十几天。到上海后,我几乎还没添置过什么化妆品,沐浴露与洗发水还是那年高考的奖励品。当时奖了一张100元化妆品奖券,我就买了些日用品。钱对于我来说,一直是个隐疾。平时虽不顾及它的存在,一想起,还是有窘迫。一周前,我已经开始试着做家教了,而那是因为继父一次发火。那天,我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还是钱的事,老妈接的,说你打他手机吧,于是我打了他手机,大概因为他手机显示了我宿舍号码,他头一句就知道是我,说晓想为什么打我手机,浪费钱。当我提出问他要点钱时,他说需要多少。我说1000。他说800吧。我说800。他说:700吧。他像个辣椒小贩,跟我一再讨价还价。而且还很迂回。最后他说:不是我不想给你,实在小既(我弟弟小名)太不听话了,太能花钱,好端端一个月的工资能让他败光。

  他在抱怨我家遗传基因不健康,是在骂我们韦家全部,死了的与活者的,于是我干脆回敬他老人家一句,你很不要脸。

  结果他大为光火。还带了楚楚可怜的语音,说你这样伤我的心。最后竟然哭了。

  刚才他并没有骂我家遗传基因,他只是个爱罗嗦的出租车司机罢了。我有点后悔,说对不起了,事情才作罢。

   “想想,看到我你还不马上下来。这些天可想死我了!”

  如宾眼睛里全是水,我想起刚才第二遍刷牙是有必要的,他肯定又要吻了。

  “我刚刚看到。”

  “别骗我,在窗户那里晃了足足有3分钟。”他扶了扶眼睛。

  “Sorry。”

  “宝贝?”

  “恩?”

  “如宾,我们班很多男生去配了隐形眼镜,你这大眼镜不好看,就不要戴了。

  “是吗?什么时候学会戴眼镜的学问了。你不懂,我戴有框眼镜好看,我妈说有书卷气。”

  “咦,那我们今天去哪里?”

  “去书城好吗,坐在二楼地板上看一下午书。”他令人丧气地建议。

  “我不想。”

  “长风公园划船吧。”他说。

  “还是去听民乐会吧,大礼堂。”

  “太好了。这段时间我对音乐很有兴趣。什么名字呀?”

  “《秋声》。”

  “算是对今年这个秋天的总结?”

  “可以这么说。”我马马虎虎应和。

  “想想,过几天就你生日了,你想要什么生日礼物?”

  “不知道。”

  “秋天生的而且是暮秋,天蝎座的,这下我要上网去看一看。”

  “如宾这一周,都忙些什么?”

  我们一般都周末见面。

  “期中复习,每天都很忙。就是想你!”

  “你在那个苛刻的笛子家教老师那儿学得怎么样了?”

  “他夸我蛮认真的,就是我右手无名指不能伸直。”

  他把右手伸给我看,无名指上一个大大翘起的骨节,顽固不化的感觉。

  “就是说要伸直才能捂住那些洞!”我说

  “恩。”

   “是呀,我至少换一副半框眼镜吧,要小一点的框架,要含记忆钛,扳材镜架确实一点弹性都没有。”

  他把眼镜摘下来,揉揉鼻翼上硌出的一对红色凹印。

  经常是这样,我某个提议,他先是不置可否,过一会儿又悄悄反省一会,重提旧题,轻轻附和。

  他接下去又说了句:“难看,是吧,我也觉得呢,去年在我家附近吴良材眼镜店买的,怎么竟也会有这种难看的款式呢?我妈帮我挑了老半天呢!”

  他用餐巾支拭一拭上面绿色的碱式碳酸铜。

  “去配吧,勤助眼镜店争相打折,那种含记忆钛的‘梦幻之王’半框只卖到100元。”

  “我倒真的要去看看。”

  他用力点点头,把眼镜重新戴上,眨眨镜片后的眼睛,保持舒适。

  从前门逛到了后门,他右手揽着我腰。要了两杯珍珠奶茶之后,又从后门走到前门,他左手揽着我腰。反正要磨到6点种,民乐会才开始,大礼堂位于前门最宽那条林荫道上,我们在丽娃河最窄那条小道上爬行。之后他停住了脚,拉我到体育场看台与化学系教室的夹道中。

  他阻止了我呼吸。我的嘴唇被咬破了,他还整个儿地将我下巴吞下去。两只醉醺醺的脸终于互相映出了对方,像面对一个不敢相认的旧梦。

   “纯动物性的,多可怕呀!”出了那个看台,他说。

  “不能这样说,怎么说都是人天生永恒的需要呀。”我记起姚鉴粉的话。

  “那时刻有多少美丽的想象,像乘火车时看城市的灯光。”我说。

  “你感到好就好。我会莫名其妙冒出犯罪感,当我把你的手放在上面时,我简直要骂自己了!当我们两个人已经对着眼睛,满眼睛赤裸裸的欲望,我觉得好害怕好危险。”

  “你还是个孩子呢。”我说。

  6点钟,民乐会正式开始。

  舞台上红幕布像大片液体成片流淌,成股汇集,我想到了那种浓度匀一的血液漫流。我感到下面果然来月经了。它如期拜访标志着它健全的生命力。

  每一次亏损是为了下一次盈满。

  我赶紧起身去了洗手间。

  待我刚坐下,如宾就递给我一张光洁一新的交通银行卡,他说:“想想,这里面有500元,你先拿去用。”

  “谢谢,宾哥。”

  “想想,我一直会帮你。”

  我一阵莫名的害羞。“宾哥,我上周五已经去勤助中心报了两份家教了……”

  “别这样干,太辛苦,你是我女人,我当然要养。”

  “你这样帮助我,你母亲知道吗?”

  “我没有告诉她。”

  “对不起。”我不知为何说了对不起。

  前面一个男生戴着灰色运动帽,金棕色烫发正好齐肩,发丝凝成一绺一绺的,跟凡高那灰色山野上那狂野的向日葵瓣条极似,而他旁边一个女生则戴了顶绣有耐克标志的鸭舌帽,她把马尾辫从帽子下面抽了出来,是一束很健康很清爽的黑发。

  两个人似乎正处于热恋,浑身有热乎乎地迷恋地气息冒出。

  两个头靠在一起。

  第一个节目是戏剧学院大三女生的柳琴独奏《恬》。

  现代派的表现形式。旋律像一股倍受压抑、在办公室里几个男女大脑里行进的意识流一样。右手捏了一个尖尖的淡黄塑胶,想必是害怕弦太紧会磨伤手指。音乐像一条条从漫无边际处飞出的折线,从琴身冒出,形成让人难以承受的断裂感。

