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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怎么说起

抖音号哥2年前 (2022-07-19)抖音橱窗号103

    怎么说起

    她有她的名字,只是,我不会提起。

    我有我的名字,只是,暂用“我”字代替。

    “伊”是一切语境中我想对她的通称,我觉得只有这样,她于我的感觉,才能是一种长发飘飘的虚幻与轻松(洗发水广告?),一种保持新鲜的,忽远忽近的,传音入密的飘忽与亲切,一种……说白了:

    〈1〉我喜欢长发;

    〈2〉“伊”字,尤其“伊”字末笔那一道长长的长撇,从来映射给我大脑的,都是一幅“青丝万千,垂柳漫舞”的景象(观“六书”,始知书画本同源);

    〈3〉我很希望我能定下心来爱她-

    所以,我呼她为“伊”,所以,连我写给她的信,都干脆以一个简单的“伊”为开始,我在信中解释说:这是一种可以申请专利的写信方式,这样的信能使伊以第三者的视角来客观收看,以避免坠入我的文字陷阱。

    伊果然从未坠入。

    只是,根本还撑不到陷阱边,连陷阱是方是圆都不晓,就昏迷不省了!

    良心发现的时候,我幻想,甚至渴望能有那么一个女孩(比如说伊,比如说任何),会以荡我心脾的“忽远忽近”来接管我不安的心。其实,何止是我呢,远到“面纱遮掩万千重”,近到“默默无语,融为一体”的若即若离,永远是医治包括我在内普天下多情男子(多情别于花心)的常备用药。--人之初,性本善,海枯石烂,白头不散的故事从来就是每一个男子打儿时起就在心底里立志去亲身演绎的,可却因为老碰不上那么一个能控制自己身不由己去两肋插刀的人儿,这才不得已顶着“花心”的指责去爱来爱去,说到底,能遇上自己生命中的小龙女,谁又不会去当杨过呢!

     一

     这几张脸人群中幻景般闪现

     湿漉漉黑树枝上花瓣数点

     --庞德《在地铁车站》

    怎么认识伊的呢?

    我坐在操场跑道边高高铁栏上,伊带领她们系的女孩经我脚下方到操场中央表演舞蹈,惊于纪律严明的校运会比赛现场居然有人斗胆脱离班级方阵坐在这么一个扎眼的高处,伊看了我一眼,尔后,又一回眸。伊的舞蹈服装是带有面纱的,唯一露出的一双亮睛闪跳开去,那刻清灵的目光,可是水滴千年而穿石的瞬间才现出的呢!--这么浪漫?

    可惜,后来真的相识后,我问起伊,伊却朦朦胧胧,不知所云了,或许,当时若坐只猴子在那高处,伊更会多些目光,多些印象吧!

    真的很想抒情,很想通过奶白色的滤镜,通过五彩的肥皂泡,通过飘啊飘的慢动作剪辑合成与伊的初识,但实际上,我们的初识,除了偶然外,再无一丝能与浪漫沾亲的成分了!

    是的,1996年的暑假,伊本订了7月29日的票,却又神经兮兮地在7月27日下午提前赶到人头攒动的长春火车站,且恰好遇上恰好心地善良的我,除了偶然,还有什么呢!

    还有……还有……,怎么说起呢?

    上古的夏娃累及我们永远地失去了无法弥补的伊甸园,可千百年来,男士们一样沾沾自喜的为脂肪多于自己(即耐寒能力比自己强)的女人脱下瑟瑟身上的单薄外衣,迫于世俗,传统而良善的我理所当然得恭让相闻不相识的同校老乡-伊,坐上我的宝座。

    一饮一啄,皆缘前定,一晚上的伫立我也咬牙认了,可鸠占雀巢的伊“谢”也不说一句,开口就兴致勃勃的对着我说起了别人:“A是你们班的吧?”

    “嗯!”

    “好象,你们还是一个寝的吧?”

    “嗯!”

    “我们都挺佩服他的,觉得他是你们中文系的才子!”

    文人相轻,自古皆然,三句话不到,伊对着一个血性文人赞起他的同行,是可忍,孰不可忍呢!我当即回应:“有才是有才,但,华而不实!”

    伊纳闷了,问:“有才……又华而不实……这……不太通吧?”

    可笑伊还敢反问,我不是自碍身份的话,早邀伊决斗了!我冷冷说:“一个人若有了二百斤便算有才,他已有二百斤,当然是有才,可他偏要说自己有三百斤,四百斤,不是华而不实?”

    伊敞开三十二颗白牙,天真的(傻傻的?)愣住了。

    我揉揉站酸的两腿,确定,既然伊使我在肉体上劳累不堪,我就坚决从精神上予以打击折磨,乃言:“记得当初你新生进校时,我主持迎接你们的老乡联谊会,让你们做自我介绍,面对满座老乡,大家都说贵州话,就你用普通话,而且,为了证明你是外语系的,你在自我介绍的结尾还以一段不知所云的英语画龙点睛,果然令我破壁而出!我觉得你好天真。”

    伊笑了,正想礼貌点什么,我快马加鞭,问:“天真是否就可爱呢?‘通感’一下,十八、九岁的人,还头扎冲天炮,颈挂钥匙串,歪着脑袋,用手指指着腮帮子冲你乐,你感觉又如何呢?”

    话出口,我就善良地后悔不迭,毕竟,就恃这么点让座的滴水之恩招招见血,若引得伊两眼涌泉相报,可糟糕之极了!

    伊却出神了一会儿,推心置腹地幽幽笑道:“想想那时,倒也真是那样!”

    俯看着伊,全身上下,处处空门,我有招没处使,一下子无语了。伊却兴奋地仰看着我,喝了一口饮料,真诚地鼓励说:“跟你说话,挺有意思的!”

    老天!莫非“天真”与“可爱”的勾结,真的不受年龄限制了?

     二

     过去的事情死了,

   所以才叫“故”事?

     守着故事的尸体不放,

   他们说,我在回忆。

    怎么介绍我呢?

    《荷马史诗》对于经典美女海伦的塑造,通篇没有过多的具体描绘,点睛之笔出现在海伦经过元老院时,冷石心肠的特洛亚元老们居然禁不住心驰神往:“没有人会责备特洛亚人和希腊人,说他们为了这个女人进行的长久的战争”……

    有鉴于史,关于我的巨幅介绍,精减成下面一句话:大学新生进校的头个学期,每天打开水经过女生宿舍,总有数量不菲的女孩子在各层阳台上欢跳着叫我的名字!(什么?我裤子拉锁没拉?)

