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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侠]易水风生

抖音号哥2年前 (2022-08-26)关于抖音92

第一节 借客

  刘二将马车停在一家大宅门口,按照主家的吩咐,自己须得在这耗上一个多时辰。他将棉袄的领口紧了紧,待主人步入大宅,自己便“嗖”地一下钻入车中。在这天寒地冻的鬼天气里,他可不想自己被冻成冰雕。

  主家姓王,是北平城中赫赫有名的装裱店老板。自己也是前不久在那家店里谋到这差事的,这差事清闲又不单调。通常王老板每月坐车的次数用一只手就可以数得过来,一年中的忙季也就是入秋的那二三个月。这几天没听说店里接过什么大买卖,况且早就有人传言,主人打算金盆洗手了。可是好像反了性似的,主家一反常态,接连几日在北平城中转个不停。去的地方不过就是那几家装裱店。这不,今儿个一大早主人就吩咐他套上马车,冒着刺骨的寒风来到这地方。说是与这家大宅的主人刘先生商议要事,须得一个多时辰。刘先生也是北平城有颇有名气的装裱高手,而且他的目力老到,手艺精熟,一张其貌不扬的字画到他手里,立时就焕然一新。俗话说:画赖装池以传。刘先生就凭这门手艺,挣下了这老大产业。

  刘二看了看天,乌云压得更加低了。他长长叹了口气,听主人的口风,好像还打算去密云找一个什么什么唐先生。刘二从来不对生意上的事感兴趣,也就不多问,主人要他等,就等好了。

  刘二耷拉着眼皮,双手都吞在袖口里还觉得冷。这时候,就见街头有两个女子缓步向这边走来。刘二跟着主人的这些日子也使他长了不少见识,他一看这几个女子就知道是江湖中人。“莫非也是找刘先生的?”刘二摸着脑袋心想,可从来都没有听说刘先生有江湖上的朋友啊,一瞬间,他有种预感:“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只见那二女一个身着白衣,一个身着黑衣,每人手中都把着一把长剑。虽然面目清秀,当眉目之间一没阴森的气息令人望而生畏。那两个女子说说笑笑地走到大宅门口,还满腔狐疑地向刘二的马车望了望,便进去了。刘二把这一幕看在眼里,使劲儿琢磨了琢磨,但却琢磨不出个子丑寅卯来。索性往车座上一躺,打起盹来。

  风渐渐大了起来,虽然车门处挂着厚重的粗布棉帘,但时不时地被风卷起来。刘二打了个冷战,睁开了眼睛。“怎么也有两个时辰了吧。”他嘀咕着,探头向前望去,正好见那两个女子说笑着出来。两人还是向马车望了望。刘二看见一个女子想要向这边走来,另一个拉住她说:“得啦,师姐,就是个赶车的。”先一个女子向刘二这边狠狠瞪了瞪,两人顺着街道渐渐走远。刘二见状,一撩门帘,从车里跳了下来。他知道,既然这两个女人出来了,那说明事儿已经商量完,主人也不会在里面待太久。他解开缰绳,跳到车辕头上,将马嚼子顺了顺,就等主人出来。

  过了许久,却仍不见主人的身影,刘二有点儿心急了。为主人赶车的这些日子,从未有过这样着急的心情。他翻身下车,冻得半僵的脚一挨着地面,下半截子便开始钻心地疼。刘二小心翼翼地来到门口,探头向里面张望,一个人也没有。“怎么回事?”他记得自己刚刚到这儿时,宅子里早就聚满了人,乱乱哄哄的,可现在……都飞天上去了?还是在他打盹儿的时候都走了?那么,主人呢?

  揣着一肚子狐疑的刘二斗胆向院子里轻唤了一声:“有人吗?”作为下人,未经主人同意,他还是不敢擅自进去的。事实上那一声叫唤,也是经过他鼓了一次又一次的勇气才喊出声儿的。要在平时,早有人出来应声,或出言相应,但这时却连一点儿回应也没有,仿佛刘二的那一声叫喊在途中就被在院子里打旋儿的风卷走了。

  “这忒也邪门儿了些。”刘二心道。随即他奋力高呼一声,院子里还是没有动静,倒是那匹马听到主人的声音后,下意识地向前走了两步,车轮发出刺耳的“吱吱”声却把刘二吓了一跳,回过神儿来,随即骂道:“该死的畜牲,抽疯啦你!”

  刘二又蹲在门口看了半晌,壮了壮胆,终于还是一步一迟疑地向里走去。不愧是大户人家,那场院真是气派,但此时的刘二心里有些没底。他甚至盼望有人突然从某个地方窜出来大骂自己一通,然后乱棍交加将自己哄出门去。刘二已经走到大堂门口,一眼望见紧闭着的大门门槛边上有一绺鲜亮的红色。刘二心底里一颤,蹲下身子用手指触了触,猛地一屁股坐在地上。“是血!”他大叫一声,从地上跳了起来,一把推开房门,房中的景象使他惊呆了。

  他看到满屋子的死人。桌上、椅上、地上,横七竖八。鲜血已趋凝固,淌在地上足足有一指厚。刘二再也忍不住了,他狂呼一声,撒腿就往外跑。这时外面开始下起雪来,将整个宅子罩成白蒙蒙一片,一阵风旋着雪片子卷入房中。雪片轻轻落在躺在门口的一具尸体上。那尸体的手指仿佛动了一动,一个女子满身是血从尸体堆里爬了起来,缓缓向门外走去。

  雪,越下越大,铺天盖地的。不一会儿,整个天地间都被笼上了一层白,就像那个人的白衣那样白。

  那个人的衣服是白的,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即使他走得近了,你也难以发现他。就像他被溶入了这漫山遍野的白色当中。

  他是骑马而来,不紧不慢的,马蹄踏在雪上,溅起点点碎玉。他来到大宅门口停下,向里边望了望,顿时心里一沉:还是晚了一步?虽然直到现在他还没有看到一个死人和一滴血,但是整个大宅的那股死气,却被他感觉到了。

  他的确来晚了,如果他不在城里的酒楼喝那几杯酒,或者他不向那乞丐问路,或者他将马骑得快一点,他就不会晚了。不晚又怎么样?凭他一个人怎么阻止这种屠杀?当他开门看见那满屋子的死人时,他就这么想。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杀了这么多人,起码来了十多个高手吧。想到这儿,他心中暗暗庆幸起来,如果他真的赶上了这场屠杀,那么他会不会成为这些死者当中的一员?有可能,而且可能性很大。

  突然间,他只觉得眼前一亮,在一个尸体旁边,一枚金灿灿的令牌映入他的眼帘。他走了过去,缓缓低身捡起,却见那令牌上赫然雕着一个“杰”字!

  燕山十八杰!凶手是燕山十八杰?想到这儿,他全身一抖,冷汗顺着额头淌了下来。燕山十八杰,不是刘大人的手下么?莫非,几日来北平城中一连串的凶案,其幕后主持都是刘大人?刘大人,他也为了这幅画,卷入了这场纷争么?

  他不敢再想了,要这么想下去,不定还能从中挖出什么大人物来。他也不想再在这儿呆下去了,这里的气氛令他一阵阵的发冷。就在他转身将要出门之里,一眼瞥见就在里边的屋角,一个女子悬梁吊在那里,缓缓地来回荡着。

  北平城附近有这么一个地方,江湖人都称它为“借客村”。因为在村中的人,大部分都是以杀手刺客为职业的人。《汉书·尹赏传》中说:长安闾里少年,群辈杀吏,受贿报仇,相与探丸为弹,得赤丸者斫武吏,黑丸者斫文吏,白者主治丧。《汉书·朱云传》中也有借客报仇的说法。后来人就把行侠杀吏,助人报仇这种行为,称为探丸借客。借客村也就因此而得名。

  借客村在江湖中名头甚响,这个村落的来历,人们却不得而知。人们只知道,在北平城郊,有这么一伙人,专门做受贿报仇的行当。当中有个叫白水清的人,是其中首领,武功卓绝,精于飞笼之术。

  借客村是个神秘的地方,朝廷屡次派兵围剿,却均不果而返。原来借客村这个名字,只是江湖有人随口叫出来的,而其真正的所在却没有几个人知道。北平城郊农庄星罗棋布,而借客村平时又与普通农庄无异,所以朝廷也不知道在这些农庄中,哪一个就一定是借客村,哪一个不是。

  韩骞直到晌午时分,才回到村口。村口的大槐树下,铁老三正在那里等候。见到韩骞,他不迭地迎了上来问:成了?韩骞看了铁老三一眼,冷声说道:当然!说着将手里的黑色包裹向前一抖,骨碌碌滚下一个人头来。那人头须发皆张,目眦欲裂,一副怒气冲天的样子。铁老三笑了,那笑仿佛是深夜里乍起的东风,令人发悚。

  铁老三笑道:没错,就是他了。他将血淋淋的人头拎在手里,折身向村子里走。突又站住,回头向韩骞说道:真有你的兄弟,每次都干得这么漂亮。走吧,老大等你多时了。韩骞一瞬不瞬地望着他,那目光如同冬日里冰雪折返出来的日光般寒冷,他冷冷地说道:他要见我,叫他自己来找我。

  铁老三将笑容僵在脸上。在借客村,也就只有韩骞敢说这样的话,谁叫人家武功高呢。铁老三这样想着,头也不回地走了。手中的那颗人头就像秋千一样来回荡着。偶尔那眼睛转过来,正恶狠狠地对着韩骞,使韩骞倒吸一口凉气!