  但又并非是纯粹的断裂,上一个音段总留下一小段余音。女生指甲像触电一样惊栗在琴身上,游走,而音乐的主题终于也变得愈加不可知。

  不过在下阕部分主题卒章显志,不是“恬”是“淡漠”,至少我是这么认为。

  我简直看到沃尔夫笔下的那个斑点了,它忽而变成一个光晕,忽而消逝,忽而又千万条射线样辐射,总之我看不清楚它真实面目。而这折线音乐岂不是也没有个终点没有个清晰的落点,像这城市里街道里漂来飘去的那群边缘人一样,总是停留在路程的中央徘徊不决。

  我似乎看到了姚鉴粉的嘴角处,她经常干涩地一卷。

  音乐是有这种魔力的。

   “像晏殊的词呢。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夕阳西下几时回。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如宾给我背了一首诗,“无法想象这个世界失去了音乐,会是什么样子。”如宾说。

  “无数个躲闪,无数种怯弱,无数个欲罢不能,欲言还止,这音乐表达了都市人的特别心理。”我回应说。

  他用力捏我的手。

  艺术系报幕主持上场了,圆形的聚光灯换为满厅普照的散光灯,前胸丰满腰细瘦的她就走上前台,一件时下流行的米色旗袍。这女生眉目清晰,与清晰的口齿相得益彰,步履间优雅。

  不过我马上看出马脚,那步态与摆臂完全是从刚才钢琴姑娘那里学来。那个音乐灵性的钢琴姑娘的肢体语言,马上就被她破译、窃用了。

  “她很靓吧?”我说。

  “是灯光的作用吧!”如宾说,打量那女生。

  “你还不承认,我说她靓你还不说她靓。”

  “靓,靓,靓。”

  可我刚附和了,却真正得到了灯光的效应。如宾腮部被冷色灯光打过后,给人一种强烈不真实感,那上面一个个油亮亮的汗腺孔似乎可以细数了,象一个个小包裹,可那里面包的是什么,我转念一想,差点呕出来,是些粗糙肥壮的油脂呀。

  这个不经意的发现戏弄了我,接下来的节目虽等着我,我还是不想继续坐在这里想象灾难与丑陋了。

  主持人报完幕后匆匆退下,舞台上几个工作人员开始快速布置桌椅古筝帷幔,一个个单薄的皮影晃动着。整个礼堂一片寂静。不同角度射进的灯光冲淡了彼此,周围物什的阴影马上没有了。

  我这时放心地去看如宾,慢慢嘘气,可总也摆脱不了刚才的感觉。一个上戏女生手脚麻利,跑了上去,她自报节目,古筝独奏,《试问》。

  全场安静下来,已到了半场了,人们打着哈欠,捶着后背。

  这时,我听到几声奇怪的声音,马上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前面两个男女在亲吻。

  就是那个与那个的。男生侧过了脸,我发现:哦,男生似曾相似吗,女孩转过头来。

  我当时血液横流了。

  我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姚鉴粉。

  我惊呼起来。但没有叫出来。

  鉴粉今天穿了一件运动衫,戴了一个鸭舌帽,束成马尾辫晃在后面, 脖颈三角区非常漂亮,湿润,娇嫩。一片嫩黄色是她的标志。她的脖子微斜着,侧脸正与一个头较大的男生接吻,因为灯光暗了下来,他们才有这么个想法。

  男生胳膊从我面前绕了过去,揽住她,慢慢抚摸她的肩膀,这时她却一耸肩膀,男生转过脸看她,终于自己知趣地把手放下了。男生扳住她下巴,又要靠近,她凑过去脸迎接,但这时男生只在她脸上轻碰了两下。

  男生又侧过脸,我这时终于记起他来了:系学生会 。

  姚鉴粉正在跟一个男生接吻,而且就在我面前,不管怎么说……我气都不敢出了。

  但可怜我又不得不看,因为她就在面前。

  男生悠悠地抬起头看节目。

  涓生。

  我听到姚鉴粉叫了男生名字。

  涓生。

  涓生。

  月经的潮流之猛烈我始料不及。

  我看看如宾,他还在用手在我膝盖上打拍子。他平视着。

  台上的女生,举手投足,短促轻盈,象戏场上的小优伶,灵动利练,她俯向古筝,低领口下露出白蕾丝的胸衣。

  她终于进入状态了,极其动人,像五线谱电线上触电的麻雀,纤细的脚,一阵阵扑腾,翅子,一阵阵闪烁,这麻雀处于生与死之间,但它却正视着生死,充满了对死亡的向往,充满对生的眷恋,有种问津生死之迷的勇敢魄力。

  如宾的手掌为音乐变得湿湿热热,说:“想想,你也应该学学钢琴,它会对你大有好处。”

  我没应声。

  “想想,你也应该学学钢琴,它会对你大有好处。”他大声点说。

  这下,前面的男生回过了头,我跟他的眼睛四目对撞。我有种触电感。

  “你不是右手无名指不听使唤吗?”

  如宾笑起来:“我刚才是说,你来学学钢琴吧,不是说我。”

  我庆幸着姚鉴粉并没有听到。

   “可能是遗传吧!”如宾回复我的问话,“慢慢就能变好。”他的声音还是那么大。

  姚鉴粉朝他看了一眼,显然,她被骚扰到了。

  涓生的双眼皮也朝如宾看了一下。他的眼神有些异样。

  接下去,涓生又看了看我。

  我的脸一片烫。我不敢抬头了。

  如宾还在那里发表谈论,他以为我在听他讲。

  讲着讲着,他突然不动了。这时我感觉到一双湿湿热热的手掌抱住了我的双手。我觉得很奇怪,费力看过去,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但那是真的,如宾满眼的泪了:他感动哭了。

  他把自己满是热泪的手跟我的手拧在一起,让我感觉他哭,感觉他的激情。

  你这膏粱子弟?

  怎么那么能体恤民情?

  你又在自我膨胀了不是。

  我无法控制的反感。

  有时,哭声恰说明一种软弱。而男人哭呢,我不知如何来形容了。

  然而他的哭声终于越来越响亮了,是一种压抑的抽泣和沉重呼吸的组合。

  虽说是跟下岗工人有关吧,也轮不到你来哭呀,该你爸哭才对。你爸才不会哭呢,毕竟下岗的又不是他?

