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说孤独

　　《也说孤独》

　　今天看到一句话：当你经过七重的孤独，你才能成为真正的强者。有谁愿意忍受孤独，不过是不喜欢失望罢了！人们还给孤独定义了十重境界，什么一个人逛超市，一个人去快餐厅，一个人去咖啡店，这些都太小儿科了，我继续往后看第九重是一个人搬家，嗯，做过！第十重是一个人做手术。孤独，我一直以为离我很遥远，突然间发现，这十个层次已经不能满足我对孤独的诠释，我想我是属于第十一重境界了:在一个寒风刺骨的冬日，我一个人开车，后排坐着瑟瑟发抖的八岁女儿，刚从家里出来的时候，她还好好的，此刻看得出来，她已经非常虚弱了，我给她爸爸打电话，没等我开口说孩子好像病的厉害，那边就传来了不耐烦的声音:“我这坐了一屋子的人呢，没时间和你说话。”啪的一声，电话就嘟嘟嘟响着，我能理解，我和他根本根本不会想到女儿已经濒临死亡了！死神已经摆好了姿势，一双凄厉的眼睛，笑看着我徒劳的一举一动，然后，摇摇头，不是走开而是等待……

　　挂断电话，我只能尽量保持镇定，一边小心翼翼的开车一边扭过头时不时的安慰女儿说:“马上就到医院了，坚持住！”屋漏偏逢连夜雨，到了医院，车满为患，我这慌张的心情加上糟糕的技术根本停不下车，来来回回，反反复复，我多希望有三头六臂能飞过去，在扭扭捏捏了十多分钟后，谢天谢地，终于在离门诊很远的一颗枯树旁边找到了一个坑坑洼洼的地方，管他那么多，总算能停进去了！我赶快背起包，从后排座上抱下女儿来，把她背到背上，该死的冬天，厚重的羽绒服让我像一头笨熊一般，身体笨拙无力，我用尽全身的力气，背着她一路小跑，朝门诊楼跑去，我接近央求的和她说抱住妈妈，抱住妈妈，而她在我背上像一个即将被拐卖的儿童一样，丝毫不听我的呵斥，拼命的往后仰，我哪里知道，那时候她已经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肢体了，所以在进门诊楼的门口，她毫无悬念的从我的背上摔了下来，一屁股瘫坐在门口，我一辈子都忘了转过身去看她的眼睛，眼神里有惊恐，更多的是无力，此时距离她陷入昏迷或者说永远闭上眼睛已经进入倒计时十分钟了，我还无耻的抱怨她说让你抱紧妈妈，走进门诊大楼，我两眼一抹黑，不知所措，脑子极速飞转，是的，我应该去二楼儿科门诊，此时我实在是背不动她了，我就一路小跑搀扶着她，穿过偌大的大厅和数不完的楼梯，那段路是我迄今为止走过最漫长最难捱最阴冷的隧道，包里的手机响个不停，我真想把它砸了！好不容易上到二楼，我把她放在椅子上，温柔的对她说:“坚持住，妈妈问问儿科门诊在哪里？”她有气无力的对我点了点头，终于我们来到了目的地儿科门诊，我长长的舒了一口气，顾不上黑压压的一片人，推开人群向大夫大声喊道:快看看我女儿，她高烧到41°了，正襟危坐的女大夫好像也被我吓到了，腾的一下从椅子上蹦起来，说赶快把她扶到床上，女儿很配合的躺下，此时距离她深度昏迷仅剩最后的倒计时十秒钟了，医生说要量一下体温，做一个脑部CT，我极度认真的听着并时刻准备着她下发指令，没等安排完，她就悄悄的闭上了眼睛，我以为她是睡着了，在耳边轻轻的呼唤她，旁边的另一个医生，用食指使劲按了她的眉毛中央，一点反应都没有，我说怎么可能，刚才她还好好的！忽然她坐了起来，我的心也跟着吊了起来，说了她在人世间最后的一句话:“我和我的祖国。”简短而又有力，好像完成了她最后的心愿，放心的躺在了冰冷的床上，再没有醒过来！

　　天哪，我该怎么办！我惊慌失措，大夫看来也无能为力，安排旁边的一名护士说赶快送到儿科住院部吧，虽然到现在我还没有握着手亲口对那名护士道谢，但我想我会一辈子感激她！她抱起孩子，反而我像一个被人丢弃的孩子一样，屁颠屁颠跟在她的后面，又穿过了一条漫长的没有尽头的路，到了住院部，我悬着的心终于落地了，我天真的以为，就像电视连续剧中的故事情节一样，她昏迷一会儿然后就会自己醒过来的，用微弱的声音喊着妈妈，我刚才怎么了……