  韩骞按照往常的习惯来到湖边,解衣下水。每次杀完人后,他都会感到自己的肮脏,他想把这种肮脏洗掉,所以他用力的搓着全身。岸边的垂杨柳倒映在水中,千万根枝条如同一根根皮鞭狠狠抽打在他身上。韩骞长长叹了口气,望着浩淼的苍穹。连他自己都想不起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才变成这个样子的。他无法记得一个个惨死在自己剑下的人的面容,但是每次长剑刺穿那些人的咽喉,刺穿椎骨发出的那声脆响,都可以令他心潮澎湃。从脖颈处喷洒出来的鲜血在他看来,如同夕阳之下,那缥扬于风中的红绸。想到这儿,韩骞“哧”一声笑了出来。到底他还是比较喜欢杀人的。就像传授他杀人技巧的桑老对他说过的话:韩骞,你真是块当杀手的好料子。出手稳准狠,剑剑无虚发。我见过这么多杀手之中,你的资质是最高的。不要急于求成,好好在借客村练练,面壁数年,说不定就能练出个荆轲高渐离来。

  韩骞当杀手这个念头就是桑老鼓动出来的。

  这时,一串似银铃般的笑声传入韩骞的耳朵里:你总是这么泡着,也不怕发胖么?

  听了这话,韩骞心里一颤,回头望去,只见夕阳之下,一个白衣女子正蹲在岸边,如水的眸子大胆的向他这边望来。

  并没有什么激烈的举动,韩骞只是冷冷地笑道:不洗澡,还能做什么?

  又是一声浅笑,使人心头涟漪顿生:你倒忒也排谱了。白水清叫你去,你倒在这里悠闲自在。你却也不怕他手里的血滴子飞过来摘了你吃饭的家伙。

  韩骞心里生不出什么涟漪,不过听了这话,他的心中却是一痛,同时一对冷冽的眸子盯住岸上的女人。半晌,他才缓缓地说道:他,不会杀我。

  女子“哧”一声笑道:你倒是想得周全。如果他知道我现在正在看你赤身裸体的洗澡,他会不会杀了你?

  仿佛终于听到了什么可笑之事,韩骞笑了,说道:是你自己要看,该杀的人是你不是我!

  话音一落,一连串诡异的“嗡嗡”之声从半空中陡然传来,一个如竹篮大小的血滴子飞转着,拖着长长的细线扑向韩骞。韩骞只是向那东西看了一眼,不闪不避,仍旧低下头来狠狠搓着自己的身体,仿佛那身体跟他有仇似的。那血滴子飞到半途,蓦地里转了个弯,“嗵”一声落在韩骞身侧半尺之处,激起的水珠砸在他身上,一股一股油花从血滴子上漂起来,浮在水面上。韩骞知道,那是血滴子在取了无数人的性命之后,附在其上的血渍和油渍。

  韩骞不想在身上沾上这种肮脏东西,他一提气飞身上岸,并低身将长袍披在身上。这一连串的动作在眨眼之间完成,令来人拍手叫好。韩骞望了望站在那个女子顾汀兰身旁的白水清,那满脸的伤疤令人实在有些恶心。顾汀兰“咯咯”笑个不停,秋波流转,脉脉地看着白水清道:瞧把人家吓的。

  白水清闷闷地笑了起来,那声音如同手指轻叩在枯木上,说不出的难闻。白水清道:韩骞岂是这么容易便会被吓到的。你这样说,可是太抬举我了。

  顾汀兰用手轻打一下白水清的肩膀,又向他深情地一笑,款款走了开去。

  韩骞见顾汀兰走远了,这才慢慢穿好衣服,扭头说道:有何事?

  白水清望着韩骞,左颊上那一道长长的疤痕抖个不停,似乎在尽量掩饰发自内心的兴奋:有个生意,主家可是开了大价钱的,你敢不敢接。

  韩骞知道,任务的难度与主人的价位通常都是成正比的。出价越高,生意越难做,所以老成的刺客从不接那些太大的单子。倒是初来乍到的后生想要一举成名,往往都是接这样的买卖。买卖一旦接了,就不能反悔,否则再想在江湖中立足是难上加难。那些后生接了单子之后,成了,名利双收;不成,自己的性命也就搭了进去。通常,接了这样的单子还能活着回来的后生没有一个。这里边有两个原因:一是那后生功成名就,不需要在这借客村落足,也不需要再在白水清手下过日子。其二就是死了,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被曝尸于野,或是被拉入关平城东的化人场去。

  韩骞望着白水清略带有挑衅的目光,冷冷地说:不要拿我当傻子。

  白水清笑道:话可不能这么说。此来我是找你商量,主家要出大把银子——十万两。这样的大手笔在北平城中都不多见。如果你成了,将一夜成名,再不需要看我这张苦脸,岂不痛快!

  韩骞略带笑意,长长吐了口气道:还能见你最好。说吧,要杀谁?

  白水清的目光一下子冷了下来,他眼望着韩骞,缓缓地说道:燕山十八杰!

  一听这话,韩骞不由得一惊。谁不知道燕山十八杰名满江湖,各各身怀绝技,暗下里又和官府勾结。对于一般的杀手来说,此去与送死无异,但是韩骞却还是从白水清手里将订金拿了过来,说道:今晚要好好吃一顿,没准明天,就再也吃不着了呢。

  白水清笑了笑道:记住,出钱的那位主儿要的不是燕山十八杰的命,而是他们手里的那幅画。

  红轮西坠,玉免东升。月光如水银泄地,盈盈柔柔笼罩着孤寂而宁静的北平城。庞大的古城此刻就如同一个匍匐于大漠边缘的怪兽,屏息聆听,似乎还可以在这万籁寂静之夜,听到那巨兽发出的阵阵鼾声。然而这种宁静寂然的氛围却压抑不住潜藏于暗夜之中的激流狂飚。

  月光下,一个身影展开轻功奔跑在旷野之上,不久,便来到高大的城墙角。钟楼的洪亮鸣响于天际,将这座古城又凭添了一层神秘。黑衣人将一条长绳揽于腰间,伸开四肢紧贴着城墙,竟似壁虎一般向上慢慢游走。

  韩骞果然叫了一大桌子菜。也许是泡澡久了的缘故,对着这一桌子菜韩骞却提不起一点食欲来。就在刚才,他看到白水清大摆大摇地上了楼,而楼上,便是这个醉仙楼老板顾汀兰的闺房。对于顾汀兰的身世,韩骞不知道,借客村的人大多也不知道,甚至就连此刻与她同床共枕的白水清都不知道。但是这个如花似玉的美貌女子为什么形单影只地来借客村这个鱼龙浑杂之地开酒楼,就更是无人知晓了。人们只知道,这个看似纯美如月的女人绝对不是范范之辈,她肯定有着极大的背景。

  但是韩骞并不这么认为。他想,也许就是因为她没有背景,才会向白水清自荐枕席。她想要在这个地方呆下去,就得出此下策。韩骞不记得白水清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可以随便出入她的闺房的,只是每次看到他旁若无人的上楼,自己心中便有一种难以抑制的冲动——杀人!这是嫉妒。韩骞想,他白水清算是什么东西,满脸刀疤,借刀杀人,从中牟取暴利,在他眼里,白水清根本就是一个善于玩弄伎俩的宵小恶棍。大侠这个称呼根本就不可能挂在他的名号后头。这也是他为什么敢在白水清面前高傲的原因。他同白水清只是相互利用的合作关系,不存在上下隶属关系。没有韩骞他们这些人,白水清可能露宿街头,朝不保夕。而没有白水清,他们一样可以好好活在借客村。像这样的人,凭什么就能获得顾汀兰的垂青?莫非,就是因为他可以不以身涉险?可以自保其身?显然,这的确能给一个女子安全感。想到这儿,韩骞心中一痛,这种安全感自己是永远也不可能给她的。他将剑拿在手里,沉甸甸累赘着卑微。他想改变这种卑微,就必须在顾汀兰面前显示自己的存在的价值。

  当白水清下楼,韩骞已然喝得酩酊大醉,但他依旧可以看到白水清望着自己的那一刹那,目光中迸发出来的挑衅之色。韩骞有些按捺不住怒火,他想要发作,但不能在这里。他知道,他不能在顾汀兰面前显露一点一丝的脆弱。他要让顾汀兰知道,他是真正的男人,而白水清不是!

  韩骞回到家中,他需要破坏些东西以发泄积压沉淀于胸腔中的怒火。他将一把椅子摔在地上,“叭”一声,椅子应声而碎,太容易了。韩骞又一拳将桌子打出一所大洞,顿时间,他似乎觉得自己体内蕴藏了无穷的力量,仿佛世间任何事物都在他的手里不堪一击。他来到门口,门口的大石狮子傲然立在当地,韩骞在所难免地动起了它的主意。他将狮子双手抱定,一发狠想要将它连根拔起。但石狮粗大的底基埋在地底,坚如磐石。刹那间,桌子和椅子给他的无穷力量顿时荡然无存。他也如同精疲力竭一般,靠在坚如磐石的狮子上过了一夜。

  韩骞捱到晌午时分,来到村西边的铁匠铺找到王铁匠。王铁匠是蜀中人氏,来借客村十几个年头。韩骞想要王铁匠为他量身打造一口好剑。王铁匠看了看韩骞,炉火映在他脸上红彤彤地。王铁匠说:要一把什么样的?这种样式的成么?

