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梦的格式
梦的格式
（一）常在心间
蝶 疤痕之花
这个城市醒来的同时，我重新踏上了这块土地。熙熙攘攘的人群夹带着我，迎着早晨的阳光，流动到街上。还有12路公共汽车。他乡，没有数过从手底流走的日子里，依然清晰的脸、路牌和流着血的伤疤时常唤醒一个梦，再继续下一个梦。梦里，还是清晰的脸、路牌和流着血的伤疤。
第一班车在期待中前行，城市的早晨安静又陌生，没有炊烟，没有吆喝，属于生活的一切都在个人家的院子里进行。去那个粥铺吧，如果还在开，可以得到这个城市的第一丝温暖。
把带自远方的灰尘抖在门口，小铺依旧，绿豆粥、咸菜还有四个小花卷，多年以前的味道不曾改变。变了的是人，多年前喜欢这里的人，如今没有再出现，她们在自己的家里，点燃生活的火。
我没有家。
又有一个人进来，门玻璃晃动阳光，从我的脸上迅速地划过去。我不自主地摸一下手腕，手被灼烧。
那个晚上，在那家饭店的三楼大厅，钢琴寂寞地立于中间。四个女人，围坐在大厅的一角，干红在杯中流动，横了醉眼，湿了襟衫。一首钢琴曲响起，《水边的阿狄丽达》，穿红毛衣的想哭，围花丝巾的也想哭，抢着喝酒的人已经哭了，有个人说今夜我该醉，同时摸了摸过腰的长发。音乐里，她们站在水边，有风，有无法确定的夕阳，有无法传递的情愫。
她们是谁呢？
那个晚上埋藏着一道疤痕的种子。后来有风了，它迎着风，开出一朵巨大的花。
吉祥 封闭的圈
阳光每天准时地从后窗照进来。进入夏季，它也带了些焦躁。多年前的夏天，我选择了奔跑，每天沿着封闭的圈奔跑，没有起点，没有终点。
想念围着花丝巾的日子。蝶说，我有着美丽的小腿。蝶说，我的眼睛灵动。蝶说，我穿衣服上下格子搭配得总是很有道理。可是我不愿意看蝶的眼睛，那里总是忧伤和逃避。
跑了多久了？这封闭的圈每一个点都是终点，这操场属于我自己的空间，我可以奔跑，也可以停下来，不需要任何理由。
每天都要在水泥台上坐一会，让心休息一下。大波斯菊侧立一旁。这是属于黄昏的花，在清晨看它，总是有些憔悴。蝶说，在这花的前面，应该加上“苍茫的”三个字。有一年与蝶一起在北京，无意中抖落了满枝桃花，那一刻，心跟着痛。我的青春就记述在那片片嫣红里，一去不复返。
曾经属于我的飞扬，就像这早晨的大波斯菊，满是憔悴。
今天的阳光有些特别，特别得让我不停地想起蝶，蝶像风一样，潜入记忆闸口，我无法抵挡。多年前的那次喝酒，空旷的大厅白白的柱子，高高在上的灯，在这早晨让我不禁想起：那个晚上，在那家饭店的三楼大厅，钢琴寂寞地立于中间。四个女人，围坐在大厅的一角，干红在杯中流动，横了醉眼，湿了襟衫。一首钢琴曲响起，《水边的阿狄丽达》，穿红毛衣的想哭，围花丝巾的也想哭，抢着喝酒的人已经哭了，有个人说今夜我该醉，同时摸了摸过腰的长发。音乐里，她们站在水边，有风，有无法确定的夕阳，有无法传递的情愫。
她们是谁呢？
那个晚上埋藏着一道疤痕的种子。后来有风了，它迎着风，开出一朵巨大的花。
那是我们仅有的一次相聚。
那个晚上，围着花丝巾的是我。
那朵伤疤花，永远在蝶的手链下面，寂寞地开着。
艾草 玲珑之泪
“做什么梦了，哭得这么厉害？”
“哭出声了么？”
“没有，所以我知道你更伤心。”
“我梦见蝶了。”
“她现在怎么样？我是指在你的梦中。”