    一叶而知秋,习惯了饭来张口,我自是早已淡去了自己觅食的能力和念头,即所谓的“不为三餐操心”导致了所谓的 “刀不磨,已生锈”, 面对与伊的“7.27”偶遇,我无意浮想联翩,更不会猫儿见腥般抢抓机遇,加快步伐,谋求与伊的携手大发展。事实上,从长春相遇到贵阳分手,我于伊的模样,仍只停留在那面纱之外一双亮睛的最初印象上。

    分手时,我没有留电话号码给伊。因为,对于保持温饱的我来说,要做柳下惠本就不算什么难事!(特别强调:以柳下惠非同性恋为前提)。

    那的确是一个难以忘怀的暑假,不仅仅是因为我能在炎炎夏季感冒直至肺炎,不仅仅是因为没有我电话号码的伊会打电话来,只是:在我因肺炎成天躺在家里数顺着输液管流进我体内的药液滴数的百无聊赖时刻,一个只想为了说话而说话的微妙时刻,一个乘虚而入的电话破脑而响了-居然是天真无牙的伊!(其实,还是只有童年和暮年的无牙时光,才是真正的天真。)于是,接电话的瞬间,我莫名的激动了!

    虽然,电话那头还只是一句局促的:“喂!我是……”,怀春的我还是一厢情愿地感动了,我在话筒里支吾了半天,又咳喘了半天,伊才听清了是我,涩涩地问:“你在干嘛?”

    我压住咳嗽,说:“在打吊瓶。”

    “怎么!为什么?”

    “为了几张照片”,我淡淡说。

    “为了几张照片?!”我想,伊可能又趁机展示伊的满口白牙了吧!

    “是呀!年初长春最大的那场雪,我精光了上身在雪地里照了一张相,而现在,就感冒肺炎了!”

    伊笑了“不会吧?年初的雪,现在的感冒?”

    我也喘笑了:“是么?我也不信呢,不过,冬伤于寒,春必病温,这是黄帝跟歧伯说的,恰好我听见了。”

    后来,我绞尽脑汁想解释我怎会对伊的一个小小电话大费口舌,我想起了无敌的阿喀琉斯的致命脚后跟,我是一看悲剧都会看乐起来的人,但是,在离开了长春校园的花花环境而躺在家中数药液滴数的无奈时分,一句无准备的问候,恰如小小郭靖手中的小小匕首轻轻刺入铁尸陈玄风的小小肚脐,暖暖的致命,柔柔的封喉--伊,误打误撞,破了我的罩门?

    那个夏天,我的三寸不烂之舌,抛起朵朵莲花,诱得我忘了瓶里的药液,诱得伊忘了兜里的钱包;那个夏天,为了一个共同的原因--太多的电话,我与中国电信不能不记住了伊。

     三

     幽谷宜吹萧

     浅吟月在梢

     渔舟只晚唱

     临瀑方长啸

    皇帝长了鬼耳朵,他不想让人知道。每次理完发,再戴上那顶一年四季都捂得严严实实的帽子,皇帝总问:“看见什么了?”理发师老实回答:“看见一双鬼耳朵。”于是,皇帝的理发师死了一个又一个。

    终于,有一个理发师说:“什么也没看见啊!”于是,这个理发师成了红人儿,天天伴在皇帝身边。

    时间长了,心里有话无法说的理发师面对着自己拥有的财宝,美女却日渐消瘦,消瘦……

    难为他想到了一个办法,每次心里憋得慌时,他就想法跑到无人的地方挖一个坑,对着土坑大喊:“皇帝长了鬼耳朵!皇帝长了鬼耳朵!……”直到心里舒畅方休。

    每一个生活在现实生活里的人,坚强也好,柔弱也罢,谁不需要安徒生童话里所讲的那么一个能让自己肆无忌惮地喊上几声“皇帝长了鬼耳朵!”的坑呢?

    正如,德*拉莫尔侯爵的痛风病造成了于连与侯爵的亲近,造成了于连的勋章,我的肺炎也造成了我乐意于让伊在伊日日打来的电话里聆听我的口舌之能,造成了那天我在吃了哑巴亏后下意识的便想到了要破例去找伊。

    当受宠若惊的伊跑出宿舍来,乍看见铁青着脸的我时,再吃了一惊。

    我胡乱买了好几串冰糖葫芦塞给不知就里的伊,一边走,一边开门见山:“那天,我的古典专题论文在班上是最后几个念的,但喝彩却是最多的,连老师都说全班就挑我的拿到学校的学报上发表。”

    “上周,全班的那次论文统一拿去参加了学校的论文大赛,结果,班上得了好几个一等奖,二等奖,我的却名落孙山!”

    “班上的一个‘一等奖’给我泄露了他得奖的天机,又帮我通了通情,我这才候补了一个二等奖!”

    “我刚才领了二十元的二等奖奖金,买了一包烟给那‘一等奖’,剩下的,全变成糖葫芦在你手了1”

    “唉!懂的东西多了,就会给自己惹麻烦,如执迷不悟的杨修由‘一人一口酥’种下的‘鸡肋之祸’;懂的东西多了,就该对自己惹的麻烦自我调节,自我解嘲,如适可而止的柳永沾沾自喜的‘奉旨填词’,哼!我还年轻,不会让自己碰上曹操的!”

    伊什么也没说。伊能说些什么呢?我本就不需要伊说什么!

    我的水仙花情结早就使我听不进别人的话语,如果,我真的需要或是“大模大样”,或是“苦口婆心”,或是“心不在焉”,或是“同病相怜”,或是“循循善诱”,或是“当头棒喝”……的任一种劝慰,我又何需屈尊跑来找伊呢?

    伊或许不是一个好知己,但却绝对是一个好听众,伊使我酣畅淋漓的运功排出了体内的不爽,忘乎所以之下,我居然告诉了伊“皇帝长了鬼耳朵”的故事,所兴我又弄柮为巧的对伊说:“渊明以菊为知己,子猷以竹为知己,敦颐以莲为知己,人中无知己而下求于物,是物之幸而人不幸也,怎么感谢老天让我遇上了你呢!”