  他随手从柜台后拿出一口剑来放在案上。韩骞看了看,剑身华美,剑鞘为檀木外加缠蛇皮。剑柄上又有三颗亮光闪闪的宝石。这应该是一口不错的宝剑。韩骞伸手将剑拿起来,“铮”一声响,劲力贯处,剑身竟被他震断了数截。韩骞冷笑一声说:我要的剑是用来杀人的,不是拿来给人看的。你要给我做一口快剑,天黑前我来取,价钱我给双份。

  他说着说往外走。王铁匠忙道:时间太紧了些,这样的剑,起码要等到明天。

  韩骞在门口站定,转头道:我信你,一定成的。

  也许是韩骞目光中的寒意将王铁匠震住,他缓声道:那好,我尽力而为。

  从铁匠铺出来,韩骞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到醉仙楼喝酒。这几乎成了他每天必行的习惯。

  这次没有见白水清来,韩骞这酒也就喝得酣畅淋漓。这时,楼上脚步声响起,不用回抬头,单凭听声音韩骞就知道,那是顾汀兰下来了。

  顾汀兰望了一眼韩骞,款步来到桌前坐下,一双美丽如水的眸子看着韩骞。韩骞有点慌乱,他还是头一次感到顾汀兰这么热烈的目光,更不用说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胭脂香早就令他心荡神怡。但是他还是佯装镇定,冷笑着问道:难得顾小姐下楼,怎么?要不要和我小酌几杯?

  顾汀兰一把将酒壶按住,一脸郑重地道:我听人说,你要去杀燕山十八杰?

  韩骞心里又有点犯酸,他说道:听谁说的?白水清是不是?

  顾汀兰不答,只是一瞬不瞬地望着他说:你有几成胜算。

  听了这话,韩骞不由得大笑起来:杀手做买卖,还讲什么胜算。像我这样的人,整日在刀口上过日子,能活到现在,也只是恰好运气好罢了。

  说到这儿,韩骞冷冷地哼了一声:哪里像有些人那样,可以自保其人,有的是人为他卖命,又财源滚滚。所以不要问什么胜算。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无米明日愁而已。

  顾汀兰的心一动,脸色愈发难看:既然这样,那你不要去!

  这句话从顾汀兰口中说出来,韩骞倒有点意外。他抬起头来,正望见顾汀兰一双柔情似水的目光射入自己的眼睛里。他长长叹了口气,一下拨开顾汀兰按在酒壶上的手,冷冷地说道:晚了!

  顾汀兰忙道:怎么会晚。只要你不肯去,我去和白水清说。

  韩骞将酒筛满,然后一饮而尽,缓缓地说:你去说他就会答么?呵!再说,这件事已接了下来,我不去,他就得去……说到这儿,他的双目如两把刀子一般射在顾汀兰的脸上说:你舍得她去送死?

  见顾汀兰面露犹豫之色,韩骞狂笑一声,大踏步出门而去。此时,太阳已落西山,一抹红霞如彩绸一般挂在半天云里。韩骞望了望长天,一股悲苦却油然而生。

  第二节 奇谋

  韩骞直到傍晚时分方才来到铁匠铺,一踏入门来,扑面而来的腾腾热浪将韩骞呛得眉头一皱。铁匠见他进来,从手下拿出一把剑来说道:我这一辈子只做过三把这样的剑。剑身长三尺七寸,重七斤半,可在不失灵动的情况下抢先刺中对方。剑刃宽二寸三分,先莫说刃快剑锋,只那通身寒气,沁人骨髓,令人先存三分惧意。你先看看满不满意。

  韩骞将剑拿在手中,拔出鞘来,一股寒气一下子扑面而来,将韩骞惊出一身冷汗。怔了一怔,韩骞才赞道:好剑,可能斩断冰蚕丝么?

  王铁匠的脸色一下子紧张起来:你要斩冰蚕丝干什么!

  韩骞轻笑一声,也不回答,提剑出门而去。

  王铁匠望着韩骞的背影,喃喃地道:奇怪,据我所知,在北平一带只有白水清血滴子上的缚有冰蚕丝,莫非,那小子要动白水清么?

  想到这儿,连铁匠自己都吓了一跳。

  每一次出去做“生意”,韩骞都会如同一个整装待发的士兵一般兴奋又不安,尤其是这一次,正像是白水清说的那样。成了,名利双收,他将远离这个村庄,远离顾汀兰和白水清。但是要是成不了呢?

  对于燕山十八杰的落脚之处,主家已经给出了明确的地点——北平城的钟楼之上。今天七月十五,鬼节!据说这个日子,鬼门关大开阴间的小鬼会到阳间来寻欢作乐。他想,这个日子选得可真是好,七月十五日,子时。

  当钟楼的洪鸣声响起,韩骞已经能够望见那高大的楼顶了。现在是戌时,距动手的时间还相差两个时辰。

  月光如洗,将整个钟楼罩上一层白纱。白纱之下,那巨大的阴影如同一个狰狞的猛兽张牙舞爪扑向韩骞。以韩骞现在的杀手身份,他可以将自己湮没于那层阴影中,然后伺机而动。但是他没有,天生的孤傲使他首先放弃了这个想法。本来他想从正门进入的,但是门被反锁,这也表明,燕山十八杰已经在这里了。

  韩骞展开轻功,提气纵上楼台,足一点楼檐,如轻燕一般折身从窗户钻入楼中。正倚在那巨大滴漏旁边饮酒的十八杰见陡然进来的人,一对对如刀子一般的目光纷纷射向韩骞。但没有一个人站起来,同韩骞一样,他们骨子里也有一种高傲,而他们的孤傲是建立在高超技艺之上的。他们不相信,在燕山十八杰的地盘上,有谁敢明目张胆地找他们的麻烦。

  仿佛看出了对方的敌意,韩骞笑了笑,缓缓地说道:各位,可不可以请我喝一杯酒。

  说着坐到旁边,将一块半生不熟的牛肉放在嘴里咀嚼。见此情景,十八杰的目光稍稍缓了缓,并有一个人将酒碗放到他的面前。韩骞也不客气,端起酒来一饮而尽。十八杰中的老大凤天成终于忍不住了,他看了看韩骞,说道:朋友夤夜来此,只为不会只为讨一碗酒喝吧。

  韩骞眼皮低垂,目光落在牛肉之上,缓缓地说道:当然不是,不瞒众位,我是来杀你们的。

  嘿!这句话一出,十八杰终于存不住火了,有几个已经“腾”一下跳起来去取兵刃。韩骞依旧冷冷地说道:不用这么着急,时候还早呢。在动手之前请我吃一杯酒,众位在江湖之中威名远播,不会连一杯水酒也舍不得吧。

  凤天成紧紧盯着他说道:你就不怕我们下毒么?

  话间音未落,就听见韩骞哈哈大笑道:暗算可是刺客杀手们的手段。燕山十八杰名扬天下,在江湖也是响铛铛的大侠,断不屑于用此伎俩。在下与众位虽不相熟,但众位的名头,我还是信得过的。

  说完,又往嘴里塞了一块牛肉。

  凤天成叫一声好,说道:那我们就陪这朋友喝一杯,今朝有酒今朝醉,其他的话,动手时再说不迟!

  韩骞笑着点了点头,那笑如刀子刻在脸上,冷若刃上寒霜。

  凤天成喝了一口酒,看了韩骞一眼道:朋友,像你这种豪迈性子,当杀手真是有点可惜了。

  韩骞听了这话,苦笑一声道:若不做杀手,我能做什么?做大侠么?凡事要以性情而定,众位是乐善好施的性子,我是残忍暴虐脾气,做了大侠,说不得有多少人糟殃呢。

  说到这儿,韩骞笑得更加苦了。他将目光飘向窗外,那是离此地不远的鼓楼。韩骞道:大侠不是我这种人当的,哪怕付出再大的代价。唉!江湖之路本无路啊,如今在下总算是明白,古人为何要取江湖这个名字,难走啊!

  听了这话,燕山十八杰各各唏嘘不已。凤天成没有想到眼前这个人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怔了怔大叫一声道:好!好个江湖之路本无路,为这句话,我先干为敬!

  韩骞笑了笑,端起酒壶来将众人的酒添满,又给自己添了一碗,才说道:江湖之路路不同。众位当世大侠,其中的窘困,不懂也情有可缘。

  凤天成笑了笑道:既然江湖之路不同,那朋友走的是哪条路呢?

  韩骞依旧望着窗外,喃喃地说道:我走的是一条死路!

  说到这儿,韩骞一脸的迷惘,他深深感到自己生不逢时。在春秋、战国时代,刺客和杀手们肩负着拯救社会的伟大使命,那些为国为民,手提青龙的勇士,受到万世之敬仰。像荆轲,像聂政、像高渐离。而如今呢?刺客在人们心里只是勉强挂于江湖末流的渣滓而已。探丸借客已成为永不复返的历史,长安巷中那些少年只会在史书中被人们称道了。

  韩骞沉吟半晌,又说道:你们全是当世豪侠,闯荡天下见多识广。听说凤老大在西域之时,得到了一块天外飞石,此事可是真的?

  凤天成怔了下,笑了笑道:你我也算是拚命知己,我若要隐瞒,就显得小气。不错,便是得了此物。

  他说着,从怀中摸了一块黑亮的石头一样的东西来,放在地上。他说道:此物乃是从九天而来,可遇不可求,据说它坚硬无比,熔于刀剑之中,可使刀剑削铁如泥。我一直视其如珍宝,至今未舍得动它。朋友,你问这个干什么?

  韩骞道:可能斩断冰蚕丝么?

  凤天成点了点头,说道:天下万物在它一击之下莫不如摧枯拉朽,区区冰蚕丝算什么!

  他看见韩骞目光有闪过一丝兴奋,知道他在想什么,便说:今日我将此物便放在这儿,待会儿动手若我死了,此物送予朋友便是。若朋友死了,那也就用不着了。

  韩骞喝了一口酒,说道:还有一事。凤大侠如此爽快,那在下就直说了吧。在下此来,受人之托,来夺众位手里的那一幅画。至于什么画,在下也不清楚。在下只是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会令那人大费周张呢?