“我不知道，她背对着我，我喊她，她不应，一直背对着我。”
我是幸福的标准，蝶总是这样说起。很多年前，我沿着街，一颗石子一颗石子来回地数，在他家门外的路边等他回来。他其实早已经回来了，他看着我，一直看到黄昏。然后，他从家里走出来，拉住我的手。
是命运么？我的幸福。
蝶有一天，是在我们一起上学的时候，她写给我一张字条，上面说：我觉得我要失去你了。伴着蝶不好看的字，我看到了她的眼神――满是忧伤。不会，我对自己说。风里雨里，蝶和艾草，就像岗上的两棵树，不用过多的言语，心总在一起。
那个晚上，在那家饭店的三楼大厅，钢琴寂寞地立于中间。四个女人，围坐在大厅的一角，干红在杯中流动，横了醉眼，湿了襟衫。一首钢琴曲响起，《水边的阿狄丽达》。穿红毛衣的想哭，围花丝巾的也想哭，抢着喝酒的人已经哭了，有个人说今夜我该醉，同时摸了摸过腰的长发。音乐里，她们站在水边，有风，有无法确定的夕阳，有无法传递的情愫。
她们是谁呢？
那个晚上埋藏着一道疤痕的种子。后来有风了，它迎着风，开出一朵巨大的花。
那个晚上，我穿着红毛衣。蝶的眼神仍然落寞。她对我说：“走两步。”我站起便走。红酒流动，蝶总是说不着边际的话。
我劝蝶走，离开这个城市。我一直以为在海边，有个一直爱着蝶的男人，蝶也爱他。
蝶走了，就会幸福吗？我不知道。就像我不知道那个晚上为什么蝶说她该醉但是她却没醉一样。
蝶在那个夜晚掩饰。
后来，当我看到那道疤，我才知道，蝶爱的男人在这个城市里，蝶不会走，蝶一直围着他飞。
做为女人，能为自己的爱人刻上一道疤，一生，也是幸福了。
九点红 蝶入清晨
日复一日地上班，人倦了。
摩托车呼呼生风。我骑着它，迎过朝阳，也穿过夜色。后座曾经坐过很多人，他们都欢喜地大声歌唱，惟独蝶害怕，紧张得身体僵硬。
梦想之岛，我的家，我们的家。我们在这里诉说我们还有的梦想，不允许外人进入，不让外人知道。我们是梦想一族。
女人该有梦么？蝶的梦圆了吗？半片风景何人知，秋水焉能荡无痕？蝶是一只永不鸣唱的荆棘鸟，在她的主页上，那个蓝女人永远露出半边脸，安安静静地看着世界――她希望那世界里有爱。
她的主页是蓝色的海洋，我们喜欢叫那女人为海洋之花。每次打开那个主页，我都会被那忧伤的海洋所淹没。
那个晚上，在那家饭店的三楼大厅，钢琴寂寞地立于中间。四个女人，围坐在大厅的一角，干红在杯中流动，横了醉眼，湿了襟衫。一首钢琴曲响起，《水边的阿狄丽达》。穿红毛衣的想哭，围花丝巾的也想哭，抢着喝酒的人已经哭了，有个人说今夜我该醉，同时摸了摸过腰的长发。音乐里，她们站在水边，有风，有无法确定的夕阳，有无法传递的情愫。
她们是谁呢？
那个晚上埋藏着一道疤痕的种子。后来有风了，它迎着风，开出一朵巨大的花。
回想起第一次见蝶，是个雨天，蝶穿了件旗袍，走在雨中，瑟瑟缩缩。于是在坐在三楼大厅的夜晚，为蝶，为梦想之岛的姐妹，我哭了。没有人弹钢琴，《水边的阿狄丽达》是服务员用音响放的，整个大厅里，只有我们四个人的低语。
（二）梦想之岛
第1帖 九点红 2002.7.1 8:00
胡笳，是你吗？你真的回来了吗？
我真的不敢相信今天上线的人是你。要知道，梦想之岛的姐妹们都在想你。
第2帖 婵媛梦 2002.7.1 8:08
我也看到了，真的是她回来了吗？分别了这么多年，真的很想她，不知道她现在怎样了。