  出于害怕前面两个人听到,我在心里骂了他两分钟,终于握紧了他的手,说:别哭,亲爱的,没关系。我可以理解你。

  如宾终于不哭了,却站了起来,一股压抑不下的激动样子。还没站直,松了一口气,又坐了下来,用满是泪水的手再次握住我的手。

  但姚鉴粉终于转过头来了,她摇了摇头发,她一眼就看到了我。她拧起眉头看后面嘤嘤泣泣的如宾,接着就看到了我。

  当看到我时,她就笑了。她本以为后面是一对怨男怨女。她又看看旁边的涓生,对我笑。

  她不知道我已经知道她跟她的男友涓生在一起,而涓生就是那个要介绍给我的男朋友。

  而后面的男生就是他劝我抛弃的林如宾,而她更害怕涓生看到我,涓生对于一个他要追的女人,我晓想,怎么忍心。

  涓生自己在迎接旧欢,而他的新欢正在约会。

  但我与姚鉴粉很快理解了彼此的处境,并没有皱眉头,几次回眸,我也释然地笑了。

  她朝我歪歪头,意思是太巧了。

  而我却佯装愤怒,朝她耸了耸眉。

  她的脸红了。

  我看看涓生,他再也不转过头来看我了。

  一出多么出色的闹剧呀。

  比舞台上的强很多。

  如宾依然在欣赏节目,只有他是局外人,也是幸福的人。我把手放在他的手上面,跟他一起打拍子。

  主持人换了件五彩脸谱的黑缎唐装,登场上来:“下一个节目,今天的压轴戏。《秋声》。这个节目已荣获了今年上海市话剧节金玉兰奖,也曾在大剧院巡回演出,获得了专家的好评。今晚送给大家。谢谢。”

  话剧演员味道浓厚的中年男人,双腿微叉,站好,仰起面,粉面红唇。

  乐师先播放一段黄河水气势的进行曲,是革命歌曲。中年男人腿叉得更开,缓慢吐气,发声,带着肚脐要迸裂的声音,那声音从低到高,从平稳到急转,再从急转到颠峰,从劲吼到长吼,是在模拟黄河的咆哮声,也好象在面对三峡工程。

  我听得双耳发麻,终于记起了这标题是“秋声”。一种秋叶扫地的萧瑟感征服了我。我好象看到了自己的秋天。

  雄厚的吼声越来越高亢了,而我的秋叶疯狂乱舞了。

  当他达到一个非凡人想象的区间时,我被彻底地横吊了起来。

  我终于挎起包,离开了这里。

  如宾抹着眼泪跟了过来。

   “太晚了呢,你早点回去,明天早上好上课。”我的声音试图还一样温柔。

  “再陪你一小会儿,就一小会儿。”

  逛到丽娃河,遇到了青涩的藕叶的味道,他几次去搂我的肩,我都避开着。几个这样的动作下来,我的耐心终于到了极限。

  我把钥匙放在了拎包里,小指尖伸进挖耳勺,摩挲着它的凹处:“宾哥,说来不好意思,有件事我一直没跟你讲。”

  “什么事,宝贝。”

  他扳起我下巴,还很平静。

  “我喜欢上了别人。”

  “什么?”

  “谁呀?同班的?”他说。

  “是的。”

  “那我怎么办?”

  “你?对不起。”我说。

  “我喜欢你呀。”

  他又说:“你怎么喜欢别人.”

  “对不起。 “

  “太快了吧。是不是他追你?”

  “是的。”我继续编造下去。

  “你已经答应他了。”

  “你跟她接吻了已经?”

  “没有!”

  “你怎么能这样对我,我爱你,想想。真的。”

  “我几天不见,你怎么就这样了。”

  “如宾,虽然我也很难过,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或许我并不爱你。我不想继续骗自己了。”我说。

  “可我爱你。”

  “那有怎样,可我爱上了别人。”我在向他解释一个逻辑。

  “谁,你告诉我谁?”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如宾终于哭了起来,他摇着我的肩膀,眼皮逐渐肿了起来。

  “ 你坚强一点。其实,我还是喜欢你的,只是似乎更喜欢他。

  “他是谁?”

  “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要把他做掉。”

  我有史以来第一次听到如宾讲这种豪言壮语,不仅有种说不出的味道。

  “那我送你回去吧。”

  “我今天不回去了,难道我不能跟自己喜欢的女人呆最后一个晚上马?“

  “如宾,别傻了 ,我真的不喜欢你了,你还要勉强。我这些天也思考过,我们是该结束了。我的或许要试着改变一下自己。我想活得自由一些。不想过平凡的生活。”

  “我能给你。”

  “你不能,即使你以为你能,你也不能。因为你给的也不是我所需要的。“

  如宾终于走开了,他的背影有点跛的感觉,身体一直一直的,看着看着,我的泪终于流了下来。

  血液再次冲垮了我。

  我的泪更加厉害。

  我究竟在干什么,我又做了什么。我能做什么。

  这时,朦胧中,我好像看到了姚鉴粉与涓生一起出来了,他们并排走着。

  原来他就是涓生,他有一双多多情多温柔的眼睛,我的心随着幻觉砰砰地跳起来。

  血液奔突着,瞬间消失在卫生巾上,象时间埋进了厚厚的墙壁里。而我那个晚上刚充当了一个充满诗意的屠夫。

  姚鉴粉的背影远了,两片小屁股迎着劲风,象轮风晕很重的浮月。当我再看涓生时,觉得他已经完全属于我了。

  血液始终是女人的一种力量。它混乱掉墨守陈规,让你变轻松,让你变真实,让你变的伟大。而那天血液教我拒绝了如宾,原因很简单,我不爱他,不像他想的那么爱他,不像我想的那么爱他,不像众人所想的那么爱他。

  那么这爱情就是虚假的,虚假的东西还留它作杀。我充满了勇敢的风度与坚强的力量。

  我看到班驳的荷叶上自己的影子成为一柄藏刀。

  但我却哭了,哭了很长时间。直到觉得自己犯错了。

  因为这个爱字太难理解了。

  我如果不爱他,怎么会哭?

  “小婉。”

  “别傻了。我看你跟他一起满开心的呀。他对你也很好。”小婉劝我。

  “那就去找他吧。试着挽回。他那么爱你,肯定有机会的。”

  “我们都支持你,真的。”小冰也说。

  宿舍一致怂恿下,我想收回那个荒唐的决定了。但这毕竟需要勇气。

  至少,如宾肯定心里已经受伤了。

  我犹豫不决。终于想起了一个好的理由,那就是告诉他那天我来月经了,女生脾气会变的莫名其妙的,其实并没有其他男孩进入我们的生活,我是骗他的,。

  宿舍她们也都赞成这个方法。因为如宾肯定不了解一个女人来月经会是什么样子,再加上他那么爱我,我诚恳道歉,说以后一定注意。肯定,你这样提出来,他肯定原谅你的。小婉说。

  我自己也这么认为,他肯定会抱住我,哭的稀里哗啦的。

  月经中的女人呀,无可救药的我!