  凤天成脸色有点难看,不过见韩骞袒诚,自己也不好隐瞒。当下站起身来,走到滴漏旁,倏地伸手从底部抓出一个卷轴来。他望了望韩骞,走过来道:朋友请看,这便是那幅唐代珍品了。这宝物也是我们兄弟八人费尽心机方才得到的。既然朋友为此而来,那在下便将其一并放在此处,以胜负论归属。

  听了这话,韩骞突然间抬头望着凤天成,眸子里迸发出来的杀气足以令人窒息。韩骞缓缓地说道:你们一定不会胜。

  凤天成众人一怔,突觉得肚腹疼痛难当,大吃一惊,才知道韩骞帮他们倒酒之时做了手脚。凤天成大怒,手指韩骞道:你……无耻!

  他想冲过来拼命,但一个跟头摔在地上再也起不来,只是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其他人也是全身无力,连站起身来也难,一个个眼望着韩骞,目光中欲喷出火来。韩骞却面带微笑,望着一个个倒在地上的燕山十八杰,缓缓地说道:古时有个叫羿之人善射。一个叫逢蒙的向他学习射术,艺成之后,却将羿杀了。人们都说逢蒙背恩,但是荆轲却说:是羿亦有过焉。你如今不能识人,才中了我的暗算,岂愿得了他人。和后羿犯得是同样的错误!说着,大踏步走上前来将天石和画揣在怀中,看也不看十八杰一眼,从窗口飞身而去。

  燕山十八杰中了七步散,大罗神仙也难救。这一点,韩骞心中明白得很!此时,远远听到钟声响起来——子时到了。

  韩骞还能够回来,是借客村中的人谁也没有想到的。按照常理而言,这一战无论胜败,韩骞是不应该再回来的,只有白水清对此种说法不以为然。他眼望着顾汀兰,嘴角含着笑道:他一定会回来的。因为他放不下一个人!

  听了这话,顾汀兰拿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颤。白水清轻轻哼了一声,将目光飘向窗外——不知何时,当空的皓月掩没于乌云之后,窗外一片黑暗。

  当一阵“笃笃”的脚步声响起来,白水清和顾汀兰就是这么各怀心思地坐着,谁出不说一句话。韩骞走了进来,依旧带着以往的孤傲,一声不响坐在两人中间,一伸手,将一个包裹往桌子上的扔。“啪”一声,包裹散开,露出几枚金光闪闪的令牌来。白水清从中拿了一块,只见那牌乃青铜所制,外面用一层金镀成,正面上一个浮雕出来的“杰”字。背面是一个“侠”字。白水清笑了笑,跳动着的灯光在他脸上那条触目惊心的伤疤上一闪而过,分外可怖。

  韩骞抬头看了看顾汀兰,见她望着那令牌的眼光里什么东西一闪,随即不见。这使韩骞一怔,立即转头笑着向白水清冷笑道:没有想到我还能回来是不是?

  白水清为他倒了一杯茶,说道:不是,只是没想到你会这么容易办到。

  韩骞看着放在案上的茶杯,说道:很失望?他长长叹了口气又说:我总会回来的,因为你还没有给我银子。

  白水清一笑道:那个画到手了么?

  韩骞将画放在桌子上。白水清方才道:好,一万两是你的了。明日自会叫人送到你的房里。

  韩骞没有说什么。主家答应给十万,而白水清只给他一万,余下的九万,定是当联络费用被白水清中饱私囊了。韩骞将目光放在窗台上,那里正放着那颗血滴子,烛光跳动,系于血滴子顶端的细亮白丝随着灯火不断的闪动,仿佛在讥笑韩骞,又仿佛在讥笑白水清。韩骞站起身来,挪步下楼而去。一出门,刚好和铁老三撞了个满怀。只见铁老三一身夜行衣打扮,身后还背有一个长长的纸筒。韩骞怔了怔,也不多问,自顾自的下楼去了。

  铁老三望了望韩骞的背影,走入门来,向白水清道:韩骞回来了?

  白水清点了点头,铁老三又说道:那小子倒真是命大。连燕山十八杰都对付不了他?

  白水清看了一声顾汀兰,却见她正站在一旁玩弄那盆腊梅花。在这寒冬天气里,那腊梅开得正好。顾汀兰一双如水的眸子紧紧地盯着花朵,对于铁老三的话似乎没有听到。白水清笑了一声道:东西拿来了?

  铁老三听了这话,说了句:成了。回身将门关紧,又看了看顾汀兰,听白水清道:无妨。他才从背上将纸筒子取了下来,拔去筒冒,从中取出一幅画来,展开在桌子上。当铁老三看到桌子上的那个包裹里的令牌时,脸色一变,抬头望了白水清一眼。却见白水清一门心思将目光放在画上,才略略放心。

  那画显然年代甚久,画面已泛黄,但是却托裱一新。白水清将韩骞的那幅也展开放在一边,两幅一比较,竟是一模一样,分毫不差。白水清哈哈大笑道:北平城里可当真出能人。你可能看出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铁老三忙道:这个师傅手艺精到,在内行眼里都可混淆真假,更何况我一个外行。老大你太取笑我了。

  白水清点点头笑道:如今这真画在我手里,这假的,你看该给谁?

  说罢又是哈哈大笑。

  只听铁老三又道:对了,李大人今儿个送信来说,明日有一个宴席,请老大赏脸过去吃几杯酒。一起拿了这画去,他会将银子准备好。

  听了这话,白水清哈哈大笑道:吕太后的宴席,可不是好吃的,我是不会去!可如若不去,似乎要叫那些人小瞧了。我看还是叫韩骞去,毕竟这事是他办成的,按情按理也应该他去。

  从醉仙楼下来,韩骞想到了应该去看看桑老,那个如师如父亦如友的老刺客,在他落足于借客村的三年里,给了他信心和希望。在他的心里,桑老是惟一可以令他钦佩的人。

  桑老如今年近古稀,没有江湖里那些侠者的大家风度,却保留了经年月和风尘湮埋和磨损之后,仍旧流露于表面的那种可敬可贵的犀利锋芒。实际上一个刺客能够活到桑老这样的年纪,就已然是一个奇迹。而这个奇迹,却是令许多人不齿的借客村赐予他的。他正用自己的能力改变着借客村,而借客村也毫不吝啬地将安全和生命回报给他。莫非自始至终,人们都无法摆脱这种对峙和缠绵的重重矛盾么?

  借客村的杀手大多受过桑老的教导,韩骞也不例外。所以,虽然韩骞一身孤傲,但是对桑老,却总是毕恭毕敬,而且还自觉行弟子之礼。

  毕竟杀手和大侠有很大程度上的不同。大侠最讲究清清白白、方方正正、规规矩矩、平平稳稳,不管真的假的,他们总是将大义和江湖规矩放在事先,起码在人前是这样。而杀手不同,他们为达目的,可以无所不用其极!

  桑老的暗杀手段来自于他多年的杀手经验,这些方法在老人心里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同时,他也从不赞成光明正大的搏斗,杀手就是杀手,能够刺杀目标再全身而退的人,就是成功的杀手。他说:与其费事费时费力刺杀一个猎物,不如一把毒药来得爽快。韩骞正是受他这种想法的影响,才能成功刺杀燕山十八杰的。

  桑老住在村东南角,那是一个安静的地方,平时很少有人到那儿。一间很简陋的茅草屋,韩骞每次去,都会感受那种来自于其中的萧条和破败,去的次数多了,便感到不堪。韩骞推开那扇木门,毕恭毕敬地叫了声:老师。

  桑老正在用仅有的一只手缓缓擦拭放在面前的一把通体黝黑的长剑。桑老的另一只手,在十几年前和人光明正大的较量中废了。那一战是桑老有生以来最感吃力也是付出代价最高的一战。好在对方劈掉他左手的同时,黑剑的剑刃也不失时宜地刺入敌人的胸膛。韩骞有时想,桑老的那种念头,也许就是在那一战之后萌生而成长起来的吧。

  桑老一见韩骞,便放下了原来弥漫于脸上的那抹沉重,对着他笑了起来,皱纹立即在脸上铺开。他让韩骞进来坐到自己对面,又为韩骞斟了一杯热茶。接着就夸赞韩骞少年英才,竟一举歼灭燕山十八杰,这样的成绩连他都不敢想。又说古代那些成名刺客大多出身卑劣,到后来却名垂青史。

  韩骞的脸红通通的,他受到了极大的鼓舞。他转头望着那把黑剑,那剑很长,比自己的那把还长一寸多,而且样貌奇丑,不过刃上那股寒意直钻入毛孔之中,令人不寒而栗。桑老笑了笑道:这把剑,陪我东征西讨多年,如今我已是风烛残年,留着这把剑在身边已是没用的了,不过还是想让它一直陪着我。

  说到这儿,桑老苦笑一声说:如果我死之后,当真有人为我立一个坟茔,我希望仍旧让它陪在我的身边。它是我的生命,没了它,我的灵魂也就没了。你明不明白?

  韩骞抬头望着桑老的脸,那是一张迷惘的脸。韩骞长长叹了口气,刺客死后难得入土为安的,立坟茔对于桑老他们这样的人来说,真是相当可笑的想法。不过韩骞却还是点了点头道:若老师真有一天谢世,学生定然会让老师如愿。

  话音一落,只见桑老屈指一弹,“嗖”一声响动,几枚水珠挟着破空之声飞向窗外。韩骞大惊,正待起身,却一把被桑老按住,缓声说道:已经走了。

  韩骞问:是谁?

  老人苦笑了一声道:是追了我二十多年的仇人。他长长叹了口气道:二十年了,没有想到他还是不能放过我,只因我当时一时冲动,才有了今日的麻烦。所以你要记住:要成大事,无非两个字,却不是全凭武功可以解决。

  说着他在桌边坐了下来,伸手在杯中沾了些水,在桌面上写了两个字:忍!借!