第3帖 素心 2002.7.1 8:18
是你吗，姐姐？你回来了，我们该是多么惊喜。
第4帖 艾草 2002.7.1 9:20
回来了么？我在心痛。
第5帖 红帆 2002.7.1 9:35
嗨，妹妹，看到你回来真开心，我们大家没有忘你。白天你好好休息，晚上我们喝酒去，如何？
第6帖 吉祥 2002.7.1 10:03
今天早晨我跑步的时候一直在想你，要知道，我想你的时候，你一定在想我，我相信，你回来了。一直盼着你好，你开心，多年以后，你是这样吗？
第7帖 清梦 2002.7.1 10:24
三十个梦依然如故。胡笳回家了，真让人高兴。
第8帖 九点红 2002.7.1 10:37
胡笳，你看到了，大家一直在想念着你。多年以前，你在岛上留帖，说你去找你生命中的白鸽，无论你找没找到，你回来了，你还记得我们，真让我们高兴。把你的电话发到我的短消息里，咱们晚上喝酒。
第9帖 艾草 2002.7.1 11:05
为什么不说话，你知道我在等你吗？让我等到心痛吗？你知道，我有心脏病的。
第10帖 馨月 2002.7.1 11:07
你在他乡好吗？对我们讲一讲吧。
第11帖 艾草 2002.7.1 11:13
我痛恨你的坚强。
蝶一直坐在电脑前。她已经将自己的名字登出，现在她只是一个过客。梦想之岛上的姐妹还在发帖。蝶的归来，没有任何征兆，像是早晨轻轻地打开一扇窗，前夜在房檐下躲雨的一只不知名的鸟儿，听到“吱哑”的一声，从梦中醒来，拍拍翅膀飞走，反倒让开窗的人有些意外。
粥铺里的小花卷蝶只吃下三个。回到属于自己的曾经叫做家的房子里，花瓶里紫色的百合与黄色的腊梅依然静静地开着，没有表露出迎接她的欣喜脸色。“是的，有这个必要吗？”蝶陷在湖蓝色的沙发里，房子属于自己，但是，只是房子。
蝶的手指从手腕上划过，疤痕有些硬，这么多年竟然还没有长好。
打开电脑，输入梦想之岛的地址。九点红为她制作的主页依然还在，吉祥依然在为她主持论坛。“因为爱，我远走他乡，吉祥呢，还在奔跑那封闭的圈么？”
蝶输入在梦想之岛的注册名字“胡笳”，蝶想说些什么，几年前，她从北京回来，在岛上说：“我回来了，我带着空空如也的躯壳回来了。”可是，这个清晨，在这个城市睡醒的时候，蝶重新踏上这块土地，她却似梦似醒。抚摸键盘的手指也变得暧昧起来，说什么呢？说几年来，她总要去教堂看鸽子？还是说，她总希望鸽子将自己的信息带回来？这消息带给谁呢？
什么也不要说了，蝶又将“胡笳”登出，静静地看这个曾经属于自己的网上之家。就像12路上有吉祥、艾草、九点红一样。梦想之岛，吉祥、艾草和九点红她们三个也把这里当做家的。
艾草说她心痛了。多年以前，蝶把工作还给了党，当时艾草的心脏病就犯了。这些年，她好吗？她们还好吗？
“胡笳”再次登陆。
第23帖 胡笳 2002.7.1 15:20
是的，我回来了。我带着微笑回来。
很想念大家。胡笳没变，相信姐妹们也没有变。
我很好，现在是个白白胖胖的老胖虫，呵呵，你们呢，依然杨柳笑春风么？
等我休息一下，做几个梦，然后再请你们吃饭，好不好？
呵呵，我现在睡觉做梦去了，至于梦什么？且听下回分解。
蝶将回复发布之后，再次将自己的名字登出。蝶对声称自己在微笑已经无动于衷，笑与不笑，完全只是一个动作。
为什么要回来呢？从踏上火车的那一刻起，蝶就不停地寻找答案，从踏上这个城市的第一步起，蝶就无法给出答案。血管里的血还是热的么？蝶没有答案。