  但当第二天出发之前,我想到他如果接纳我这个结果,突然就没了兴趣,好像能想到结局是什么样的,就没有意思了。和好之后第二天,又跟原来一样了,平淡入睡,而我又要忍受如宾那些看不惯的毛病了。

  于是,我打算再过几天之后去找他,这样先缓冲一下。

  想一想,我是一点都不懂得爱,那时。爱是要及时把握的。

  所以这就给下一个的事情一个绝好的机会了。

  你知道我的故事象链条样,各个铁环咬的如此紧密,无间。

  这次事情的发生使我跟如宾和好的日子显得更加遥遥无期。

  姚鉴粉是在学生会安排我与涓生正式见面的。这个学生中的小象牙塔,我老早知道,比外面那个大千世界,更讲威逼利诱,或许更讲金钱法则,或许更讲美色诱惑,或许更讲等级森严。

  姚鉴粉那时任外联部做部长,出入那地方象出入她家。

  姚鉴粉说大隐隐于仕,小隐隐于野,越是危险的地方越安全!

  我透过外联部玻璃窗看到她在读报纸。

   “涓生,男,22岁,身高1.75,体育系98级三班,广东籍人士,未婚。”姚鉴粉按着办公桌来了个松松垮垮的转身,念履历表,“这个漂亮美眉,叫晓想,拂晓的晓,理想的想,中文系高才生。”

  我从胖沙发上弹起,冲涓生微微一笑,向涓生伸一下手,他却只扫了我一下指尖。

  他不看我,一直让自己面对姚鉴粉小方镜样处处映照的额头。涓生手脚显得很匆忙。

  显然已不是那个晚上的涓生,他宽宽松松的羊毛衫,让我觉得很陌生。

  一家啤酒公司为本季度的大型外联晚会出赞助,好象是涓生拉到的赞助。

  姚鉴粉夸他。姚鉴粉顺手递我一张《环球时报》:就几分钟。

  涓生并不看我。

  十分钟后,我有点想走了。

  这时,涓生突然看了我一眼,那种一下子笼罩过来的眼光。我不由得电击。

  涓生虽然有点胖,但与如宾的胖不一样,他的胸肌很分明。皮肤有点淡黄,眼神很温柔湿润。说实话,有几分甜腻。他动作很快,羊毛衫在他身上很自如,象一块他自己的皮。我想这证明他活动能力特别强。

  他又看了我一眼,他是双眼皮。眼睛里全是水。嘴角有点突起,很倔强的嘴角。

  我回视了他一下。

  姚鉴粉说:应该早认识了吧。

  “你们两个”,她放松气氛,“老早发现你们两个眼神不对了。这样,接下去的时间你们自由活动。”

  姚鉴粉说:涓生,别把晓想吃掉。

  涓生作了个佯装踢她的动作。

  姚鉴粉说:我在这里没有意思。

  晓想,给我看好他。

  姚鉴粉走出去了,洒脱的样子。

  涓生突然平静了很多,他说:你喝水吗,刚才没让你。

  “不喝。”

  他拧拧脖子,朝我笑笑。

  “是不是很有意思,她?”

  我也笑笑。

  “她跟我太熟了,有些话你也别在意。”

  “我不会的。”

  “说来我跟鉴粉也算好朋友。”我补充着。

  涓生的凡高向日葵花瓣在头皮上分散着,花瓣是丰腴与迷茫的,他走到我沙发上,抓起我的手。

  我几乎动也没动,已故激情的洪流冲垮了我。

  他趴下身去吻我。

  那时外面还有来回走动的学生,他们的吵闹声。

  他的舌很软,但很霸道。

  我却一下子把他推开了。我撅起嘴巴来。

  他说:怎么了你?

  我是想到了鉴粉。

  “你们不是朋友吗?”我说。

  涓生愣了愣,然后退回到凳子上。他从上衣口袋拿出盒红双喜。

  “姚鉴粉没跟你说。我们不可能了呀。”

  “我们现在是朋友。”他说。

  “朋友?”

  我把自己压抑了下去。

  涓生走过来,抚住我的肩说:乖。

  我倒向了他的怀里:不好意思。我不懂。

  “慢慢就懂了。”他说,涓生把我的下巴扳过来。

  一下子把我像个果冻样吞下去的眼光。我回视他,害怕自己眼神里迷惘微光被他看到。如果被他看到,我肯定是输于他了。

  也许以后要跟着涓生 出入很多社交场合了。我觉得这可以给我洞开一片新天地。

  夜色就像姚鉴身上的麝香一样挥发剧烈,幻化为升腾的云朵,把幻想中的我送到一个又一个幽幽的尖尖的峰巅。

  “晓想,你有点像上海三四十年代的一个女星,叫胡蝶。尤其是仰起脸看天的时候,那时候,天像是成了一个点儿。”

   “我是北方女生。”

  “但绝对有一种男生喜欢的亲切感,你挺象南方女人。”

  涓生将我的右手从石凳上拿起。

  “看吧,比我的小那么多,差不多要整个儿裹起来了。”

  那个晚上,校林荫道石凳上,夏娃河水旁,涓生的眼光清白分明,让我相信眼前他正是那个少年无邪的他。

  “跟你在一起,很放松很舒服,人也会特别想多说话。”

  “是吗?我确实看你现在象个小孩子。”我说。

  他孩子气的嘴角俏皮地歪起来。

  涓生似乎很平静,他抬起眼睛去看夏娃河水,手指缓缓敲动石板,说:晓想,你的耳朵怎么那么圆。

  你只是看不到自己的罢了,你的也一样圆。

  是吗?

  是的。

  你以前谈过男朋友吗?

  如宾吗?我在心里说。

  姚鉴粉没给你说吗?

  没有。

  你想我谈过吗?

  没有。

  为什么?

  因为你很纯。

  你呢?不纯了吗?

  呵呵。

  他有力的手臂把我头揽过来。

  真的,从见到你的第一眼开始,我就喜欢上你了。涓生说。

  真的?

  真的。

  为什么?能告诉我吗?

  感觉吧,很亲切。你有点象我的一个亲戚。

  谁?

  一个广东的远房亲戚。我来上海之后,就再也没见过她。

  高二的时候,鉴粉跟你认识的?我问涓生。

  嗯。

  那时,你很喜欢她?

  应该是吧。

  你们平时都做些什么?

  涓生愣了一下。他却实话实说了:一开始,什么都不敢的。一开始很拘谨。

  姚鉴粉很好,她总是对我很好,那时。他又说。

  你去过红屋吗?

  红屋,我没有进去过。在外面等她。

  你们两个小坏蛋。

  说呀,你谈过男朋友没有?

  谈过。

  也是高中同学?

  是的。

  那为什么分手呢?

  不为什么,鉴粉说你更好。

  是吗,这样被她骗来的。

  你这样说?

  那就不说。

  接下去,涓生唱了一首歌,张学友的《想带你去吹吹风》

  “是什么将你驯化成这个样子的,不大像体育系的。”我说,他唱歌时,眼神懒懒的,温柔发颤。

  “那象什么?”