  桑老一下将桌子上的字迹抹去,沉声说道:第一件事就是要沉得住气,忍辱负重,等到时机成熟;第二个字尤为重要,古人说,假舟辑者,非能水也,而绝江河,君子生非异也,善假于物也。这句话,你定要牢牢记得。莫要再步我的后尘,后悔莫及啊。

  桑老说完,长长叹了口气,抬头望着窗外,一脸的无奈。

  这一刻,韩骞突然觉得老人很可怜,就像一只年迈无力的老虎一般没有了当日的威严。韩骞从桑老身上看到了自己,也许桑老的今天就是韩骞的明天,这样的明天,谁要?

  韩骞又和桑老聊了一会,才从房中退了出来。他的住所离此地不远,走不甚久便到了门口。韩骞有点害怕进入这间冷冷清清的房,仿佛一进门,那无穷无尽的莫名孤独便会将自己的全身撕碎。他想还是回到醉仙楼喝上一杯酒好,至少喝醉了,会令他早一点看到明天的日出,但是他又害怕看到顾汀兰,看到白水清肆无忌惮地进出她的房门。韩骞长长叹了口气,还是下决心一般进入门来,却一下子惊呆在当场。只见房间正中的桌子旁,此时正坐着一个人——顾汀兰。

  顾汀兰显然已在这儿坐了甚久,见韩骞进来,她将目光投向这个男人,目光中透出一股热烈和乞盼。顾汀兰,应该是一个能让人轻易想入非非的女人吧,韩骞想,但是她来干什么呢?只见她身穿一件粉红色罗裙,白皙的面庞更是娇艳如花,一双如水的眸子温柔似月。她向韩骞一笑,站起身来,说道:你又去哪里快活,害我在这时等你好久。

  韩骞看了她一眼,在自己面前,她总是表现的很松驰,没有在白水清面前的那种拘谨,或者在她的眼里,自己从来没有算过男人?如果不是这样,那她为什么从来没有紧张过?韩骞从她身边走过去,冷冷地说道:等我干什么?白水清呢?你不怕他要了你吃饭的家伙么?

  不知道怎么,一见到顾汀兰,他立即就想到了白水清,一股怒火也就开始在胸口乱窜。韩骞将剑挂在床头,回过头来,顾汀兰却嘻一声笑道:你不是说他不会杀你么?和你一样,他也不会杀我的。

  她说着话,目光中闪着狡黠的光,令韩骞心中一荡。韩骞转过身去道:你找我,到底是什么事。

  顾汀兰望了韩骞半晌,说道:嗯,白水清明天要你代他去一趟城里,把那画交给刘大人。明天他有事脱不开身。

  韩骞早就知道是因为白水清的事,不过此时听顾汀兰说来,心中还是甚不乐意。他沉默半晌道:那我为何要帮他?

  顾汀兰啊哟一声,半娇半嗔道:还没见你这么难为过。那你怎么才肯帮他,莫不是要我陪你一晚才好么?

  说着嗤一声笑了出来,眼望着韩骞说道:你想得美,好了,就这样,明天一定得去啊。就算是帮我的忙。

  说着,将那画放在桌子上,意味深长地望了韩骞一眼,举步出门。

  七月十七。

  北平城明月楼。

  当韩骞到来时,已是正午时分,比约定的时间整整晚了两个多时辰。在此之前,连他自己都不敢确定自己真的会代白水清探这个火坑,可一想到顾汀兰的眼神,他却再也无法也无力拒绝。

  明月楼是北平城中数一数二的大字号,那张门面在整条街是最大的,也是最漂亮的。平日间,那些达官贵人,富商大贾往来于此间,饮酒作乐,也有付庸风雅的纨绔子弟吟风弄月。总而言之,这明月楼做得是有钱人的买卖,赚得是有钱人的钱。一般的人,都登不起这门槛。饶是如此,明月楼的生意还是那般旺盛,而且长旺不衰。

  可是今天,明月楼中却非常萧条,整个大酒楼安安静静,没有往日的嘈杂和喧哗,偶有人止步站在门口向里边望望,店小二马上陪着笑迎出来道:客官,今儿小店不做生意,还请担待。

  有的人好说话,听了这一句也就走了。还有的会问一问究竟,也有无理取闹的,被店小二伏耳说几句话,满脸惊诧地连连点头,撒脚就去了。店小二算了一笔帐,今天从一大清早到现在,他至少打发了四十位客人了。但是有什么办法呢?朝廷的人哪个敢得罪。只是这些朝廷的人也太离谱了点,说好了要等之人清早就到,可到现在还没有半个人影。这不是白白耽搁他生意嘛。

  所以当韩骞到来时,店小二就这么张望着。韩骞上前问道:敢问,刘大人可是在此处等人么?

  店小二一听这话,不敢怠慢,点头道:是的是的。敢问可是白水清白大侠?

  韩骞道:不是,白水清有事,托我来给刘大人送些东西。

  听他这么一说,店小二道:那大侠随小的来。

  两人上了楼,在最末一间房门口,店小二止步道:刘大人就在里面,请客官自行进去好了。

  也不等韩骞回答,便下楼去了。韩骞笑了笑,推门而入,却见此时房间里已经坐了四个人。见韩骞进来,四人均是一怔。一个白净面皮衣冠楚楚的中年人笑道:这位朋友有什么指教么?

  韩骞道:在下受了白水清之托,来寻刘大人。

  那中年怔了怔,才笑道:怎么?白大清没有来?

  韩骞冷笑一声,心道,那个扶不起的猪大肠竟也可称也大侠。他望了那人一眼道:他临时有事,要我代他将一物转交给刘大人。

  那中年人这才说道:不才便是刘世荣。只问阁下高姓大名。

  韩骞道:在下韩骞!

  韩骞!这两字一说,四座皆是一惊。谁也没有想到眼前之人,就是日前杀死燕山十八杰的韩骞!

  刘世荣忙道:原来是韩大侠,小可久仰韩大侠,不想今日相见,真是三生有幸。

  说完便将在座三人向韩骞一一介绍。韩骞这才得知,坐在靠窗的那个道士,叫吴千秋。只见他双眉低垂,身穿天蓝道袍,一根雪白拂尘插在后背,绦丝下垂,缓缓披在肩头。最令韩骞感兴趣的,是他那两只手。如皮包骨一般,形同鸡爪,手背上的青筋清晰可见,高高凸起,如同一条条蚯蚓一般慢慢的蠕动着。可以肯定,那个道人定是练过鸡爪功之类的功夫,这可从他修长而隐隐发青的十指上看得出来。

  坐在他旁左边的叫顾大海,身着一条邋里邋遢的宽大长袍,因为天气炎热,前襟已经解开,露出黑蓬蓬的胸毛和虬结的肌肉。上眼一看,便可知是外家高手,弄不好还练过一身横练功夫。

  第三个像一个读书人的样子,文质彬彬,一脸儒雅之相,双目之中却泛着精明的光芒。他姓常,人叫他常先生,是北平城中数一数二的收藏大家,于字画的鉴定之术颇有造诣。

  韩骞向大家一拱手,便为拖了礼。顾大海望了韩骞一眼,冷笑道:韩大侠果然是出了名气之人,这一路叫我们好等。

  韩骞看也不看他一眼,向刘世荣道:刘大人,白水清托我将此物交给你。说着从背上取下那幅画轴来,递了过去。刘世荣接过,笑道:韩大侠,咱们住得虽近,但却难得一见,今日我们不醉不归如何。

  韩骞冷笑道:不敢,在借客村之外,我从不喝一杯酒。刘大人见谅。

  刘世荣道:不敢不敢。那就请韩大侠小坐一会儿。说到这儿,他转头将那画递给常先生说道:常先生,请过目。

  韩骞知道他不信任自己,当下也不作声。只听常先生一见那画,脸色突变,惊叫一声道:啊哟,刘大人,此画是假的!

  此言一出,众人无不大惊,就连韩骞也不明所以,一时无措起来。他也弄不明白这画怎么会是假的,莫非白水清在这里面做了什么手脚?他又为什么这么做,莫非他容不了自己再在借客村呆下去,要借此除掉自己么?就在此时,只听顾大海一下子拍案而起道:韩大侠,咱们对你可是袒诚相待,你这么样做,也太不仗义了。

  韩骞也不理他,说道:这画真假,我却不知。只是白水清叫我拿这画来,他既然给你们个假画,自然有他的道理,你们有什么疑问,可直接问他。这件事我却不知。天已不早,在下先告辞。

  韩骞正待起身,只听一个人影在面前一晃,却是吴千秋堵在了门口。依旧是双目低垂,满脸的淡然。韩骞一怔,冷冷一笑,目光之中已现出杀机来。也许是感受到了这股杀机,吴千秋微微一凛,轻声说道:韩大侠好强的气势。

  只听刘世荣道:韩大侠稍坐,如若此时不才放你出去,那岂不是显得我很没有面子。我看韩大侠也是爽快之人,也许真的不知内情也说不准。不如这样,你告诉我借客村的所在地点,我立即便派人去寻白水清过来,其中原委一问便知,所谓清者自清,如若当真冤枉了韩大侠,那不才就对你陪罪。

  韩骞望了刘世荣一眼,冷笑一声心道:借客村的地点,岂能随便告诉他人,更不用说你这个朝廷的鹰犬了。韩骞想到这儿,说道:你们怎么解决这件事,不用告诉我知道,我也不感兴趣。这是你们和白水清之间的事,与我无干。