梦想之岛的帖子还在继续，蝶没有再看，她把机器关掉。在这个城市睡前的几个小时，蝶要出去走。
（三）记忆碎片
这城市除了12路车和粥铺，一切显得很陌生。蝶进了间酒吧，名字很好听――忘情酒吧。蝶有些想笑，喝上一口就能忘情么？无非是瞬间的放纵而已。待酒残了，夜深了，当风吹过来的时候，一个寒颤，那个时候人却有着无法逃脱的清醒。
蝶有那样的经历。
还不是客人上来的时间，就蝶一个人。蝶选了临窗的位子坐下。“伏特加和苏打水。”蝶告诉服务员。室内放起了音乐，似乎是在开始夜晚的序曲。蝶又笑笑。想，我回来的时候，伴随着这个城市的苏醒，我要醉的时候，又要伴着这个城市的沉睡了。
伏特加和苏打水来了。蝶拉开拉环，将苏打水慢慢倒进杯子。呷一口，然后将身子打开。夕阳陷落，透过厚厚的窗玻璃，道道残红打在屋子里的墙上、桌子上、地上和卫生间的门上。门上的圣诞老人被夕阳照得像喝了鹿血一样脸色通红。圣诞那样的夜晚这里一定会有很多人。人们在一起喝酒，狂欢。包括有的人在展开记忆。
是的，蝶在他乡每年的圣诞节，都是这样，在角落里看热闹。
断桥
多年的多年以前，学校外面的杨树叶子刚刚被风吹开。空气干燥，我和艾草的心情在空气里漂浮。是心在漂泊。那条土路满是灰尘，一座谁也不愿意去的断桥成了我们最常驻留的地方。
艾草用一种叫做美国二号的粉饼，早晨有时候高兴，她就把脸到我的背上，然后再笑笑拍我的背——“我的粉都弄上去了，你看，我抹得像个熊猫。”我们有两套校服，一套是青色的西服，穿上去像只肥肥大大的耗子。穿过不及一个月，里面的衬里就会掉出来。还有一套是棕色的运动服，艾草的脸就是贴在运动服上。
我们在任何时候，只要走出校门，就会去那座断桥。桥上的栏杆早已破败，有的地方干脆就没有栏杆。桥下是干涸的河道，多少年没有水流经，谁也不知道。那座断桥叫什么名字，同样的，谁也不知道。
我们在桥上，她想那个男孩，那个左手勾手投篮百发百中的男孩。多年以后，那个男孩成了她的丈夫。我想远方的天空，我不知道如何将自己依托。我的男朋友总在再远一些的河道里游泳，那条河道与我们脚下的干涸的河道平行向前，永不交错。
断桥下面有艾草，曲曲弯弯的路边，曾经开过一朵腥红的虞美人，就一朵，迎风摇曳，那是个绝色美人。
十几年后的同学聚会，我与艾草一同走进饭店，男生鼓掌，女生笑迎。酒过三巡，有同学借着酒劲说我从前和现在都是班上最美丽的人。还有同学说，我与艾草，是班上的大姐大。
我和艾草，其实是当时整个年级里能够给人留下记忆的少数几个人之一。多年以后，同学们也许无力再聚，但是只要想起那段时光，那么，一定会想起我们。
我在他乡的这些年，总爱在清晨去大教堂的广场静坐。有些鸽子在尖顶上盘旋，有些鸽子在人们的脚下觅食。广场上放着安静的清洗灵魂的乐曲，我听着，想象着天堂的样子。那里该有诗，有酒，有白鸽，还有我爱的男人。
可是天堂到底是什么样子？
也许是艾草家的样子。她有爱她的男人，那么，家就是天堂。
格子
吉祥是我的伤疤。
艾草和九点红，在我想起她们的时候想起她们，平时，她们蛰伏在我的心底。吉祥，在我无论想与不想的时候，她都与我共在一处。我的思维，有一半是她的。
我们一起喝酒，一起唱歌，一起嗤之男人，又一起睁着媚惑的眼睛去勾引男人。我们一起逛街，一起指点橱窗，一起粪土那些设计师，他们让我们自卑口袋里的钱包。