     四

    伊的双臂

    是两弯流水

    在盛开的胸前

    柔柔迂回

    黑色是一种复杂矛盾的颜色:邪恶如黑巫师,非法如黑社会,肮脏如黑杆菌,恐惧如黑森林,庄重如黑乌纱,玄妙如黑道袍,深厚如黑土地,神秘如黑面纱……,难怪李清照也忍不住问:“独自怎生得黑?”

    是啊!设身处地,到黄昏点点滴滴,者次第,又怎一个黑字了得!

    学校,停电。

    东北的深秋五点不到就天黑了,整个校园象放风的监狱,象丰都鬼城的街景,所有的人都跑了出来,漫无目的,游来荡去。

    本已立下重誓留守寝室,终因睡眠太足而跑到女生宿舍前守株待兔,结果,伊第一个撞在了我的大树之下,伊本拿着烛要去教室“头悬梁,锥刺股”,却就背着书包跟着我走了。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慰籍!

    在黑黑的树林深处,我看不见我,我看不见伊,只感受着伊黑黑的黑发,黑黑的身影,咫尺天涯感直让我心醉神迷,化作软泥(化作春泥更护花?)!

    我不知是怎样,就黑下心肠搂住因看不见而梦幻般的伊的,我不知是怎样,就被伊梦幻般一口咬定的,之后,就晕眩于彼此黑天黑地的口舌之争了!

    远处的灯光,稀稀疏疏洒了进来,一直洒进了心底,一切又是心悸的触目可及!我下意识的便推开了伊。

    伊理理额前的刘海,喃喃说:“你想说什么呢?”

    我学着伊的口气:“你想我说什么呢?”

    伊沉默了,于是我也沉默。

    好一阵子,伊叹了一口气,说:“你总得说点什么吧!”

    我也叹气:“可你想听什么呢?”

    伊气了:“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管我干嘛!”

    我强忍不耐烦,笑了一下,不置可否。

    伊更气了:“你笑?什么意思?”

    我真诚的说:“我笑,其实,就是没话可说的意思。”

    伊又沉默了,半晌,伊叹道:“你怎么这样呢?”

    我苦笑说:“我,还是只有一笑!”

    伊晶莹欲滴的眼瞳中映出一个无可奈何的我听见伊对我说:“我……我,我想回去了!”

     五

    给我一个支撑点,我可以把地球撬起!

    --阿基米德

    停电后,伊当然不来找我了,凭我的实战经验,我当然更不会去招惹伊了!我只是神清气明的谢绝来访,闭关了三日。之所以说神清气明,是因为我能在寝室里精雕细琢为伊完成了一朱一白的两方早就该兑现的印章。据说,谢公在淝水之战虽然也“写意”的坐着下棋,但闻战报的那刻,却也终于忍不住露出了慌态,可想而知他下的什么棋了!而我刻的俩印章,却绝对具有收藏价值,以至于我花了一天的时间一气呵成,反花了两天的时间去考虑该不该割舍给伊。

    第四天下午,我早早坐在了食堂的交通要道。果然天助我也,在开仓放粮的高潮时刻,伊来了!

    看着伊立于人潮人海的岸边不知所措,我走上去触景生情:“人比饭多啊!”伊当然不说话了,我掰过伊手上的饭盒,拣排得最长的一队径直走上顶去,打了饭菜,再走了出来。

    “岔队了!”

    “夹塞了!”

    居然南腔北调的喊了几声,挂着红袖套值勤的几个学生应声而来,接过我的饭菜,客气的说:“请跟我来!”

    可怜也好,幸灾乐祸也好,大快人心也好,万众瞩目下,我笑眯眯跟着在人群中拐来拐去,直到一张空桌前,“执法者”们放下我的饭菜,再给我点上一支烟,笑笑,走了。

    伊惊魂未定赶来,问:“你认识他们?”我吐了一口烟说:“就快毕业的人了,说真的,这学校,目前也就三人不认识我!”伊下意识便问:“那三个?”我惊讶的说:“不就刚才喊‘岔队’,‘ 夹塞’的那仨么!”

    伊终于还是笑了,我趁机递上两方印章及印模,伊兴冲冲看了一会儿,才猛想起什么,抬起未吃的饭菜急说:“今年咱们学校的大学生艺术节又要开始了,我这几天都在忙着编排一个舞蹈,所以没来找你,……我要赶紧去了!”说着,一阵风起,跑着走了。

    晚上,坚持到九点,正翻遍《孙子兵法》,《三十六计》权衡如何去找伊,寝室里的传呼器,又欢快的响起了伊的声音,我对同寝长叹,“司马仲达五丈原之胜诸葛孔明,正是万事忍为上啊!”

    五

    遥远的朱仙镇

    金光闪闪的

    十二道金牌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背着“精忠报国”四个字,岳飞在十二道金牌之后,踏上不归之路?

    并不敢怀疑,岳飞的精忠,不敢怀疑,岳飞的报国,只忍不住纳闷,忠君爱国的岳武穆怎要在第一,第二,………直至第十二道金牌后,才做出选择呢?

    是否,缘于绝对形象的苛刻维护,传统关于岳飞不得已返京因素的表现,十二道金牌的作用给过于弱化了呢?

    至少,我很感慨于这十二道金牌!感慨于这循序渐进,没完没了中干扰影响人意志决定的十二道金牌!

    伊当然知道我不会凑热闹去看什么“大学生艺术节”,可每天练舞回来依然例行公事的问我:“艺术节那天,去看么?”我也例行公事的回答:“不去。”

    相安无事几周,一天上午,猴年马月借给一姓甚名谁的50元钱,居然给唯恐天下不知地用汇款还了来,飞来横财顿成飞来横祸,当即被架着去了饭馆,至黄昏钱包抖空才踏着凌波微步脱身。刚回寝,留守的两人便对我不住抱拳“久仰大名!如雷灌耳啊!”“久仰大名!余音绕梁呐!”没头没脑谦让一通,再细问时,两人才说:“快去找人吧!就光那爱跳舞的,从中午开始,半钟头传你一次,耳朵里都塞满你名字了!”

    我忐忑不安跑到女生宿舍去传呼,结果下来一女孩,不劳我请问,就责问我:“你咋还没去啊?今天体育馆艺术节开幕式,她跑去给你送票好几次,到刚才要化妆换服装了才走的!”我大松一口气,正要条件反射一句“谢谢”回去睡觉,女孩却误会地感触了:“没票进不去的!要不,我不早去了?”