  “象一只小猫眯。”

  “我象小猫眯,看谁象小猫眯。”

  涓生突然把我抱起来,放在他膝盖上,挠我痒。

  我实在受不了了,挣扎,求饶,眼泪出来了,身体越缩越小。

  “看谁象个小猫咪。”

  他说。

  “不行了,不行了。”我终于叫也叫不出来了。

  然而突然我一下子没有知觉了。

  三叔的脸很快从胸前的空气里滑过。我一阵不快。

  “咦,你怎么不笑了。”

  涓生。我从他身上爬起来,捧住他的脸,说:你是不是还想着鉴粉?

  “没有。”

  “没有。”

  “哟, ,是你呀?”林荫道上走过来一个男生,扬着眉头说。

  他淡淡地回头笑,透露温暖的鼻息。

  忽而有种躺在家乡菜地的感觉向我袭来,鼻腔中一丝酸酸的感动。

  出租车喷气管在夜色里嘴巴呼出的寒气。

  广州我没去过,但印象中铿锵有力温雅老派的粤语歌,总在酝酿一种执著的温情。

  “给我唱歌,宝贝。”我突然一股痴情。

  “好,来唱。”

  他继续哼《想带你去吹吹风》,在我腿上打起拍子。

  我一阵执拗下,把他的手按在我腿上。

  他侧了侧身,吻住我。

  他站起身,出了一口气。

  松树碰着了他头发,惊奇地缩一缩脖子,松枝晃一晃,就在我视线中静止在那里了,形状像一把把倒挂的小伞。

  ‘你是真心喜欢我,涓生?”

  他把我的手放在他胸前:你摸这里。

  “相信吗?”他说。

  那里是一片偌大的温暖,里面一个弹跳有力的心脏,让人害怕。

  涓生的眼睛深沉而痴情:我可不是心脏病患者,但现在它就是这个速率。

   “以前读初中时,一直有个傻傻的梦想。晓想,那时我想什么时候不读书了,卖唱去,抱一个电子吉他坐在地铁口,前面放个小脸盆,保准有人来投硬币。”

  “呵呵,后来呢?”

  “后来?没有后来了。”

  “为什么?”

  “不为什么。你想的永远实现不了,这就是生活。”

  “涓生,你最终离开了姚鉴粉,其实,我觉得,她很需要你。”

  “为什么?”

  “那天我看到过她用奶嘴。她小时侯没有妈妈哺乳,只能吃奶粉。”

  “她经常把嘴撮成个豆,自己不知道吗?”我说。

  “不想那么多了,晓想。现在,只有你跟我。永远,只有你跟我。”

  他再次站起身,踮踮脚后跟,伸了个腰:去后门买点饮料喝,两个傻瓜把爱情当饭吃,晚饭都不知道吃。

  涓生自嘲地笑笑,揽住我。他脸上流露出幸福的笑容。

  他揽住我,一股执拗任性的力量。

  执着的力量。说明他很喜欢我。

  林荫小道上,我成了他肩下的小鸟,赤木晴子一样,在樱木花道肩下。我醉心于这个角色。

  涓生背着月光,走的快时,几步远就化成了我指尖上的一团梦境,我望着他,遥远又真切,几乎在望舅舅家那白荷覆满的江心小岛。

  我突然觉得涓生完全属于我了。我的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涓生痴痴地说:我羊毛衫上为什么会有线头老是冒出来?他在受这个困扰。

  我笑了,眼睛里更是亮光。

  “跟他们去主持节目,就被一个女生笑,说我羊毛衫上有线头。”

  “这一件吗?”

  “不是,另一件。”

  涓生的背很温暖,有活力,在我手下象脱兔。亦象一个大animal,但是是很温顺的那种,很有信任感的那种。

  “为什么 起这个名字,涓生,是你后来起的?自己起的?”

  “恩。”

  “伤逝里的那个涓生并不幸。”

  “我不这么认为。我觉得他是一个强者。”

  “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因为他勇于承认错误。子君死了,按照他的性格他应该痛哭的,但他很明白自己与子君并不是两个世界的人。所以最后他只是悼念子君,并没有大哭。他是个强者,生活的强者,我很喜欢他。”

  “子君呢。你喜欢吗?”

  “不是太喜欢,我比较喜欢那种单纯一点的女生,自然大方一点的,就象你。”

  “我想你的子君就是姚鉴粉吧。”

  “为什么这样说?”

  “只是觉得。”

  “或许你说的对。我其实象那个涓生一样,很缺乏责任感。”

  “到底后来怎么分开的?”

  “晓想。”

  涓生红了脸:“对不起。”

  “你原来叫涓对吧?”

  “你怎么知道?”

  “姚鉴粉的日记里有记载的。”

  “真的吗?”

  “我还骗你。”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

  “我跟你讲,晓想,你能再亲我一口吗?”

  “当然可以。”

  草坪上的草刺到我背里。我还是情愿与他并排。

  只有路灯在闪烁,校园变得不象它自己。

  涓生解开了我的胸衣后面的搭扣。

  我很快就缩小了身体。

  “你又变成小猫咪了。”他说。

  他看看四周没人,揽过我的身体……

  “可以吗?”

  “对不起。”

  “我爱你。”

  他重复着。再次把我扳过来,正视我,他脸上红红的担心,眼神关切热烈,闪着纯洁的微光。

  我感动得要哭。

  他再次将我放到他前面。

  这时他突然说了一声:天哪。

  “怎么了?”

  他的脸惨白。

  “怎么了?”

  他用手放在他裤裆那里。

  “晓想?”

  “恩。”

  涓生说不出话来了。

  “涓生,你怎么了?”

  “我,我恐怕……”

  他坐了起来,腿僵直着,在颤抖。

  他的侧脸很严肃,痛苦地扭曲着,一片阴暗的光。

  突然涓生朝我看过来,他说:你走吧。

  “为什么?”