男人在世上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猎艳，他们像猎人一样找寻任何可以出击的机会。女人虽然猎物，可是我们却可以选择猎人。于是我们这样做：把优秀的男人名字写在纸条上，团成团儿，然后放在盒子里晃动几下。打开盒盖，她拣一个，我拣一个。
我们分配了男人。
可是我的运气不好，我一不小心爱上了我选中的男人。时光进入二十一世纪之后，我犯了一个多少代人都犯过的错误，对一个男人动了情。
她的运气好，她像一株太阳花一样，开在一片阳光里。
其实我知道，她在两个纸团上写的都是同一个名字，在我展开之后，她说我们各取所需，然后趁我不注意的时候把手里的纸团扔掉。
她把她爱的男人让给了我。
那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两块玉石撞击在一起。那声音，像黑夜里，一阵温柔的风轻轻流过一座古刹的檐下，将风铃的清脆响声递送到远方。远方的一所院落里，也许此时有人还没有睡着，隐隐地听到这声音，于清凉夜里感到一丝温馨。可是他不知道，这美妙的声音实质上多么残酷。
于是，我为那个男人在手腕上留下的疤痕，其实也是为吉祥留下的。
我与吉祥，是缘。在我原来工作的单位里，吉祥人未来，声名先至。那是个我一直想进入的部门，我看到吉祥的文章被摆到了部门主管的桌子上。不久，吉祥来了。
有一年的夏天，我走出办公楼，吉祥正从门口走过，她穿着短袖两侧开气的格子上衣，下身是紧身的格子长裤。我一惊。在我的着装选择中，我从不选择格子与条纹图案。
条纹，总让我想到精神病院的病人。我曾经去过那里。当时我在楼道里看到两个竖条短褂，一个白大褂。主观上，我认为那个白大褂应该是医生，两个竖条短褂是病人。我问白大褂心理科在哪。白大褂看看我，朝我身后的方向抬抬下巴。我转身朝她指引的方向走去。两个竖条短褂都在注意我，其中一个说，“左拐再朝前走，你就能看到了。”我吓得赶紧按着他说的方向走。竖条短褂的指引是对的，我很快看到了心理科的牌子。据说精神病患者在医院里看到白大褂的时候，头脑最清醒，看来，那两个竖条短褂是想表现给白大褂看的。
格子，也是同样。如果搭配不好，更是有一种精神不好的感觉。
吉祥不同。她会把上格子下格子的衣服穿得很有道理。我惊讶于她搭配格子的能力。如果她去搞时装设计，她不会弄那个永远的夏奈尔样式，也不会弄经典的迪奥尔A型，或者圣罗兰的黑装魅力女人，她会像皮尔·卡丹一样，把格子布摆弄得不俗，怎么看怎么有理。
我在一惊之中，不再去想放在部门主管桌上的她的文章。
她走进了我心门。
吉祥给我讲过好多事情。她的小时候，她的中学时代，她的大学时代。讲她的摩托车，讲她喜欢的画，讲她总是梦见发大水，她躲在柴垛上。她说她从小就有个念头，她与农村的孩子不一样，她最终要离开那个地方。终于，她离开了。
然后，她走进了我的生活。
可是又有一个夜晚，一个装着很多酒的夜晚。有路灯光和寂静的街心公园。我们同时入戏，上演了一出天才才能编排和想像得出的绝妙人生之剧。我将吉祥的手机打至没费。吉祥瘫倒在冰凉的石椅上不能自己。
之后，我们成为互相的伤疤。
吉祥碎了。像一只漂亮镯子，或者玉铃，碎了。
扭屁股的非洲舞蹈