    这话打消了我的睡意,乃赶到体育馆前,居然一食堂打饭的情景,不过,守门的却不是食堂的那群红袖套了!我分开羡慕的人群走上前,说了一句“体育系的!”就进去了。其实,谁不清楚体育系在学校的“通票”地位,只是没人斗胆敢冒充罢了,也因此,虽然我瘦得连练马拉松的都不象,仍能一晃而过,毕竟是“品牌效应”时代啊!

    进到馆内,早没座了,挤到前面一个角上,头一回凑热闹,也不知有什么规矩没有,更不知伊的节目过了没有,花花绿绿过了一批又一批,冷不丁出来一群黑皮裙,当然眼前一亮,正想挑一个出来洗洗眼睛,发现,伊就在正中!十几个女孩和着杜德伟的《拯救地球》跳着,倒看不出什么来,不过,十几个长发飘飘,很让人心旷神怡!我不禁想,当年的楚庄王要我当上,历史上就没“细腰宫”这词儿了!什么“楚腰纤细掌中空”,什么“张敞画眉”,怎比手里掬着一捧流动的长发,让细梳如小舟顺流悠荡其间!(明朝散发弄扁舟?于我心有戚戚焉!)

    再后来,表演结束了,演员们都散下来拍照留念,伊与那几个长头发正摆姿势照相,忽见了我,欢跳着拿了包,跟我走了。

    我说:“我清早就出去了,知道我不来,跑那么些趟干嘛?”

    伊兴奋说:“你不也来了么?……对了,你怎么进来的?”

    我说:“你跳舞时听见一声划破长空的‘好’没有?我喊的。”

    伊笑说:“天晓得你进来时,我的节目过了没有呢!”

    我说:“怎么没有,虽然第一次看你跳舞,却由此确定了舞蹈确实起源于上古的‘跳神及祭祀’说”。

    伊早已习惯了我的胡言乱语,只笑待下文。

    我于是问:“要不,你跳舞时怎么嘴里一直念个不停呢?”

    伊呆了一下,说:“还不都怨你!”

    我着火般跳了起来:“不会吧!找不着我就一边跳舞一边咒我,这么歹毒?”

    伊叹说:“那倒不是,这个舞是我负责编排的,就因为天天晚上赶时间来找你,大家都没练熟,我只好喊着节拍指挥大家,我都尽量掩饰了,可你还是看了出来,唉!今天,是演砸啦!”

    我又感到了那种匕首轻轻滑入罩门的快感!树林深处,伊说伊累了,我说我懵了,我们相互依偎,没有柔柔月光,没有绵绵话语,难以置信的,我们相互喃喃说着各自打小以来的种种缺点,很自然的,很投入的,也很深刻,很动人的,我从来没想到一个人检讨自己的短处也会成为一种享受!心儿越来越松,大脑越来越空……最后,伊哭了,伊说自己从小就不懂关心人,以前妈妈病了都还跑出去玩,不过,今后伊要好好关心我。我没法不感动,拭着伊的泪,我问:“以后怎么关心我呢?”伊于是一本正经开始关心我了:“烟别抽了,衣服脏了赶紧拿给我洗,吃饭,睡觉要有规律……”我赶忙打住:“别!别!我可不想有回家的感觉啊!”

    六

    每夜的黑夜

    只要不睁眼

    都权当自己

    仍在从前

    不知不觉习惯了与伊每晚饭后百步走,蓦的为大雪所止,乃夜夜饱胀难眠,伊已好几日没来找我了!

    懒偎在暖气包前,透过鬼斧神工的窗花,漫天雪片直象电脑特技,总觉外面是一棉絮包裹的动画世界,怎也不会冷。

    伊或许恰与我的想法一样吧!终于冒着零下十几度的高寒来传呼我了。跑出寝去,伊穿着红红的大衣,戴着红红的帽子,手里捏着两串红得与伊鼻尖脸蛋不相上下的红红冰糖葫芦,简直好怕伊笑着的红唇里会露出红红的牙齿来!

    这么冷的天,这么大的雪,谁会在外面夜游呢?

    恒古之初的大地躺在我们面前,一尘不染,神圣不可侵犯的纯白色在黑夜教唆下,竟也发出勾人心魄的万种风情,惹人想去忘我侵犯!脚底的雪,娇憨的发着颤颤的吱吱声,且走得越急,那娇憨之声就越发娇喘!我们走得好轻松,好自在!

    那一刻,我清晰感到,因为这雪,这夜,更因为伊,我们竟构成了一幅图画,人在画中游,且是在自己构成的画中游,此情此景,是否可如浮士德一般大叫一声“停下来”呢!?……

    伊停了下来--

    倚着一棵树,伊专著的神情凝着,渐渐不由自主,脚尖规律的点起。我才听见,远处文科楼里不知那班班级舞会的音乐隐隐约约传了过来。

    我轻揽过伊,说:“想跳舞啊?”

    伊缓缓点头:“以前每周都跳的,自与你在一起,别人老问我,怎没见跳舞了?”

    我说:“那就跳去呀!”

    伊眼前一亮,旋即暗了下来:“可,你又不去!”

    我哑然失笑:“你去不就得了?”

    伊问我:“真的?”

    我拍拍伊的脸:“当然真的!”

    伊仍问:“真的?”

    我松开手臂鼓励:“快去吧!”

    伊直直走了几步,出乎意料的,忽哭了起来。我压住败了雪地畅游的不快,呵护好半天,伊仍挂着泪珠没完没了:“谁让你叫我去跳舞的?”

    七

    感情的高速公路,

    哪一天没有交通事故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房不在好,住人就行。斯是漏室,惟吾的心。台横上皆泥,雨水入帘侵,谈笑有红烛,往来无白丁,可以调述情,夜倾心。无私欲之乱耳,无看俗之劳形,懒仰诸阁楼,嘘数之运停,子初曰:陋又如何!。”

    挂上这篇《漏室铭》时,自号“子初”的我对与伊的租房生活心里充满阳光,但随着天天向上的伊逃课次数的骤增,我们之间没了距离的生活让我不堪,当连给伊天天梳弄头发都意味索然时,我恣意展现我的缺点,疲于不停的制造事端而后又平息事端,我精力透支, 无可奈何的对伊说:“谁也把握不住我,包括我自己!”