  刘世荣道:可是,你已被卷了进来,要脱身也难。

  韩骞冷冷地哼了一声,突然一剑刺向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常先生,常先生大惊失色,一时间竟然怔在当场。其他人一见大惊,谁也没有想到韩骞会在这时候暴起发难。只听顾大海和吴千秋大叫一声,举身逼向韩骞。岂知韩骞这一招是虚招,目的只为将吴千秋从门口处引开,见到吴千秋果然从门口处走来,折身将长剑一掠,向门口出去。

  来人!刘世荣一声大喝,却听门外脚步声响动,四五十卫兵蜂涌而至,一下子将门口堵得水泄不通。韩骞这一冲势大,竟然收不住身形,眼见就要撞到卫兵身上,陡然间拔地而起,横伸双足一踏墙壁,身子已如脱弦之箭弹向窗口,欲从窗口逃脱。一暼间,却见窗外大街上竟不知何时布满了侍卫,一派气势汹汹,剑拔弩张之势。此时韩骞的身体已纵出窗外,一见这情景,大惊失色,伸手一扳,硬生生扳住窗棂,一发力又复回到了房间里。

  这一连串的动作只在眨眼之际一气呵成,令在场众人无不暗暗叫绝。

  顾大海呆了半晌,方才哈哈大笑道:如今这明月楼周围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只要你进来,便插翅难飞。你若将借客村的位置老老实实交待了,我们定会放你,敢说一个不字,哼哼……说到这儿,他往窗外一指道:你看看街上那些卫兵,他们可不在乎你是什么大侠,杀过什么人。而且我告诉你,如今城里九门都有弩弓手准备。就算你冲过去街头,那几百弩弓齐发,给你个尸首也难了。

  他说到这儿,双眼紧紧盯着韩骞道:你也是个聪明人,这里边利害轻重你也定然拎得清的。如今我给你指了条明路,你若不走,那就剩下一条死路了。

  韩骞哈哈大笑道:区区韩骞一人,就劳动刘大人如此周张,恐怕刘大人此来,不是为擒韩骞,而是另有他求吧。若在下未猜错,刘大人是想借这个机会剿灭借客村才是真的!

  刘世荣听他一语中的,心中倒是有些不安。未待说话,吴千秋道:这个嘛不消你韩大侠操心,只要你说出知道的事情,那定会放韩大侠走,绝不会为难你。

  韩骞假装沉吟半晌,抬头道:如若我不同意的话,又如何?

  顾大海大叫一声道:那老子当场就废了你!说着,举起拳头朝韩骞打来。寒光乍起,韩骞的长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刺顾大海胸口。此时顾大海前冲势大,韩骞长剑出得又快,这一招眼见是闪避不得了。却听见“叮叮”之声不绝于耳,韩骞只觉手腕一震,这一剑仿佛并未刺在顾大海的胸膛上,而是刺在了铜墙铁壁上,反弹之力将他的手臂竟震得隐隐发麻。路尽大惊,借这股力道飘身开去,恰恰闪开顾大海袭来的那一拳。

  只听“豁剌”一声响,木屑纷飞,顾大海那一拳收势不住,一下砸在窗棂上,竟将那窗棂打得支离破碎。

  金钟罩!韩骞早看出顾大海练就一身横练功夫,不过却万万想不到竟是最令剑客头疼的“金钟罩”。像韩骞这样的高手出招全在一个快字上,有时发挥得好,只寒光一闪,不见出剑,敌人的人头就滚落下来。不过遇上了金钟罩,这种以快取胜的打法就失去了原有的威力。此时顾大海拳风虎虎,双拳同时击出,竟然只是进攻,不来防守的“双锤观音”。拳未到,风先至,凌厉的拳风将韩骞前襟吹得猎猎作响。

  韩骞不敢怠慢,却又不能进攻,幸亏他轻功颇佳,一错步,从顾大海腋下钻了过去。顺势屈指点中顾大海的腋渊穴,不成想真力却逼不进去。韩骞更惊,想不到此人竟将穴道也闭了。外家功夫练到这种地步,已算是炉火纯青了。只听见“蓬蓬”两声,墙壁竟也被顾大海打出两个大洞。

  韩骞自入道以来,哪里受过如此挫折,见顾大海威风凛凛地样子,气势便输了一大截。就在此时,只觉左肩一紧,却被吴千秋一把拿住。吴千秋手爪如钩,抓得韩骞奇痛入骨,只听“啪”一声脆响,肩骨竟被他捏断了。饶是韩骞铁骨铮铮,却也痛得闷哼了一声,面部“刷”一下变得惨白。正待回剑相击,又觉一股大力从后背处涌了过来,“嘭”一声,竟将他整个身体打了出去,重重摔在墙壁上,又“哇”一声,吐出大口鲜血。

  顾大海哈哈大笑,来到韩骞近前道:韩骞,老子再给你一次机会,只要你说出借客村所在,我尚可保住你一条性命。

  韩骞此时只觉五内俱焚,气血在体内翻腾,冷冷地望着顾大海道:少说废话,要杀便杀!

  顾大海道:好,看你是条汉子,我给你一个痛快的。

  他说着双拳举起,运力砸了下来。韩骞眼见无幸,只有闭眼等死。却听有人叫声:什么人!接着就是顾大海的惨叫声。刹那间,一股刺鼻的香气冲入韩骞的鼻腔。“蚀魂香!”韩骞猛地睁开眼睛,果然见眼前一团白雾弥漫,什么也看不清楚。就觉得凭空里一只手伸了过来将自己生生拉到一个单薄的后背上,从窗口冲了出去。此时韩骞已吸入少量药粉,头脑发晕,不一时,沉沉睡去。

  第三节 拜贴

  当韩骞醒来,竟然躺在桑老的房中。他动了动,左肩还是钻心的疼,忍不住哼了一声。在一旁喝茶的桑老听到声音,走了过来,说道:醒了醒了,醒了就没事了。那言语之中满是欣喜之意。韩骞一阵感到,也许这世上,只有桑老才真正关心自己的死活了。

  桑老道:你受了些内伤,好好休养几日就无妨了。还有那条手臂,虽然那老道人手下留了几分力道,饶是如此,手臂却还是废了,弄得和我这样,那可是不好。

  韩骞猛地一怔,左臂废了!这怎么可能!他感觉到头脑一沉,才勉强将一股酸流压下去,半坐起身来,强笑道:能保住性命已经不错了。

  桑老笑了笑,说道:你可知你昏迷了多久,整整三天。唉,在这三天里,借客村可真是不平静啊。对了,那日在明月楼,你又为什么不将借客村的位置告诉他们呢?

  桑老说这话时很平淡,但韩骞却是全身一震,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听桑老道:当时我并没有打算救你,天下杀手多了去了,凭我这一个老头子能救多少,再说我也不想招那麻烦。

  老人淡淡地说着,好像是说给自己听,他起身为韩骞倒了杯茶,又道:你又为何代白水清赴这鸿门宴,据我所知,你们二人好像总是势不两立的样子。

  韩骞又是一震,茶水洒出几滴来。他望了望桑老道:老师相问,学生不该隐瞒,但是学生却不想再提这事。

  桑老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你们是为女人才反目成仇的,也是为女人你才肯为白水清拚命的。唉,古人说红颜祸水,一点不假,为了一个女人,你竟然连命都不要了。真是可笑。你誓死不说借客村的位置,我想,也是为了这个女人吧。顿了一顿,老人叹了口气道:好了,不说了。

  听了桑老的话,韩骞有点不知所措。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也许在有些人看来,这的确有点可笑。。

  桑老边为他推拿边道:可我就是不明白,好好的一幅画怎么就变成假的了呢。

  韩骞听了这话,眼睛里迸发出一阵寒光来,心想,还能是怎么回事,自然是白水清做了手脚。自己将那画从燕山十八杰那里拿来,只经过他一个人的手,定然是他了。

  桑老止住了推拿,望了韩骞半晌,似乎猜到的韩骞的心思一般,叹了口气道:如果是他从中做了手脚,他就是在算计你。而且他还想得到那幅真品,一举两得。喝喝,在借客村中,也就是白水清会用如此精到的计策了。

  听了他的话,韩骞心中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酸楚。的确如桑老所言,白水清在算计他,而且要制他于死地。而这件事,顾汀兰岂能不知道?但是她还是让他去送死,为了让另一个男人活下去。当他在和敌人拚命时,顾汀兰和白水清在干什么呢?在对月小酌,在和琴而歌,或者他们什么也没有做,就这么面对面各怀心思的坐着,也或者他们什么都做了。在他们眼里,自己的生死真的算不得什么。既然如此,自己又为何要为他们去拚命呢。想到这儿,韩骞苦笑一声,他的确感到了自己的可笑。

  桑老为韩骞推拿完毕,说道:那么你以为,那幅画还应该在白水清那里是不是?

  韩骞不知道,桑老为什么会对这画如此感兴趣。他点了点头,只听桑老道:不光是你,江湖中许多人都这么想。三天来,借客村中已死了十几个人,都因那画而起。说到这儿,老人压低了声音道:好像刘世荣已对借客村的位置察出了点头绪,到时候,村里的人都可能糟殃!

  韩骞一怔,转头望着桑老。此时的桑老,却又开始擦拭他的那把黑剑了。

  借客村果然已不再安宁了。这一天清早,韩骞被一阵马蹄声吵醒,他坐起身来,透过窗口向外望去,正望入一大队人马冲入借客村,不过带头之人还没有站稳,就被一个村中的三流杀手夺下了脑袋。

  韩骞冷笑一声,这样的本事就到借客村来惹事生非,真是活得不耐烦了。不知道为何,此时他倒是真盼着有一队人马过来,踏平借客村,杀了白水清、杀了顾汀兰,也杀了自己。他不知道,自己在顾汀兰的心中到底是什么位置。似乎这个女子在自己面前是具有多面性的。令他有点感到亲切而熟悉,有时却感到冰冷而陌生。在自己面前,她是那么的肆无忌惮,有时放纵,有时矝持,有时暴跳如雷,有时温顺如水,也许正是她这种多变的性格,才从心里深处吸引着自己?