  “你走吧。晓想。”

  涓生头垂下,将脸又埋在双膝间阴影里。

  “你的脸那么美……”

  五分钟之后,他伸出手来抚摩我,接着两滴泪从眼角里猾下,他喉头打了个哽,使劲抑制自己。显示作为一个男人的尊严与刚强,但最后他的手又从我下巴上软软滑下。

  “你不走,我走。”

  “为什么,涓生,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我……”

  他终于抑制不住自己,他用手掌抚过来,抚住我的头,哭起来,那种浓重的鼻息,悲切的声音。我眼泪很快地迷住了双眼。

  5分钟左右,象一只倦怠的小猫蜷在我怀里。

  极大的痛苦让他变的瘦小孱弱了,消耗了他很大能量,这后果我马上感觉到了。

  涓生真的在一瞬间就被毁弃了。

  但我不懂那是什么。

  “那是什么,告诉我?”我挪过去他的嘴,捧起他下巴,用力,告诉我。他丝毫不给我任何反应,我揽住他,抱住他,他的背还是那么无力,他的背显然在拒绝我。

  “为什么 ,为什么!”我大哭起来。

  他突然很安静了,吸了吸鼻子,鼻音很重,说:你不可能喜欢我了。短暂的爱情就这样结束吧。

  “晓想,我彻底阳痿了。”

  我大脑一片混乱。什么叫阳痿。我象从家乡泰山顶上层层乌云中看白日样,看白日爬升那样,从自己的泪光中看个影象慢慢清楚样,辩出他在跟我讲什么。我浑身不自觉地抖起来。

  “为什么会这样?”

  “涓生?”

  “没有原因。我看我们不能在一起了。”

  “你怎么判断的,这个病。”

  “前些日子就去医院查过的。”他声音平静,深呼吸。

  “看来我是没有资格爱你了。”

  “为什么会得这种病?”我问。

  他看我:你那么想知道?

  “恩。”

  “那我告诉你”,涓生舔舔嘴唇,“高二下期开始,我跟鉴粉过性生活,过得很凶,我们比较有激情。这样到了师大,大二的时候,就发现对这个事情冷淡下来了,硬不起来了,我拒绝了她,因为这个,她就离开了我。后来,我基本上靠黄片来做这种事情,慢慢恢复了不少,我也不去在意它,根本没想到要去看医生之类的事。就是前几天,犯了病。鉴粉突然来找我,是个下雨天,我房子租在后门外面的,她那天早上来的,我看到她就想跟她那个,她也脱光了,这时她突然说:涓生,我们还可以重来吗,我又那个了。”

  “虽然我不知她的重来是什么意思,但自那之后我再也没碰过她,不敢碰她。”

  “姚鉴粉那时大概想跟你和好吧。”

  “或许你说的对,她那天心情很不好,脸拉得很长,抽了很多烟,好象是一个男人欺负了她,听她断断续续的说话,好象是这样的,她没讲仔细。”

  我好久都没说话,也不知自己是在听还是没有听,我一片空白。

  “你还要我吗?”涓生问我。

  我没有回答。

  “我怎么能这样问。”他苦笑了起来。我从没见过男人的苦笑,那是让人撕裂的感觉,整个世界都抛弃他的感觉,他的尊严也抛弃他的感觉。如果说男人一切都没有了,但他还有尊严,那他就是一个大男人。如果说一个男人什么都有,但惟独没有尊严……他的笑让我痛苦到不想在这个世界上多喘一口气。

  我丢失的尊严呢。

  涓生果然连看我都不看,他去寻找丢失的尊严了,他蜷起腿,站起身,走了。

  他蜷起腿,站起身,走的虚空,走的无聊,走的漠然。

  我至始至终把脸歪在一边。

  姚鉴粉,姚鉴粉,哦,姚鉴粉。

  我默念着她的名字。

  走进宿舍楼,阿姨看看我,说:你喝酒了吗?

  没有,阿姨。

  但我很快躲到盥洗室里呕起来,我的脸象一张纸片。我的五官僵硬到我似乎可以一把就把它抓烂。

  我有意识地碰碰脸,是那种从未有过的冰凉,还有紧致感。还有就是我面部神经已经似乎麻痹,没有知觉,瘦瘦的它摸起来象是肿了。

  两个鸡雏刚刚破壳,喙啄破自己的壳,就拼命将不干净的颜料往自己身上泼去,泼去。哪怕做得再虚弱,虚弱到极限也要做下去,要永远做下去直到死。所以善良的涓生死在了贪婪的 姚鉴粉手上,似乎,事实就是这么简单。

  我有百分百的肉体,有百分百的精神,我是一个百分百的女人呢,你为什么不是,你为什么如此自私,如此占尽便宜?

  我是一个百分百的肉体,百分百的精神,我是一个百分百的女人,但我还不是最后没有将走掉的涓生叫过来。

  我叫过来则是给你姚鉴粉面子了,哼,我为什么要给你留情面。

  也许,鉴粉本就知道,涓生阳痿了,他也知道。所以她在我面前说,所以我是一个百分百的女人,精神肉体都是。

  或许这就是鉴粉的一个骗局。

  红色洗脸盆在盆架上形成规则的几何体。高跟拖鞋的影子到处都是,在夜里它们像一只只黑黢黢的大虫子,好像在爬行。后街油炸臭豆腐的气味永远执着,不执着的是我们的心情摄氏度。烤羊肉串女人的吆喝,孤苦伶仃的老人那架测量体重的机器“您好,身高1.60,体重48公斤,您的体型偏瘦请注意健康”,成了现实意义上的时钟,提醒我们这个世界还在旋转,你不转,他也转。

  继而早上盥洗室水龙头哗哗了,没人敢在做梦了。走道的灯光一夜不眠,又白又湿的女生开始将拖鞋拖个没完了,白花花的脚在地面上像只只箭头。早上的面膜女生用黑火山泥或者绿海藻泥,一个个空旷出游的鬼魅。嘴巴还哼着低沉的曲子。

  甲A联战与我的失恋一起上演,对面男生公寓夜以继日地喊叫开来,他们的声音很赤裸,很直,于是宿舍里把他们两个公寓一一命名为野猪林I与野猪林II。

  陆珊珊一天骑在方凳上画眼影,桃形刷头,杏形的眼角,正蹭一抹灰绿。这是《瑞丽》上一款最能使眼睛大而亮的技法。阴沉的天,房间里蓄满了北方空房子里围坐起来才有的那种透明光。小婉床上看书,哼哼地发出声音,长头发在墙上留模糊的蓬松剪影。

  一个远亲表哥样的医科学生踏门进来。是徘徊于小农阶层与科学精英之间的那种人,一双黑皮鞋配了双白袜子,刻苦修行的巨框眼镜。

  他是学校聘来的来做皮肤测试的。他草草观察了我们的脸。做了些笔记。坐在了小冰的方凳上,与涂眼影的珊珊对侃。他一再打量桌子上高高一摞的一次性水杯,但最终大家无动于衷。他的两个牛仔裤膝头互相摩挲了好一阵子,小腿也筛糠样抖个不停。

  于是这样宿舍流行起了一个小游戏,叫扶箕,也称“笔仙”。小婉和艾草两个人用食指将笔夹在中间,一会笔开始在纸上自由移动。一开始,它划的都是方形与圆形的花纹。接着小婉说:你显灵吧,笔仙显灵吧,告诉我们我们的命运。

  这时,你会发现笔仙不再画那种简单的线条了,他开始划勾或叉。很执着的勾或叉。信纸上全是。

  这时,小婉说:算算珊珊什么时间谈朋友?