    那个早上的黄金时间里,伊破天荒放胆来打搅我时,我心知肚明,伊终于忍无可忍,揭竿而起了!痛别被窝,我迅速进入一级战备,作好山崩于前不变色的准备。

    但甫一出门,还是险些儿一口气岔过去,倒进雪地______伊竟剪去了我唯一在乎的一头长发!

    短发的伊努力木木的递给我一个傻瓜都知道内容的字条,腿部肌肉明显绷紧,随时准备起跑。我当然知道接过条子的意味,却画蛇添足的痛惜: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怎能如此自残来刺激我呢?

    可叹伊这光景了还记得自己是学外文的,一言不发,只宝贝似的把那叠得精精巧巧的条儿固执地斜伸在我的面前,摆出一个象征自由民主的自由女神造型。要换我,四大革命样板戏中随便捡那个姿势,不气吞云汉,不战而胜才怪呢!

    幸于此我得以以逸待劳的面对保持斜伸着胳膊的伊(自由女神也不好当啊!),雪花飘舞间,我与伊对峙着;朦朦胧胧间,我与伊又千山万水了!……

    我难以置信的耳朵听见我自作主张的嘴巴说:找个地方吧,我看了条儿,你再走你的。

    伊毕竟下不了拂袖而去的决心,又开始后悔当初选了这么一个斜伸胳膊的造型(这才明白,传统的抱胸,叉腰动作,又威猛,又省劲!),看了看我,转身走了。

    她静静的走在前面,太阳光照在身上,竟也仿似成了月光,金庸笔下的小龙女动人如斯!

    现在,伊也静静的走在前面,杀气笼罩四野,白白的日光照在身上,竟也俨然成了月光,然,伊冻人如斯!

    看着这么一个雪花掉在身上也不会融化的人儿走在前面,我恶狠狠的踩在伊留下的每一个脚印之中,此情此景,真不知道怎么说起!小学语文老师教我写作文时,一再强调:心情好时,一定要碧空白云万里,心情坏时,一定要阴天乌云密布,可老师没告诉我,下雪天是怎么一回事儿,所以,我现在的心情,又该是怎么一回事儿呢?

    文科楼角的暖气包前,寒气稍减,伊冷冷转过身形,靠着暖气包,继续崇洋媚外地采取了一个比萨斜塔与自由女神的综合改良姿势把字条递给我,我视而不见,问伊:你信不信,任何俩人的交往,不管他们彼此之间如何肝胆相照,舍己为彼,都注定会有一个人会对不起另一个人的?

    伊当然不信,也当然不说。

    我苦笑说:假如说A对B已是竭尽所能的100%好了,应该说够好了吧,应该说够无可挑剔了吧,可如果B对A有120%的好,相比而言,A是否就因差这20%而肯定对不起B了呢?……我知道你对我好,一直对我好得不止120%,对你仅仅100%好的我注定是对不起你的了!……况且,对你100%好的我也不想让你来承担我们之间的那个对不起对方的角色!

    伊心有余悸的看着我,矛盾现于眉宇,我心疼的看着伊扎眼的短发,真真正正叹道:再过几个月,我就毕业了,这辈子,咱俩能不能见面谁又知道?倒是你字条写的什么,不看也知,总之,以后有缘再见了!没想到,就差这么几个月,我们都撑不过来!

    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分别,可以加深感情,可以淡化仇恨,尤其是对于重逢未可知的分别,娥皇女英也难免泪竹斑斑,想起几个月后的事儿,洒脱如我都偶尔怅然若失,更何况无牙的伊呢?

    伊不知何去何从了,垂着手臂,无力的低着头,我见犹怜,我痛心的(自私的?)摸向伊的短发问:是不是真的不见了?

    伊甩开我的手,揉着手中的字条,搪塞说:又没说不见,只是说我们该互相冷静一段时间再说!

    我说:那冷静多长时间呢?

    伊筑起最后一道应景的防线:方便的时候,我会来找你的。

    这一下犯了大忌讳,我再难绅士,怒问:你说什么?

    伊属于遇强愈强的弹簧性格,顿时两眼直盯着我,一字一句的重复了那句古往今来最最荒诞不经的话:我__方__便__的__时__候__会__来__找__你!

    我压住气血翻腾,质问:知道‘方便’的意思不? ‘方便’是上厕所的意思, 方便的时候来找我,把我这当什么了?我……我告诉你,老虎不发怒,当我是长毛兔?我可……

    出乎我的意料,没有征兆,没有过渡,伊笑了起来,笑得弯了腰,笑得揉肚子,笑得半天才歇住气

    后来,我问伊,才知道,伊的弟弟成天挂在嘴上的一句话就是: 老虎不发怒,当我是病猫,伊想都想不到,这句听都听腻味了的话竟还有这么一种说法,所以,忍都忍不住,就笑了起来。

    可是,这种柳暗花明的事,谁又能料到呢?

    八

    就象迷路的人

    不知不觉

    走着走着

    一回头

    已是迷了路

    灵光一现,我参透了姜子牙的“愿者上钩”--玄妙原来在于,那无饵之钩与水面的悬空三尺距离--恰到好处的距离,恰是不能阻挡的吸引?!

    不仅如此,谁是鱼钩,谁是鱼,本非前定,根本还得取决于谁先沉不住气,谁先主动去缩短那个要命的距离毕业回贵阳工作后,保鲜了许多感情,偏偏毕业时长春火车站飞流直下的伊与我断了讯儿,伊已有两次放假直接回家没来找我了,这终于使得我们之间的位置掉了个个儿,伊成了鱼钩,而我,清醒的慢慢游了过去!

    打了好几个货真价实的长话,伊才开了口:好吧,这次放假,你来接我吧!

    1998年春节的。贵阳火车站1号站台,车鸣风萧萧,我用6个小时的时间丢失了我8个小时的生命后(特别注释:1.伊的火车晚点了6个钟头。2.6个钟头里我抽了34支烟。3.每100支烟减少24小时的寿命。),终于在凌晨四点恍恍惚惚迎来了久别的伊。

    抖落一身烟灰,一身寒气,我葵花向阳,迎上了薄雾中同样恍恍惚惚的伊。一年多不见,伊居然还是一头短发,伊可是答应过我要快快长长的啊!!!!!!