  也许是吧。韩骞喃喃地说了一句,再次抬头,村口的人已不见了,想来已逃之夭夭了。韩骞感到了一种失落。这时,桑老从外面走了进来,见到韩骞道:刚刚又来了些人,为画而来。嘿!这是第三趟,后面还不知道有多少。白水清这下也够他忙活的了。

  韩骞奇道:那画果然如此吸引人?

  桑老望着韩骞,棕褐色的瞳孔里竟闪出复杂的神色来:对有些人来说,那画的确有着无穷的魅力。而对另一些人来说,它又是一文不值。

  桑老又说:这些天你就先住在我这儿,燕山十八杰的旧友来了几拨要找你报仇,都被我打发了。你有伤在身,在这里把伤养好,其他事再说不迟。还有,千万不要让白水清知道你在这里,如今你这个样子,对他来说是除掉你的千载难逢的机会,他岂能放过你。

  韩骞点了点头,他望着桑老一脸的苍桑,竟莫名的悲从中来。他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只是觉得桑老的确是老了。

  韩骞在桑老这里住了足足三个月,伤才逐渐痊愈。在这三个月来,借客村中大小事每天从未间断过,有些人为画而来,有些人为十八杰报仇而来,有的则是借以报仇为名实是为画而来。往日里平静的借客村突然间以它无穷的魅力吸引着天下武林的目光。

  韩骞的伤虽然好了,但是还是在桑老这里住着,偶然和老人下盘棋,或讨论剑法,其乐融融,有一刻,韩骞都快将老人当成自己的父亲了。

  这一天,天气陡寒。桑老没有出门,便在房中与韩骞下棋。就在这时,房门“嘭”一下被推开,一个人从门外冲入房中道:桑老,你是先辈,你一定要救救我,你一定要救救我。

  桑老转头一看,竟然是铁老三。只见此时铁老三手持一张拜帖,全身止不住发抖。他一抬头间,望见韩骞,首先是一怔,紧接着大叫一声道:路路……韩骞,你还活着。

  韩骞冷冷一笑,回头看到老人的神色,立时明白了问题的严重。桑老的脸色在看到那张拜贴之后,也变得煞白!韩骞伸头望去,只见那拜贴是一种瘆人的红色,如鲜血一般的红色。似鲜血流淌着的贴面上,写有两个字,一个是“杀”,一个是“殳”,放在一起,就是一个“杀”字。这两个字写得狂躁狰狞,仿佛鬼画符一般今人望而生畏。

  桑老看了铁老三一眼道:这生死贴,你是在哪里看到的。

  铁老三不答,只是喃喃地说道:九个,九个,我不想成为第九个。桑老,借客村中就你一个资深的刺客,你一定要救救我。我不想死……

  韩骞听了这话,不解问道:什么第九个,你说清楚。

  桑老道:不用说了,这个拜贴我见到过。它是摘星郎的东西。

  摘星郎?就是那个被江湖人称为妙手空空的摘星郎?韩骞心中一悸,不禁望了老人一眼。摘星郎在十几年前纵横江湖,但谁也没有见到过他真正的面目。他身为盗贼,在每次行窃之前,总是将想要盗取的东西写到这样一张拜贴上送到那财物的主人的手里,但是不管那主人如何小心翼翼,如何严加防备,那东西却定是丢定了的。他所盗之物从未失过手,正因为如此,江湖中人送他一个外号叫“妙手空空”。可是他盗技虽高,却没有听说过他杀过人,在拜贴上写这样的字,连桑老这样的老江湖也还是第一次看到。

  铁老三说道:借客村已死了八名刺客,每个刺客在临死之前都收到了这样的拜贴。没有想到今日早上我竟然也收到了这东西……说到这儿,他又开始激动起来:桑老,你一定要救救我。

  韩骞紧紧地盯着铁老三,缓声说道:借客村没有得罪过他,他却为何在这里杀人。真是奇怪。

  桑老道:我看这件事,还是与那画有关。

  韩骞道:老师是说,摘星郎想得到那幅画么?那他又为何要杀人呢?

  听了这话,铁老三说道:是了是了,月前白老大的画的确丢过一次!

  听了这话,桑老和韩骞同时一震,韩骞冷冷地道:哦,原来果然是白水清从中做的手脚,却让我去做替死鬼。他这一招倒是高明的紧。

  铁老三自知失言,但是此刻他也顾不得许多,一口气将当时的经过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原来月前,白水清的那幅珍品的确丢过一次,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丢的,谁也不知道这画是怎么丢的。似乎只是一夜之间,那画就不翼而飞,而那一晚,白水清和顾汀兰均在房间里。因为白水清这画得来不仗义,即使丢了也不敢声张,以免忍来麻烦,可他万万没有想到,过了几天,那画竟然被人又悄悄地送了回来。和丢画时一般,这次也没有人知道是什么人干的。只是顾汀兰从外面进门,一眼就望见了桌子上的一张拜贴和那一幅画。

  说到这儿,铁老三长长吐了口气。韩骞问道:那贴上写了些什么?

  铁老三道:这个我也不知道。因为当时也没有在意,就没有问。

  桑老沉吟半晌,起身道:此事非同小可,我们还是问一问白水清后再做定夺。

  不等韩骞做出回答,桑老已出门而去。韩骞一怔,他不知桑老对此事为何这样认真,莫非,他也打起了那画的主意么?韩骞心头一悸,不敢再往下想下去。他长叹了口气,起身尾随桑老向醉仙楼走去。

  见到桑老他们到来,正在房中对坐的白水清和顾汀兰忙站起身来。白水清知道桑老在江湖中的份量,他不敢对面前这个老人显出半分的不敬来,可当他看到老人背后的人时,竟惊得张大嘴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平时那种沉稳平静处变不惊在这一刻竟荡然无存。

  韩骞,他竟然没有死。他竟然没有死。韩骞从白水清的目光中发现了一丝喜忧参半的矛盾,他冷冷一笑,目光转向顾汀兰,却见她此刻正望着自己,四目相对,顾汀兰向他莞然一笑。韩骞也在笑,冷笑。他望着顾汀兰,却向白水清说道:没有想到我还活着是不是。我韩骞岂是那么容易就死的。

  白水清目光之中透出一抹兴奋,随后就是一如既往的那种阴沉:不死的话刚刚好,我正有事想要问你。那画的真品是你收起来了吧。

  白水清这话一出,在场众人无不大惊。韩骞笑了笑,说道:白老大可真是厉害。为了这幅破画,我差点连命都搭上,如今你倒反咬一口。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白水清走到床边,从床底将那画拿出来往桌子上一丢道:你拿给我的这一幅画根本就是假的。你若不信,可找一个目力老到之人一鉴便知。

  韩骞道:不用如此麻烦。我相信白老大,如若白老大再从床底下拿出几幅来说是真的,我也相信。白老大,我为你卖命,是为了赚钱那不假,可是你也不能将我往火坑里推。

  白水清冷声说道:此事且休提,我问你,这画的真品到底在没在你身上。

  韩骞道:我只知我只拿了一幅画,我也将那画交到白老大手里了,到白老大手里之后怎么就变成的假的,我就不得而知了。

  白水清听他话里有话,心中不乐,他怒道:哼,是你从燕山十八杰那里将画取来,交到我手里的却是一幅画,那真画不在你身上,却在哪里!

  说到这儿,韩骞的眼神里已现出冷冽的寒光,仿佛要将眼前之人撕碎一般。在一旁站着的顾汀兰看到,不由惊出一身冷汗,并下意识向后退开两步。这时候桑老轻轻咳了一声道:白老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否跟我老头子说说。

  白水清忙道:桑老请坐,你们也坐吧。这几日拜贴的事将我绞得心神不宁,不知道如何是好,正想请教桑老。

  这时,白水清才将事情的经过简单说了一遍。先前的情景和铁老三说的别无二致,只是说到了拜贴上的事时,不知怎么,大家手心里都捏了一把汗。原来将那画送来的人竟也是摘星郎,而且写下了拜贴,贴中说这画竟然是假的。而且限十日之内,若不将真画交出,他便日杀一人,直到将借客村的人杀光为止。

  起初他自己也不信,那画怎么会是假的呢。所以他便亲自入城找人鉴定,原来这画竟然是揭品!

  说到这儿,铁老三问道:什么叫揭品。

  白水清道:所谓揭品,便是将画一揭两层,这是下面的一层,不值钱。不过这画揭得平整、均称、无痕,也是绝世高手所为了。说到这儿,他又望着韩骞道:哼,韩大侠倒真有本事,在这么短的时间时,就把这画做了手脚。不过这画揭得平整、无痕,也算是装裱高手所为了,却不知韩大侠从哪里找到的这位高手!

  “啪”一声响,韩骞一下子拍案而起,右手按在剑柄之上,就要动手。桑老一把将他按住,说道:坐下!这句话说得声音不大,但其中却蕴含着让人无法抗拒的威严。

  桑老长长舒了口气。不知道怎么,此时他听了白水清的叙述,发觉行盗之人竟有点不像是摘星郎。摘星郎虽是盗贼,但不枉大侠二字。这种偷盗不成反而恼羞成怒行凶杀人的勾当,料想摘星郎定是不会干的。而且自己也是在看到铁老三手持拜贴时一时吃惊脱口说出摘星郎三字,其实如若那个人现在还活着,起码也有九十多岁的年纪。这样的年纪,一般都不会行走江湖,更别说杀人行凶了。

  想到这儿,桑老道:那么,那个人就没有留下什么别的线索么?