　　当时的细节很多我都想不起来了，我只记得尖叫着让医生赶快用药，她们却让我先量孩子的体温五分钟，天哪，她都昏迷不醒了，还要再等待300秒！五分钟在平时的话，也许就是我们舒服的上了个厕所、惬意的喝了杯咖啡、漫不经心的刷了几条抖音，可是此时的五分钟像五个世纪那么长，一分一秒，时间啊你为什么不能再匆匆一点呢？我颤抖着从腋窝拿出体温计来，屏住呼吸给了大夫，只记得他们开始手忙脚乱，一个护士训斥我，怎么才把孩子送过来？我哑口无言，我能做些什么呢？我想我应该给她爸爸打电话，我拿出手机，试了好几次才解锁了屏幕，无数个他的未接来电（因为我们是两地生活）我拨打过去，浑身发抖对他说:“孩子病的厉害，你快点赶过来吧！”又一个护士问其他家属呢？就你一个人吗？我说她爸爸还在老家，要一个半小时才能赶过来。我走出门口，想我应该找一个朋友或是同事来帮忙，通讯录里的号码很多，真的遇事了却不知道打给谁？脑海里盘算着，屏幕上下翻滚着，打给对门小杨吧，我们的关系处的不错，他诚恳的说他正在下乡，我说那算了吧！脑子里又过滤了一遍，打给我一个部门的老穆吧，毕竟我们是一个战壕的战士，是一条船上的蚂蚱，我说我女儿病重住院了，你能过来一下吗？那边支支吾吾说正忙着学校晚会的事情呢，走不开，我二话没说挂了电话！还能找谁呢？哎，老杨吧，虽然我们不是很要好的朋友，很亲密的伙伴，但在我眼里，他是一个很热心肠的男子汉！嗯，电话很快接通了，他毫不犹豫的说在哪，我这就过去，我顾不上过多的感恩戴德，告诉了他地址，总算能有一个人过来了，起码帮我压压惊，再者心里有了底气，不至于让进进出出的护士和隔壁床好奇的那一家子，看热闹！

　　我手足无措楞楞的站在床边，我想我只能祈求阿弥陀佛的保佑了，眼泪一边刷刷的往下掉着，嘴里一边语无伦次的念着阿弥陀佛，我心底略过一个可笑的念头:平时不烧香，忙时抱佛脚。边念着忽然想起给妈妈打个电话，虽然十分不情愿的让她担忧，但妈妈一直信佛，供奉着观音菩萨和财神爷，每逢初一十五都要上香。我故作淡定的打通妈妈电话说女儿病重，你让观世音菩萨保佑女儿能渡过这一劫，妈妈还想问我什么，我就连忙挂了电话，她只要上香就行了，剩下的事我不想让她过多的操心。

　　不一会儿，老杨和我们主任都过来了，虽然他们什么也做出了，但是至少给我壮胆来了，他们拍着我的膀子安慰我说没事的，没事的！甚至主任说他女儿和我女儿一样，今天早上也是高烧到39°还去上学了。看着架子上挂满了输液袋，屏幕上血压和心跳数字不断跳动着，我一度以为只是时间的问题，孩子过不了多久就会醒过来的。我不知道在住院部的办公室里大夫们正在你一言我一语的争论，电脑上正在打印一份病危通知书。一个医生过来把我叫了出去，说孩子有生命危险，需要转院，你需要在病危通知书上签字，我觉得天旋地转，什么，我没有听错吧，来的时候还好好的，她只不过是昏迷了，怎么会有生命危险呢？医生说她现在呼吸衰竭，需要上呼吸机，我们医院没有这个条件，要尽快转院到省儿童医院，不过，依现在的病情来看，凶多吉少，在路途中可能就会死亡，就看她的命了！你同意的话，在上面签个字……死亡？怎么可能？一个小时前来医院还是好好的，我以为只不过是感冒发烧，吃点药输点液就可以回家了，现在告诉我可能死亡？医生催促着我，已经没有考虑的时间了，我看了看病危通知书，一行醒目的字刺入我的双眼:随时面临死亡！我不知道我是怎么拿起那支重如千斤的笔，用颤抖的手在上面写下我的名字，写的一手好字一直是令我骄傲的一件事，可是现在医生却看不清楚我的字体，让我重新念了一遍！我们马上着手转院，大夫拿着沉重的仪器和大大小小的管子，老杨抱着头耷拉着的奄奄一息的女儿，我抬头望了望老杨，我说你会陪我一起去吧，他点了点头。很快，救护车就出发了，哇喔哇喔的声音震耳欲聋，以前，每当听到这个声音，我总是和孩子他爸开玩笑说，这声音好像完了完了完了……，是啊，出来混的，迟早是要还的，过去所有对别人的耻笑终究需要用自己孩子的生命来偿还，这是多么的粉刺啊！