    但,6个小时的热盼使我暂时忽略了心中无数不满,我首先想的是把伊好好接回去,好好抱一抱伊,好好抱一抱在我怀里从来就几乎没有重量的伊。

    出乎我的意料,伊变得更轻了,轻得无法去捉摸,轻得我一敞开坦荡胸怀,伊就会给荡得飘了开去,出手如风的我怎能抓住风中的轻羽呢?从前,总是伊自己偎进我的怀里,我哪知道该经过什么样的程序才能抱住伊呢?

    出乎我的意料,伊又变得更重了!重得绞尽脑汁才抱住伊的我有些兴味索然,我努力轻抚着不仅沉重而且僵硬的伊,喃喃发出只伊才听得见的声音:“这是一本珍本,一本善本,一本只我才有幸阅读的书,书名叫--伊,每次打开伊,我都沉醉得如同第一次看见,每次打开伊,我都会好好的读伊,好好的看伊,好好的读懂伊,却永远的看不够伊!”……

    伊又轻了起来,柔了起来,垂着的双臂又绕上了我的颈畔,却忽痉孪了一下,不知第几回的旧话重提,问:“可你当我什么呢?”我随口回答说:“书啊,一本好书!”伊仍问:“你当我什么呢?”我顿了顿,不知第几回的故伎重演,神秘地说:“妹妹啊,我的好妹妹!”伊想振衣而起,终又问:“就只是妹妹?”我拍拍伊的脸说:“好!好!好!那你当姐姐还不行么?”

    伊好象掉了一滴泪吧,之所以说好象,是因为我根本没看见,也无暇看见,只是我紧贴着伊的身体感觉到伊的体内模模糊糊有一种可意会而不可言传的滴落罢了,而伊,从此重愈千斤,硬如磐石!

    次日,伊坚持回家。

    九

    热泪,怎就在涌出前蒸发让临别的刹那,

    伊更无牵挂

    看着不回头的背影

    才蓦然有什么淌下

    我真的尴尬!

    “密密唇上草,一睡一枯荣。也火搔不尽,晨风吹又生。”在我不吃不喝,天天跑到伊的办公室无偿上班的的日子里,我全身上下都在泯灭生机,只有我唇上的胡子偏还兼能在我日日的剃刀下天天向上,不可能不长胡子的白居易去赞野草可真是莫名其妙了!

    真的英雄,总是不为人知?

    不为伊欣赏的我长着不为白居易欣赏的胡子,天底下还有什么比这更英雄的呢?

    无意之中得知伊已分配回贵阳工作的第十六天下午四点,英雄的我第十六次准时坐在了伊的办公室,看着伊十多天来一如既往的不闻不问,埋头看书,我英雄气短,渐渐痴了--伊,原来是要用来远观的!

    否则,为什么只有伊拒我于千里之外时,我才会努力打量伊,体会伊,才会浮起伊的千种风情,万般好处呢?!

    否则,为什么在伊依着我的时光里,伊总是难逃成为一次次真情冲动之后的平淡多余呢?!

    人类的历史,是在一种螺旋的循环中前进,而我与伊之间,也陷入了这种循环的螺旋之中?!

    太多的伴着感叹的问号在我远望伊的时候涌起心头,我努力抵抗视力的减弱。

    下午六点半,再没法不下班的伊拿起饭盒到空空的食堂打了自己的一份饭细嚼慢咽,我如影跟随到伊的对面一禁止吸烟牌下点支烟坐下,盼望着一个在伊的地头上与伊同患难的机会。

    下午七点,伊倒掉饭菜,决定:“好吧!今天我给你一个晚上,你想怎样就怎样,随你……不是,我是说……”看见我目光大盛,伊赶紧补充:“我是说,你想说什么我都让你说完说够,过完今晚,咱俩这辈子,--再别见面了!”

    天道不爽,终于到伊用离别来伤害我了!

    挺诗情画意的,与伊来到小桥流水边,在双人椅前谦谦相让,再泾渭分明挂角儿坐下,恰似泰山绝壁的俩迎客松,和着清爽的河风,抬头,居然还有朦胧的月儿,夫--复--何--求啊!

    “说吧!”伊惜字如金,我失魂落魄,涎看着若远若近的月儿,正幻想自己成为一幅黑白分明的苍狼吠月剪影……

    又是半晌,“你不是说你有好多话要讲吗?”掌握绝对主动的伊居然心浮气燥,不断打破宁静。

    我冲伊一抬手臂:“按照你刚才的决定,今晚的工作由我来主持,请不要再失态了!”

    伊的冷若冰霜瞬间透明的镀上了一层楚楚可怜--为了不致失言,伊强忍长身而起的冲动,蕴着泪珠儿坐着,那种委屈劲,在我眼中没了预期的痛快,相反,直让人心儿碎去,片片飞散!

    我禁不住长长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那一口叹息,好想叹尽体内的所有叹息!

    我对着河水中倒映的人儿说:“本一直以为,若干年后,一起共同沉浸于共同的从前,会是我与你独步天下的幸福!可是,………唉!知道么?两个人的回忆,就象俩夫妻的孩子一样,不管长得多美好,如果仅由一人来拥有,一人来珍惜,总是很凄凉的!…………”

    水波中随风扭动的伊毫无反应,显然早已对我的言语产生了抗药性,我无奈的看着水流,看着远处的灯火,看着无边的星光,感慨万千:“千百年前,圣人孔子在河边长叹‘逝者如斯夫’时,是否也如我一般伴着一个无力挽回的人儿呢?天边的小小星光,竟距我们有几十亿光年的无法想象的时间与空间,而包括这无法想象的时间与空间的宇宙,竟又是由一个小小的原子膨胀而来,那,这样的宇宙又会有多少个呢?包容它的空间又是什么呢?我与你不过是一种偶然而短暂的生命形式,且在这无数个广博的时间与空间中偶然相遇,这偶然是转瞬即分也好,是终老白头也好,就身处的诺大宇宙而言,又何尝会有差别呢?太多的道理我都知道,可是,我还是舍不得你,确切的说,舍不得从前款款的你!我无非欠你一个承诺,你又何苦逼我呢?我从未对你言‘爱’字,不正证明我不是一个滥情轻诺的人么?”

    天地良心,我本来真的只想与伊坐着一起貌合神离的回忆一下从前,就慧剑斩情,但劣性难移,又贼心不死,恶心的花言巧语起来。

    我问伊:“真的一辈子不见了?”