  于是笔仙写下了:2000年的字样。

  我们一阵惊呼。

  接下去,笔仙。告诉我们我们之中谁先结婚。

  笔仙很快地写出一个陆字,我们知道这是珊珊的姓。

  珊珊,怎么搞的,全是你。

  我也不知道。

  看来你这一段时间真有桃花运了。

  你是不是到发情期?珊珊问到。

  去你的。

  一个表哥就把你们兴奋成这样,还不知谁到发情期了呢?

  我们可没有跟你争表哥?

  来,晓想,算算晓想。

  他们提到我的名字。

  不许算。

  有什么不好算的。

  算,算,大家快算。

  笔仙,告诉我们晓想什么时间结婚?

  你们有点建设性好不好,不要算我结婚。太土了。

  “好,那就”,小冰眨一下眼睛说,“看晓想什么时间firstnight吧。”

  好好好。她们一致赞成。

  笔仙却只是在上面划圈。

  咦,笔仙,笔仙,笔仙怎么了,不灵了。

  小冰说:这还不好解释,晓想已经firstnight了?

  晓想,真的,是如宾吗?

  哈哈哈。

  她们笑起来。

  不要开这样的玩笑。

  好,接下去算是不是如宾?小冰说,呵,万一有隐情呢?

  对对对,她们一致响应。

  笔仙笔仙,告诉我们晓想的firstnight是跟谁。

  这时纸面上出现一个字,什么字。她们辨认了半天。

  小婉说:奇怪,这不是韦字吗,不算。

  重新问起,笔仙听错了,以为是问晓想自己呢。

  但谁都没注意到我那时的脸色。

  我盯着那个韦字,突然一觉不爽。

  似乎那时我感到了鬼魅的真正存在。

  我身上一股劲风,看到自己的灵魂在河水里招摇着。

  她们还兴致勃勃地说着,笔也移动。

  只有我这时感觉到她们的危险,只有我知道鬼魅也已经看到了我。只有我慢慢脚底发麻,魂魄要瓢升了。

  而她们不知情者,反而轻松。我成了她们抛弃在地狱中的人。他们却成了我的鬼魅。

  我赶紧爬到床上去。

  只有小婉注意到了我。

  她说:晓想,你没事吧?

  你的脸色很难看。

  晓想,玩玩的,你还当真。

  她递我一颗口香糖,我没有接。

  好了,好了,大家别玩了,晓想生气了。

  没有人听到她的声音。

  小婉说:玩玩的,大家都没有那个心思。

  我知道,小婉。我说。

  你要喝水吗,脸色那么难看。

  小婉很关心我,把一丝丝关于我firstnight的疑虑很快抛开掉。

  晓想,没什么,真的,你就以为她们在说别人。现在都那么开放了,性的选择是自己的自由。

  小婉误解了。

  如宾,对吧。无所谓的,现在他们高年级的出去住的比比皆是,没有什么大不了。说不定,我们宿舍几个日后一旦谈了,都要搬出去。

  小婉,我跟你讲一个事,你别跟别人讲好吗?

  好。你讲。

  我,我一时吞吐了。

  你知道。我不是跟姚鉴粉玩吗?她给我介绍了一个男孩。

  我一下子听了她的话,去见那个男孩。结果。

  结果怎么样?

  结果我们?

  你们那个了。哦,你把第一次给的他。

  不是,没有那么简单。

  这事如宾知道吗?

  不知道。也知道。我说。

  什么叫不知道,也知道?

  我跟如宾分手了。

  分手了,就因为那个男生。

  恩。

  哦,小婉艰难地看我一眼。那个男生怎么样?

  人蛮好的。

  对你呢?

  也很好。

  那就好。晓想,虽然跟如宾分手,我替你可惜,但是只要你好,我就高兴。

  小婉,其实,其实,我跟这个男生也分了。

  为什么。

  小婉呼吸加剧了。

  他那方面不行。

  我好不容易说出。

  哪方面?

  那方面。

  我听不懂。

  哎呀,我着急了,就是男人的……不能挺起来。

  哦。小婉恍然大悟。

  她的身体晃了一晃。

  那你,你现在怎么办?

  能怎么办?

  那好,跟我们一样享受单身的快乐吧。

  她突然扬一扬眉毛,笑,很自信,打趣说。

  呵呵。

  晓想,那个姚鉴粉怎么这样对你,太不公平了,我认为。

  其实我老早看她的气质,就不喜欢了。小婉说。怪里怪气的。

  小婉,我很难过。

  为什么?

  我很喜欢那个男生。

  是吗?

  “我觉得自己很逊。我不安的是前天晚上离开了他,看他的背影,那样消失了,如果可能,如果还有一次一样的机会,我会勇敢的,我会把他拉到身边,用眼睛直视着他,用温柔宽厚的目光,柔情说,涓生,我爱你。这样一切足够。”

  “但是我没有,我那时不知为什么力量所牵绊。”

  我想到这些,扑在小婉怀里哭了。

  不哭不哭。乖。小婉一阵关切。

  涓生,男生是他吗?小婉问。

  恩,你认识吗?

  认识,就是校学生会 喽,怎么可能不认识。啊,涓生,他是阳痿?哦,太不可思议了。

  想不到吧。他原来不叫涓生的。叫涓。他高二就跟姚鉴粉认识了。他们是同班同学,他从广东过来的。想不到吧。

  真的很难想象。我还以为他是个很强很强的男孩子,他看上去很有男人味。

  那天他躺在我怀里,却象一只小病猫。我说。

  泪水滑下。

  别哭了晓想,这事也不是你的错。人生无常,世事难料。涓生要自己承受自己的错误吧。那注定是他前辈子的冤孽。他是怎么得这个病的,他有跟你讲过吗?

  他那方面不知节制,所以得了。

  看不出吗?小婉说。

  你要怎么看出。我破涕为笑。

  呵呵。他们学生会里面很复杂的,难免的事。

  恩。。

  “有种可能,当然我只是猜,极有可能涓生是姚鉴粉的男朋友,她不要了,才推给你的,做个人情吗?”