　　我给她爸打电话，我们兵封两路，让他开车往省城赶。救护车上还坐着两位陪护的医生，他们神色凝重，一言不发，我不停的问怎么样了，怎么样了，他们只是不断的摇头，看着屏幕上的数字从100、90、80、60、30、20不停的降低时，我也心如死灰，仿佛慢慢的在等待那个时刻的来临！突然，女儿咳了一声，像巨大压强下的水龙头，从嘴里喷出一股血来，接着鼻子里也溢出来了，一股一股的汹涌澎湃，车上所有的纸巾都用完了，我知道这肯定是肺出血了，两个大夫商量着又给注射了几支药，或许他们也觉得把带着的药都用完了也就不留遗憾了，接着他们又用一个氧气面罩似的东西，扣到了她的嘴上和鼻子上，这样能抑制她的血往出喷，可是我也清楚，这个做法只是不想让这个场面太血腥，不想让我看着太惊恐，血不喷出来就被压回到了肺里面，一样必死无疑！我又鼓起勇气问了医生，她是不是不行了？大夫说:“没救了，你有两个选择，要么原路返回，要么继续赶路去省城，不管哪种方式，都是徒劳，都已经无力回天了，！”我平静的点了点头，既然走到一半了，那就不走回头路了，继续前行吧！我给她爸爸打了个电话，我说孩子已经不行了，你在前面服务区等我们一起走吧，说不定你还能见上她最后一面！

　　挂断电话，我和司机师傅说，麻烦您再快点好吗？我再给您一倍的钱。司机立刻打起十二分精神，飞驰的救护车在高速公路上狂奔着，我绝望的望向窗外，既然司机揽了这个活，不管死活，他总是要完成任务，拿到他该得的那份钱的，在他眼里，这只不过是一桩生意，无关乎生死，这里每天都上演着一场场生离死别，太正常了！车里死气沉沉，唯有心电监护仪上的数字微弱的跳动着，仿佛在向我证明她还有一口气，我看了看屏幕又看了看大夫，我侥幸的渴望从她的眼神中能看到哪怕一丝丝的希望，哪怕她违心的说出有百分之一的希望，我们也要尽百分之百的努力，也会重新燃起我的信心，可她总是那句话:“没救了，不行了，没救了！”不一会儿孩子她爸终于和我们坐在了一辆车上，我如释负重，也许这就算圆满了吧。我拿起手机，趁监护仪上的数字还不是零，说明她还活着，和女儿拍了最后一张相片，以往都是她不厌其烦的摆出各种夸张的造型追着我和她合影，这次她安静的闭着眼睛，脸色苍白，没有表情，我挨着她躺下，凑着她的脸，高高的举起手机郑重的按下了自拍键，像是拍结婚照——神圣而又激动！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车终于停在了省儿童医院的门口，弟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抱起她就跑，我顾不得穿衣服和鞋子，跟着跑了进去，弟弟在前面吼着让一下，让一下！只记得有很多很多人，给我们让开了一条路，齐刷刷的看着我们，女儿直接被抱进了抢救室，门啪的一声关上了，弟弟怕我冲进去，死死的掐住我的腰，其实我想告诉她，我没事，我没事，不会像电视上的情节，姐姐在门口念念叨叨好像在祈求观世音菩萨保佑，此刻我才感觉到我的裤裆已经被鲜血浸的湿淋淋的了，哦，今天是大姨妈来的第二天，是血量最多的一天，通常情况下，我一天要换七八片卫生巾，幸亏穿的是加厚黑色打底棉裤，不然整个裤子都湿透了，不过在生死面前，脸面尊严都已经不重要了，只要能救活女儿，哪怕让我脱了裤子，绕大楼跑三十遍我都愿意！

　　又是漫长的等待，我说不清楚当时是等待奇迹的发生，还是等待医生最后的宣判，无论什么我想我都能平静的接受了！终于进出鬼门关的的那扇门打开了，我扑了上去，正如我们电视上看到的画面一样，医生用低沉而又凄凉的声音说:“我们已经尽力了，再按压的话，孩子的肋骨都要被压断了，心肺复苏半个小时如果病人没有生命特征，从医学上来讲，就可以判定死亡，你们准备后事吧！”死亡，又是这两个字，可是我好像麻木了，竟然没有掉一滴眼泪。我扑倒在女儿的床边，伸手摸着她那像皮球一样又鼓又硬的肚子，医生为了不让她的血喷出来，把所有的血都压在了肺里，她的手还热热的，好像睡着了一样，爷爷，二叔，大姨和舅舅他们都进来了，看着他们撕心裂肺的哭着，我的大脑却一片空白，灰飞烟灭，曲终人散，昨天晚上我们还一起逛的超市，她还一笔一划写着语文生字，一字一句念着英语单词，一丝不苟做着数学乘法；今天早上她还千叮咛万嘱咐，让我给老师请了假；出门的时候我们还为她穿哪件羽绒服争论不休，然而现在，几个小时之后，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我问医生她得的是什么病？医生说极有可能是急性脑炎，但语气又不是十分肯定，如果想确诊就只有解尸，我说没必要了，让她完完整整的走吧，再去刨根问底又有什么意义？

　　过了一会儿，进来一位医生，看样子是要赶我们走，面无表情的说时间不早了，你们是拉回老家呢，还是就在这里火化呀？我斩钉截铁的说，回老家！倦鸟归林，鱼翔浅底，落叶归根，即使她只有八岁，生命开始的地方也是最终的归宿，不管何种方式埋葬她，我一定要守在她的身边，经常去看看她，也许是自欺欺人，拜祭终究也只不过是生者的一份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