    “何必呢?反正你马上要下乡支边一年,我想见也见不着啊!”

    “不见?写封信总可以吧?”

    “乡下无聊,你上厕所时拿我的信当二流杂志消遣消遣,甚至再拿当草纸解恨,总可以吧?”

    伊就那么坐着,两指揉着太阳穴的不堪折磨状令不会游泳的我觉得眼前的水流诱惑无穷,好想纵身其中,溅些儿水滴在伊的眼角,充当我急需的慰籍。

    诸葛亮舌战群儒算什么呢?触ZHE说赵太后算什么呢?人家江南群儒是讲理的,词穷就会认输,赵太后是通情的,语塞就会认错,哪象伊,根本就不跟我理论!

    谁说女人体弱,心软,不设防呢?凭伊眼前的百毒不侵,这手金钟罩决不下于数十年的功力,原来,从前我不经意的一句话,一个动作,会惹得伊花枝乱颤,不过是伊愿意把伊的罩门凑在我的面前罢了,而现在,任我穷尽生平绝技,又何尝能动上伊丝毫呢?

    天下的男人呐!记住,以后把“滑”字,“智”字,“狡”字,“慧”字………都千万千万在心里加上一黑体的“女”字部吧!

    我心即如坟,伊允诺的巨额的一个晚上我无力消受,调平语气,我依依说:“走吧,我不想再说什么了!”

    伊端坐着一动不动,让本已需要社会献爱心的我不自量力的为伊心疼了,我柔声对伊说:“走吧!河边风凉。”

    伊仍是一动不动,想说什么,却看着我动了动嘴唇,犹豫不决。

    难道,这回,又柳暗花明,绝处逢生,枯枝新芽,死灰复燃了?

    却听得伊久违的声音一剑封喉:“我……我……我怕你要送我!”

    我已不知道什么叫伤心,什么叫失落了!看着以反跟踪手段离去的伊,我相信了林黛玉偿还泪债的事儿。如能撑过今晚的话,试看天下谁能伤我?去他妈的的有志者事竟成吧!去他妈的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吧!

    十

    我奇怪于我心所在的空间

    从那天起,

   心不停的失落,失落,

   却怎老到不了底?

    疯狂的尼采,竟对着太阳大喊:“太阳啊!没有了被你照耀的人群,你的幸福又从何而来呢?”

    我也好想能对伊大喊:“没有了我的卑贱,你的高贵又从何而来呢?”

    是的,人都有两面,在伊的面前,我的贱的一面已淋漓尽致!--才说了一辈子不见仅仅九个秋天(以一日三秋计算),我就开始疯狂查询伊下乡支边的地点和时间,而在伊到达了那个地图都不知道的小山沟还一个月不到,我摆足一副为情锁困的贱相,穷追猛打的赶了上去。

    那是一个我注定要去上一趟的地方,当然,仅仅一趟而已。

    这是一辆开往那个地方的车,一天恰也只跑一趟。

    车全身作响的在蜿蜒盘旋的盘山路上喘着粗气,路是猪肠小道(好歹比羊肠小道粗些),配以层层直下望不到底的烟雾缭绕,摇摇晃晃的有一种掌中轻舞的美感。

    险道,破车,卑贱人!

    是否,会有幸得到伊伏在废墟之中抱着残缺的我痛哭悲号的幸福呢?哈!至少,我已买了保险,此行不会血本无归了!

    客车终点,古朴而萧瑟,再壮胆摸黑换乘一摩托车起伏迭宕半个多小时,终于抵达伊的所在:但见月黑风高夜,僻野几间房,果然令人立生纵身上房,倒挂珠帘,含管喷烟,笑擒伊人归的豪情。幸亏想起诸葛武穆收服顽固不驯的孟获靠的是“攻心为上”,才在墙角硬生生顿住身形,改绕前门。

    书上说,做一件事,成败的关键在于信心与时机,现在,我为伊满面尘灰,千山万水,坚硬如伊,也该触目惊心,泪如雨下了吧?况且,我还要有史以来第一次对伊说出伊久盼的“爱”字,我纸巾都为伊准备了好几包,信心何止百倍;现在,时值异地黄昏,恰饭后饱暖思欲,神伤往事,心灵最是寂寞难奈欲拒还迎时,长驱直入,攻城拔寨谅只瞬间的事儿,想说时机不好是在昧良心,我傲笑长天:“预料之中的幸福,怎还叫幸福啊!”

    老天不XUE理我。

    只是,值班的老人告诉我:伊恰出门几天了!

    我是怎样潇洒的掩盖我功力尽失的窘样的呢?我是怎样拖伤败回贵阳的呢?我只记得,我给伊留了一张条:清晨7点出发,至夜间7点方至,手冻,不能多写。

    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

    请伊记住:不管怎样,洗碗的人才会打破碗!

    十一

    这是

    情有可原的

    第三世纪愤怒!

    妖怪给所罗门封在了瓶中,他许下诺言:“谁把我救出去,我让他成为全世界最幸福的人!”百年过去,没人救他;第二个世纪,妖怪又许下诺言:“谁把我救出去,我将满足他的任何三个要求。”又一个百年过去,妖怪依然困在瓶中;第三个世纪来临时,妖怪愤怒了:“谁救了我,我必将他一口吃掉!”

    再没有人比我更理解妖怪的这种第三世纪愤怒了,也因此,我才没有选择留在乡下伊的居处倚门苦候。谚云:“愤怒出诗人”,诚然也!只不知当年的妖怪是否因此写下了洋洋洒洒的厚厚诗集,反正,我倒是难得的妙手偶得了几首名为《伤逝》系列的冒古诗,忙以一周一首的频率寄去骚扰伊。其中三首因被朋友赞不绝口,赠以“意境高绝,催人吐血”及“似曾相识”的高度评价,乃重点记下:

    伤逝

    其一

    幽幽往事轻烟吹,万缕千丝都是悲。

    品忆今昔难释然,心醉之时亦心碎!

    其二

    斯情别方知,奈已非咫尺。

    遥想伊人瘦,心系谁人痴?

    其三

    凉月一丸滑墙落,轻风送爽启心锁。

    封尘灵镜现几许,旧时伊人鲜样活!