  小婉说:你被人家骗了。

  课堂上很安静,似乎永远都是这样,我们宿舍的几个经常坐在一起。那时,我身体明显不适起来,一次古代文学老师说:李青莲,他顺势把手掌在课桌上惊堂木一样一拍,我马上一阵恶心,接着就奔向洗手间。镜子中自己一张灰白消瘦的脸,我的泪储蓄了几天,忽啦啦全掉了下来。那时,我第一次发现我原来有得重病的潜质,这种潜质就是让你身体无限量消耗下去。

  胃部象一块石块,敲打不动。偶而一动,动一丝胃肌牵动全部,里面绞痛,痉挛袭来,虚弱的恶心袭来。我呆呆地看着镜子中的我,一时竟看到灵魂要出窍了,要飘升了。

  真的,那个时候,读者,我就知道有些事情我是抵挡不过去的,我必然很快地消瘦掉,我本质里软弱,厌世,我肯定一点,即是我意志再坚强,也没用。我的生理,我的肉体,我的神经,我的胃,它们代表着我的命运。我的命数肯定是活不到自己想象中的那天。那天我就预言好我的早亡了。

  我擤着鼻涕,镜子中出现了小婉的脸。

  你来干什么?

  没事吧,你,那么长时间。她说。

  没事。

  要不然回去吧。

  好的。

  舞池里光线变幻不定,无数片衣香鬓影,无数只粉面玲珑,跳舞的人的身体被银紫色闪电痛快切割。DJ精心调配的灯光下,盛满了颤栗的快感。一个上扬的手臂,一条弯曲的腿,在灯光效应下在空气中滞留很长时间。

  整个舞池都要炸裂了。我喝了口水,有点扫兴自己并不会跳,小婉说:你去跳。你去跳呀。

  我不会。我说。

  不会。就学嘛。

  小婉,别为难我了。

  你看人家跳的多好,身体就象一个手风琴,那么有节奏。

  好,我去跳。

  我刚进入舞池,走到中央,踅了回来。一起嘛,我说。

  好,一起。

  小婉说。

  我们手拉着手,走进舞池。

  舞池里一片雪花光点簌簌落下。

  小婉原来会跳的,而且跳的相当好。她的身体柔软极了,一阵节奏快的旋律中,她还穿插了几个时髦、专业的动作。她把手举过头,娇气极了地跳。

  我一时不想跳了,看她。她闭上眼睛,眼睛很小,却很漂亮,玲珑。

  这时,兔子舞开始了,大家开始排队跳。

  节奏很好听。

  这时,在队伍比较靠前的地方,我看到了一个背影。

  这个背影感觉有些熟。

  那个背与头一跃一跃随着节奏跳动着。

  她的线条过渡着,抚醒我的记忆。

  终于,在那流畅狭长的腰部线条里,在飘舞 的碎发里,我不敢呼吸了。

  那是姚鉴粉。

  我定在那里,不跳,小婉几次从后面踩住脚。

  Left,left ,right, right, go, turn around, go go go !

  你怎么了?不跳了?

  小婉看我不跳了,几下硬把我拉下来,鼓足声音问。

  我6

  我没有回答。我连小婉理都没理。我任凭自己径直还是往前走去,掠过涌动着的欢快着的人群,心里默念着她的名字。

  舞蹈换成了快三,我看到了她的正面。她今天打扮很妖娆,穿了件紧身黑T恤,细长裸出的脖颈仍弥漫着我喜欢的咖啡香。她脖子随着节奏,动静间像一枝风中蔷薇枝,风情尽现。一个高大的络腮胡把手放在她腰上,狠命地贴合,她的手绕在他脖子上。脚不着地,上身几乎要荡起来了。

  她好象还在吃什么东西,好象是口香糖,她把腰扭来扭去。男人终于把手放在了她屁股上,上下摩挲。她身体摇摆着,配合他。

  我一阵恶心。

  她把他的腰进一步抱紧了,两人腰部以下完全贴合在一起,这时,我注意到男人已经在亲吻她了。她尽情享受,让他亲吻。

  我的女神,你在作什么呀。

  你怎么舍得这样伤我的心。你在伤害自己。为什么又不承认?我的心叫了起来。

  这时她把手臂高高举起,手指弯曲,斜着脸,成一个侧影,顺着节奏尽情摇摆。

  男人微趴了身体,嘴贴在她脖子上,不移开。

  四周突然一片寂静,这对我是一个不好的征兆。我知道我又要作呕了。我的胃。

  我没有勇气上前去相认。她是我的一个罪人。她那淡漠的眼神,享受欲望时也是如此安静的。但她的体内肯定不比寻常了。我坏笑了几声。

  涓生。此时,有人竟然叫了涓生一下。

  模糊中,我好象看到了涓生。

  涓生,声音又大了几倍。回荡在我记忆里的花苞里,记忆的甬道里。我辩出那是小婉的声音。

  小婉叫涓生作甚?

  她认识涓生?

  小婉走到舞池中间,对着姚鉴粉那地方继续大声叫涓生的名字,这时姚鉴粉转过头来,小婉一步跟上去了,接下来她照着她的脸就是一拳。

  我顿时吓傻了。

  姚鉴粉反应过来了,她放下身边的男人,看到了揍他的人。

  她两步也走了过来,她一下子扑到了小婉身上,小婉的连衣裙象卷心菜那样被卷了起来。

  两个人很快扭打在一起。互相扯头发。

  因为她俩身高差不多,两个人看起来好象其他人那样在舞蹈。终于我看到鲜血从姚鉴粉脖子里淌了下来,一滴滴的。她忙用手背擦了一下。

  不要,不要,我大叫起来,不要,不要。我听到我的声音变直了。但两个人还是没有谁想要放弃。

  我终于在无力与绝望中死死抱住了小婉的腰。

  小婉力气很大,她把我给甩开了。在那一瞬间,我看到她的眼睛已经青了。

  好久,好久,旁边的人才注意到发生了什么。舞厅管理人员赶过来了,一个穿绿色管理服的人几下把她们拉开了。

  这时,她们已经滚在了地上,绿色人是从地上分开的她们,显然,小婉已经被舞客踩过了,她的白毛衣上有明显的几个鞋印。

  好多天我都没有去上课,我跟小婉在一起。

  事实是,几天里我们谁都没提那天的事。宿舍她们几个也听到了传闻,大家避讳着,小婉的眼睛上蒙了块纱布,她的脸却显得很轻松。我们经常在一起,打饭,逛后街,晚上到操场上跑步。我们的友谊进展了很多。

  姚鉴粉的舞姿优雅,迷人,黑色短袖,下身米色牛仔裙,浑身散发能量,每一个舞步都是夏夜的沉风,每一个身影都是劲拔的音乐。那颗光洁的额头更像黑匣子黑缎子上的珍珠,是浓雾中的月亮。她在自己的舞蹈中挥发着自己的麝香,打算醉倒所有在场人。

  细小的光屑飘下,独独浮出了她,这个石楠骨朵。半裹着自己,其实是一个小匕首。

  姚鉴粉,你呀,继续伸展腰肢呀,你呀,继续吧。我看到你衣服里张开的毛孔了。

  不可否认的是,我身在曹营心在汉。我无法抑制地想到那个姚鉴粉,鉴粉,我想到这,尤其想到她的伤,心里别提有多难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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