那个吹萨克斯的孩子与别人不同。别人都吹直管，吹回家，吹凯丽金。这孩子偏偏吹降B的，吹《又见炊烟》，吹《小城故事》，吹《夜来香》。我最爱听他的《夜来香》。
第一次打开梦想之岛的那个夏日夜晚，夜来香就处处飘着香。透过色士风的空间，我第一次看到这个页面的时候，曾经有些想笑。一横排的非洲女人，头上缠着厚厚的包布，身穿紧绷臀部的花长裙，背朝着我，扭动着屁股。
当时我对那快乐不理解。
后来我才弄明白我需要那种快乐。在梦想之岛流连，有置身世外、置身网外的感觉。这岛，是九点红做的。
我们见面是个雨天，吉祥陪我。梦想之岛的很多姐妹也在。依次介绍之后，大家开心地说了很久。那天的饺子很好吃，可是我没吃饱，我忙着说话。
之后，我写了个帖子――《梦与相见雨中。我说，夜很夜，而我，没有梦。在这个只有女性才能登陆的网站上，看我帖子的人们默默无言。
我们依旧在网上聊天。我在跟她聊的同时，也昏天黑地的跟别人聊，男的、女的、老的、少的。联诗、对联、讲故事、猜谜语，什么都玩。我还讲“早死十年为完人”，讲“最是文人生媚骨”，讲“做人八九不离十”。当时想怎么胡说就怎么胡说，弄得熟人进来总问我，又在上课呢？
九点红有时就起字母为M的名字默默地看着我。听我放《一剪梅》、《阿尔罕布拉宫的回忆》。更多的时候，她在看我不断敲出的那首诗――不生不死最堪伤，犹说扶余海外王。同入兴亡烦恼梦，霜红一枕已沧桑。
后来有一天，她对我说话了，她让我学做网页，她说简单得像word一样。我听了她的话，半个月后，我的那个蓝女人的主页诞生了。他们都说那是一朵蓝色的海洋之花。
她对我说，她将为我而燃。于是我哭了，我孤单的泪水穿过网线，浸透了她的健盘。于是，我成了梦想之岛的一员。
从此，我知道了那群扭屁股的非洲妇女的快乐。
（四）风送流光
艾草 关于蝶的零零碎碎
蝶在一个冬天成为新娘，我为她化妆。那一天，另一个男人永远地离开了这里，身边跟着一个比蝶漂亮，比蝶念的书多的女孩。那女孩曾经在整个冬天的夜晚，与他一起在街头摆烧烤摊子。
那女孩为了他，放弃了很好的工作。那男人因为蝶，发誓再也不回来。后来，他在海边买了幢别墅，有一辆白色的轿车。他喜欢海，喜欢白色。那女孩为他生了个孩子，然后幸福地在家里看肥皂剧。
蝶曾经对我说，那个冬天，她在家里听《蓝蓝的夜，蓝蓝的梦》。一个叫张咪的长春女人戴着一顶窄檐小帽，在云南电视台的春节联欢晚会上靡靡地唱。她还看崔健，那年崔健在电视里特酷，黑灰白的画面，他穿着大衣，站前排，其他的人好象也穿着大衣，站后排，迎风而来的雪落得满头满身，落不上身的则近似横飞，伴着王勇的古筝急涌奔泻，崔健喊――让我在雪上撒点野！蝶还看枪炮玫瑰，蝶说她不懂外文，她不知道那主唱在喊什么。声线很高，很富有穿透力。她说她喜欢看那主唱的动作，穿件坦胸的红色短袖，挺着浓密的胸毛满场跑，跑完了再蹦，并拢双腿像受了某种刺激一样，不停地边点头边蹦……
我默默地听着蝶琐碎的话。我以为她在回避我接下来的关于那个男人的话题。终于，蝶停住了，开始摆弄手指。她的手指间有缝隙，据她说，这样的手指说明她失去了很多机会。她说，今后她要珍惜她的拥有。我不搭界地说，无论哪个冬天，我都一直在看《无悔的青春》。一直到现在。
“当时，他的姐姐来找我。她知道我与你最好，想知道为什么他会为你如此，她对你很好奇，希望我帮忙。”我又说。