    仅仅才前仆后继六封挂号骚扰信件,迎来了伊一封要求我不要再写信的平信。我欣喜若狂,结果一下没了诗性,只好在一周后的某个午后寄出的平信中改以散文抒情:“我已无法忍受石沉大海的折磨,到底伊收到我的任 没有呢?我已习惯了每夜给伊写信,再在黎明烧掉。现在午夜2点的这封信,趁天亮烧掉之前,我决定马上跑到街上投入邮桶,只是,请伊原谅,我不能寄挂号了!”

    天经地义的,伊纳闷了,马上恩赐了 。我懒都懒得拆信,只故伎重施的等了一周,再次发出一封哀怨收不到伊只言片语的信。这回,伊责任大增,寄来一封挂号信,信中不仅解释已回过两封信,还略略以一些公式性的乡间生活点缀篇幅。

    至此,胜局已定,剩下的,只需墨守《红与黑》中于连给元帅夫人写信的陈规,不动脑筋的定期寄出些什么都谈,只不谈感情的平和信件,直到伊把收看我的信养成一种习惯时,再嘎然而止,给伊来个音讯全无了!

    十二

    萨特在放弃成名的三十三岁一举成名,

   叔本华在无欲垂暮之年,名垂天下。

    跳跃的想起

    维纳斯的双臂

    夸父迈着巨步,眼中心里只盯着那个跟他不即不离的太阳,他已忘了喝水,忘了吃饭,忘了休息,一成不变的朝着一成不变的目标追赶,形成了一尊矗立在我脑海中的壮丽雕塑。

    夸父逐日怎能是个悲剧呢?夸父逐日应该是一个令人羡慕,令人热血沸腾的壮举!倘若他真追到了那日,盛誉之下的他还能做些什么呢?(再做什么也比不上他的逐日壮举了!)他只能无所事事的成天坐在高处不停叹息:“那日,那日追不上才好哩!”所以,有意无意之间,夸父得以幸福的将他对太阳的追逐融合到了他的整个生命的每一时刻,直至倒下,得以幸福的留下了一个遗憾,一个恰到好处的完美遗憾!

    “滴!滴!滴!”,CALL机响了。

    办公室里,我的“机德”总是出奇的好,从来不会在乎是谁打的寻呼,即使对方呼错了,我也会善解人意的与对方聊上一会儿,再礼貌备至的等对方先挂上电话。

    因此,第一时间里,我拨通电话,文质彬彬的问:“喂!请问哪位?”

    对方静了一会儿,矜持的说:“是我。”

    “哦!”我恍然大悟,就凭对方这沉沉的女低音,我就得柔声把“哦”字拖得抑扬顿挫,再柔声问:“你是……”以免唐突了这有可能打错了呼机的佳人。

    对方掩饰不住的失望,难以置信的问:“你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了?”

    碰上这种显示非同一般关系的问话,我早有对策。男的一律回答:“原来是你这老狗!”,而女的则换一个字,说:“原来是你这小狗!”包管对方大感知遇的喜道:“你怎么知道是我呢?”

    所以,我假装想了想,再次恍然大悟:“原来是你这小狗!”

    出乎意料,对方没有预期的那种条件反射似的欢悦,只默认说:“我昨天从下面回来的。”

    我第三次恍然大悟,原来是几个月前还梦萦魂牵的伊!伴着难言的快感,我说:“近年来为情锁困,请原谅我听音辩形的功夫搁浅了!”

    伊居然空门大开,笑了一声,却再难一如往日的清朗。

    我也笑了,问:“什么时候能得到你的接见呢?”

    伊欲迎还拒:“嗯……我看今天……”

    我体贴的打断伊说:“这样吧,你刚回来,贵体保重,过两天,我再跟你联系吧!”

    放下电话,我摸出电子记事本,在伊的那栏按下了删除键,当善解人意的液晶显示“是否删除Y/N”时,我再不犹豫。

    六、七十年代的医学教科书认为:“阑尾不仅对人体没有作用,且还会因阑尾炎诱发诸多病症”,所以,可以予以切除,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又才发现,事实并非如此简单。

    曾经我也以为,我对伊的疯狂是一种可鄙的卑贱,欲除之而后快。随着时间的磨炼,我千辛万苦,如愿以偿的能对伊无动于衷后,又才发现,我居然无精打采地对所有的任何都无动于衷了!

    就像,本来吃安眠药是为了好好地睡上一觉,却一下子吃成了植物人;就像,爬到山顶去丢一件痛恨的东西,却用力过猛,把自己也带下了山崖!

    简直,天大的玩笑啊!

    疯狂是一种品质?

    这只是心有不甘的我的由衷的希望罢了!

    疯狂,被视为一种能量更恰当些吧!毕竟,品质不易消减或增补,而能量却会耗光。

    我于伊的疯狂终于耗光了!接踵而来的,是脚冰手凉的所谓“铁石”心性!不能出家,就得入世,既立红尘俗世,偏又无心无肠,无悲无喜,无精打采。我恐惧于我对美其名曰“淡泊清高”的矫情临摹,心底更是扩展性地于呕吐于“出污泥而不染”这则流传千古的美德。

    周敦颐真的是赞荷花么?--失身匪类,固非己错,但起码得赶紧一刀两断才是。想那荷花岁岁年年出于污泥之中作不染状已是千秋万代,既没能力另觅洁处,偏还不断反衬育己母体的诸般不是,倒底那门子的美德啊!说到底,“出污泥而不染”也算君子立身之策的话,大家伙今天就没粽子可吃了!(屈原还傻傻的投江寻什么解脱呢?)

    套用一个津津乐道的法则,我郑重宣告:本故事纯属真实,如有雷同,请千万对号入座。因为,我早说了,良心发现的时候,我幻想甚至渴望,能有那么一个女孩(或是伊,或是任何),会以荡我心脾的“忽远忽近”来接管我不安的心,来让我感到光阴苦短,时日无多。--管他两情相悦也好,独流相思泪也好,关键得有个人让我疯狂!

    人潮人海,浮浮沉沉,“伊”或对我发火,或冲我撒娇,或对我跺脚,或冲我开颜,或对我蓬头垢面,或冲我艳光流益……却都始终不会让我感到丝毫的烦躁或不堪负载,这个“伊”,可会有么?我又可会遇上么?

    滚滚红尘,红男绿女,我偏依稀一副“出污泥而不染”的煽情状,怎么说起呢!

    人参一克*松颜居

    2001年4月12日23:02: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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