蝶听了，说，“八九的时候公安局有个科长曾经打电话调查过我。问我是否去过他家参加活动，我说我没有。记得我最后对那个科长说，我相信他是个好人。那个科长说，好的，一切他们要核实，而且还会打电话询问我。我曾经以为我是爱他的，我为他送过从监狱里传出来的纸条。但是，他的离去，他的优越的现在，并没有让我觉得婉惜。他只是代表了我的梦想，我永远也无法走出去的梦想。在同样的时间里，我做了脸一天黄似一天的黄脸婆，而他，垒土成金成就了自己的事业。其实，属于我的爱在这里，你看――”
蝶翻过手腕。一道疤痕赫然出现在我的眼前。
“这才是属于我自己的。”蝶说，“我为他划开的夜晚，细细的刀片过处，渗出血，然后染红药棉。我没有疼。有些事情是你必须做的，我只是做了。”
我仿佛看到自己当年等待的街上，曾经数过的石子，一粒粒地变成血滴。
吉祥 关于蝶的丝丝缕缕
蝶在离开这里之前，就已经不再出现在我的面前了。
我知道她在怀疑她自己。于是，我等待。
最后，她走了。
记得我第一次跟她说话的时候，她的眼里有一丝躲闪。后来我才知道，我去的那个部门是她一直想去的。很多年了，她一直想改变自己。于是最终，她选择离开了企业。
我们的那种属于小女人的快乐和忧伤让我们有好多年总坐在单位门前的石头上，不住地拿些话题出来晾晒。男同事走过时，总是没话找话地跟我们说上几句。那时候，敢坐在办公楼前的女人几乎没有，同时，敢说话而不看别人的女人也几乎没有。我们就是，我们从来不注视从眼前走过的男人或者女人。
蝶要离开单位的那阵子，我开始感到孤单。蝶真的不再回来的日子，我总是走在丁香花下。蝶说过，她看过单位周围种的的丁香花，只有调度室门前左边有一棵白丁香。
她喜欢白丁香。
据说，找到五瓣丁香就会拥有爱情的。
我问过她，你找到过没有。蝶说，没有。我说，那么，找个情人吧。蝶笑了，说，谁会是呢？我列举了两个男人，他们在我的眼里都非常棒。蝶说，不会。其实我有。然后蝶说是他。
我笑了，我说是他找上你的？
蝶说，是。
我说，那多没名。这样吧，咱们分配一下男人，我也要一个。我写两个名字，然后抓阄，没准你现在的那位会被我抓到呢。
蝶说好啊，抓到给你。
我们真的做了。蝶打开纸条，是他。我说，那没办法了，我运气不好，没抢到。但是，你记住，是你选择了他。
蝶说，你的你准备怎么处理。
我把纸条撕碎，然后扔在空气中。我说，从绿毒做起，然后做一株太阳花。
蝶的眼睛闪出一丝寂寞。我却无力再与她说话。
蝶抓到的他，也就是说，蝶的情人，其实也是我的情人。但是蝶不知道。当然，事前我也不知道，只有那个男人知道。我在两张纸条上写的都是他的名字，写的时候，我的手抖得厉害，字歪歪扭扭不成样子。
后来，蝶还是知道了实情。很巧，经过是：蝶撞破了头，然后知道真相，之后，我们醉在深夜，再后，她肿着双眼躺在床上，最后，她对我说，她不再需要朋友。
那段时间，天总下雨，很凉。蝶单薄的身体总是抖。
那时候，蝶还在这个城市里。蝶变得很萎靡，我看到她的时候，她的眼神里又有了躲闪。
后来，蝶终于悄悄地走了。甚至没有去梦想之岛，与大家说声再见。
九点红 关于蝶的深深浅浅
一切有关记忆的碎片，我曾经试着在那个夜晚将之串起。
那天蝶走来，坐在艾草的对面。艾草眼睛热了。后来吉祥也来了，围着花围巾。
蝶点了梅菜扣肉，蝶说艾草喜欢吃。艾草再次看她，然后说长发为君留。蝶打岔：我喜欢吃你母亲做的豆沙包，好香。
我们喝干红。那酒微酸，我不喜欢。
静静的大厅里有一台钢琴，蝶说，这家饭店刚开的时候，有人在这弹。后来，没有人弹了，再后来，音律不准也没有人来调，就那么放着，一架摆设。
吉祥一直坐在蝶的身边，笑脸吟吟。
我感觉她们在说谜。蝶与艾草说的话，我和吉祥不懂。我听艾草说，如果他回来接你，我希望你跟着他走。蝶说，不可能。我不会跟他走。
蝶与吉祥说的话，我和艾草也不懂。我听吉祥说，我希望你快乐，情人能吗？蝶说，属于我的情人还没有出生。
我只喝酒，蝶激动的时候，我把她的酒倒在我的杯子里。艾草激动的时候，我同样抢过杯子。还好，吉祥没事。
后来我多了。据说我喝多了就是沉默不语。
我隐隐约约记得：我们离开了那家饭店，在出租车上，艾草唱起歌。
那是我们仅有的一次相聚。
而我，事后串了很久，那一夜的故事，我仍然无法串出整体情节。
（五）长衫过街
酒吧里来了很多人，蝶有些摇头。这么多年了，这个城市依然俗不可耐。人们的声音很大，言语不清。有些人在玩药，其间几个女人脸上起着大包，干瘪的前胸坦露在外面，现在到了他们唱主角的时间。“回来的那个清晨，还算好，只是少了炊烟。”
真是天街凉如水。街上人很少，各种招牌在闪烁，几幢高楼挡住了月亮，散落在星星点缀在楼与楼的缝隙间，但有些多余。
如果是乡间的一座小房，屋外及膝的绿草，两棵垂垂的老柳，天上，月亮、星星一望无遗，这样的生活，简朴韵致，该强过这浮躁、喧嚣的城市。
蝶抱起臂膀，“回来了，回来能怎么样？”
异乡的夜晚，蝶能听到根根白发生长的声音，那份牵挂与不舍愈来愈渗入骨髓。然而回来，这夜，这酒，这故乡的空气，却仍然无法消解蝶的悲哀。
那是一支无法牵到的手，当蝶伸出疤痕的手臂，仍然牵不到。
悲哀已成无法掀去的天幕。
还是走吧，伏特加说。
第1帖 胡笳 2002.7.2 23：10
胡笳许诺的酒看来要向后延了。
明天，晨光初露的时侯，我要走了。我匆匆地回，匆匆地去。下一站，我无法预测。
我穿一件长衫，然后把自己随便抛到火车上，我希望穿过月台的时候，能看到有几株爬山虎，开出淡紫、淡粉、白色的小喇叭，它们攀在墨绿色的栅栏上，成为四周惟一的风景。我就将这样，望着风景远去。
也许我只是属于风，终将吹过草原，吹过终年积雪的山脉，吹过澄静的湖面，吹过一户农宅的烟囱……然而我更希望，我能吹过你们想念的心头。
因为你们爱我，因为我爱你们。
让我们颂一段《楞严经》吧：
汝负我命，我还汝债，以是因缘，经百千劫常在生死。
汝爱我心，我爱汝色，以是因缘，经百千劫常在缠缚。
别为我哭泣，我的姐妹。你听，风中有笛声传来，那是在催我上路，一定记住，我爱你们。
（某一天早晨，一队鸽子在田野里飞起。不是蝶喜欢的雪白的鸽子，普普通通的灰色呼啦啦地划过空气。蝶在不远处站着，秋风从后面吹来，扬起她的长发，掀起她的衣角。
地里满是琐碎的玉米秸，风扬起一些粉末，让蝶的眼前布上一层雾。还有泪水，蝶把它们和在一起。走了，走了，走了。鸽子成群，蝶却孤单。
更大的一阵风吹来，风衣呼嗒嗒地响，长发飞起来，鸽子在不远处落下来。自得地觅食。还是没有白鸽子的踪迹。天空惨淡，躲闪着悲伤。
风缠着她，一颗孤单的草籽陪着她。
蝶最终成为一张淡褐色的剪影。
上面依然没有白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