  白水清想也不想脱口而出道:有!他转身走到柜旁,打开一个木箱,从箱里摸出一个东西来。韩骞见白水清在顾汀兰房间翻箱捣柜,竟毫不避讳,俨然成了他家的样子,而顾汀兰也是微微含笑,看那样子也并不反对,当下心中一痛。心道:看来他们自始至终都是只是在利用我这个工具而已。我在他们心中,是不是真的很傻?

  白水清将那东西放在桌子上,赫然是一块白花花的银子,足足有二十两。但是在它本来平滑的侧面上,竟然有几根手指印深深地凹了下去。韩骞心头一凛,将手放了上去试一下,果然是手指印,大小粗细刚刚好。

  桑老道:看来这个人指上功夫了得,能在这银子上面硬生生抓出这一只手印来,没有十七八年的修行是办不到的。

  吴千秋!不知怎么,韩骞看到那手印的第一眼时,就想到了这个人。想到自己有真力护体,肩胛骨尚被他捏断,对付这块银子自然不在话下。

  桑老看了半晌,长叹一声说道:他又为何留下这个。

  白水清望了韩骞一眼,说道:他说这是买画钱。他当时在银子下压了张字条,就是这么写的。

  桑老摇了摇头,看不出什么端倪,他站起身来来到窗口,望着窗外道:以后大家小心点就好,我看凶手一定会自露马脚。

  铁老三脸色苍白道:恐怕等不及他自露马脚,我们就都死在他的手上了。

  韩骞见到铁老三的手瑟瑟发抖,方才缓缓说道:这件事,可能是刘大人派人干的。

  这句话一出,众人一怔,暗暗想想,均觉有理。刘世荣得了张假画,以为真画还在白水清手上,便派人来偷,偷去之后,没成想又是假的,恼羞成怒,便开始大开杀戒。更何况那个手印,据众人所知,只有那个吴千秋的鸡爪功才有如此指力,一般人是万万办不到的。

  白水清却看了韩骞一眼,冷笑一声道:不可能,刘世荣要是知道借客村所在,想到剿灭借客村那何需如此小心,只要派下兵马来,不消半日便可将整个村子夷为平地。

  韩骞同样也是冷冷地说道:不过你不要忘了,刘世荣想要的不是一个被夷平的借客村,而是那幅价值连城的唐画。如若他真的派了兵马来,你一急之下,这幅画在你手里有什么闪失,那可就亏得大了。所以他那兵马派来是迟早的事,不过在此之前,他还得先得到这幅画!

  众人见他说得有理,纷纷点头。桑老道:这些只不过是猜测而已,是否刘大人就是背后主使,谁也不敢确定。我看大家还是小心一点,没有事不要出门,最好出门时叫上一个同伴。韩骞,你今夜同铁老三住在一起,彼此间也有一个照应。有什么事,你该知道怎么做的。

  听了桑老的话,大家谁也不言语了。现在的情景,也只能这样了。韩骞抬头看了看顾汀兰,却见她一瞬不瞬地望着白水清,那目光之中充满着柔情蜜意。他心中一动,起身先行下了楼去。

  第四节

  几天来阴沉沉的天气使风中的雨腥气味越发重了。从一大清早就布满了的乌云直到现在依旧沉甸甸地气势汹汹地压着,可是到了晌午时分却还是没有下过一滴雨。一阵闷闷的雷声从远方隆隆而来,越来越近,经久不息,细细辨来,竟又像是混乱的马蹄声。马蹄声到了这种阵势,可见来势之众。

  昨天晚间韩骞喝了不少酒,到现在依旧头痛欲裂。不过当他听到这种声音,还是一下子从床上弹起,向旁边看了看那张床——那是昨天铁老三临时搬来的,而现在他却没在房中。韩骞也没有多想,提剑出门而来。

  村口已经聚满了人,都是借客村中的杀手刺客。韩骞四顾望了望,见到了白水清的踪影,踱了过去问道:什么来头?

  白水清望了望他苦笑一声回答:谁知道呢。希望不是为了那画而来。

  说话间,一队人马已来到近前。韩骞见对方来势汹汹,怎么也有三四百人,心中不由一悸。他转头望了望白水清,却看见对方的目光如利刃一般射入自己眼中,那股森森寒意犹如刃上冰霜令人发指。韩骞淡淡地笑了笑,回头只见来的人马中一个大汉双臂一挥,人马“呼”地散开,将整个借客村团围个水泄不通。

  只见带头的人策马向前走了两步道:各位朋友听了。在下今日来只为寻一个人,与其他人无干,大家该干嘛干嘛,要谁敢旁插一手,别怪我刘三通不客气。

  原来那个人竟然是小龙门的门长刘三通。据说他武功高强,擅用长枪,曾在黄河渡口,一举歼灭黄河五虎,从而在江湖中一举成名。也是因为这件事,才创了这诺大的小龙门。不过借客村中人虽然都是干些刺杀的生意,但那都是受之指使,找上门来寻仇的倒是少见得紧。韩骞看了看那人的样子,好像并不是为了寻仇而来。

  那人望了望前方,又说道:哪个是韩骞,有种杀人,没种承认,可不是个汉子所为!

  韩骞看到白水清笑了,那是一种幸灾乐祸乐祸的神情。韩骞狠狠瞪了他一眼,向前走上一步道:这位朋友,我好像与你无仇。

  那人道:有仇无仇,现在还难说得紧。我且问你,燕山十八杰可是你所杀?

  韩骞一凛,随即道:是,又怎么样!

  那人哈哈大笑道:那就好,你既然敢承认,那再好也没有了。你可知燕山十八杰跟我是什么关系?八拜之交。他们死于你手,我岂能饶你!

  韩骞冷冷哼了一声道:燕山十八杰名满天下,却从来没有听说过和你小龙门有什么交情。

  刘三通听了这话,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只听韩骞又道:如若在下没有猜错的话,阁下来报仇是假,以此名义夺取那唐画却是真的!

  刘三通大喝一声道:既然是我十八位兄弟的遗物,自然是由我来带走了!说,那真画在哪里!

  话音一落,一阵诡异的“嗡嗡”声响起,白水清出手了!

  这倒是使韩骞大为意外,他完全没有想到白水清会在这么快出手。血滴子飞至半途,突然间一抖,竟幻化出千万黑影,铺天盖地向刘三通罩了过来。这一次,韩骞才算真正见识到了白水清的功夫。一个人能将血滴子练到这种程度,也算是登峰造极了吧。在那千万阴影之下,要想全身而退简直无异于痴人说梦。

  但是刘三通能在江湖中名声显赫,显然有他的道理。只见他不闪不避,直到飞转着的血滴子与他的脑袋相去不及三尺之时,银光一闪,长枪出手。只听见“叮”一声响,血滴子如同灵蛇一般突然缩了回来。这也许是白水清第一次失手,他竟然呆在那里,仿佛中了什么邪祟一般,目光直直地望着刘三通,而此时,刘三通的长枪第二招已经递至他的面前。

  韩骞冷冷地哼了一声,寒光一闪的同时,刘三通前进中的身体在马上歪了一歪,长枪也缓缓垂下,一下拄住地面,将他整个身躯撑起来,被马一带,又一下子跌了下来。这时,白水清方才见到,如绸缎一般的鲜血从他的脖颈处涌出来,按照心跳的频率一下一下喷涌着,直到最后越来越无力,刘三通的目光便失去了原来的光泽。

  对方众人见首领举手之间便死在了韩骞手里,一下全都怔在当场,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韩骞冷冷地望着他们,一字一顿地道:若不想死,滚!

  仿佛受到了这种震慑,那些人又呆了半晌,突然间发一声喊,四散而去。

  如果不是亲眼看到,白水清万万不会相信,仅凭韩骞一个人竟将敌人全部击退。白水清望着韩骞,目光之中满是不确定。韩骞笑了笑,淡然说道:桑老说,擒贼先擒王。他老人家的话,我是不敢忘的。

  白水清冷笑一声,望了望左右道:铁老三呢?

  韩骞一怔,说道:我醒来后就没见他,他没有来么?

  糟糕!此刻韩骞一下子想起昨天自己喝醉了酒,半夜里似乎感到有人进过他的房间。因为当时他真的喝得太多了,所以也迷迷糊糊不知是真是幻,现在想起来,头发根一下子竖了起来。一种不祥的预感如瑟瑟的秋风一般袭卷着他。如果当时进来的那个人不是自己的幻觉的话,那么他是谁呢?会不会是摘星郎?想到这儿,韩骞全身一震。

  就在此时,只听见有人叫道:白老大,画、那画又不见了!

  听了这话,众人大惊失色。只见铁老三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满头大汗地站在白水清面前。

  韩骞一见铁老三,终于放在心来,长长舒了口气。白水清一声不响,大踏步向醉仙楼走去。韩骞向铁老三道:怎么回事?

  铁老三向韩骞道:我也不知,刚刚还是顾姑娘告知我的。

  顾汀兰?韩骞一怔,仿佛想起了什么,他也匆匆忙忙地奔向醉仙楼。

  这几天借客村中的人一般都知道白水清得了一幅宝画,而且为了这幅画好像还死了几个人。可是怎么会就在这时候丢了?众人不明所以,也不敢枉言,见白水清和韩骞都走了,悻悻地散开。

  到傍晚时分,豆大的雨点终于掉了下来。砸在树上,屋顶上和行人的头脸上,醉仙楼的飞檐滴着水,如同一串永不散乱的珍珠帘。韩骞望着窗外的雨,叹了口气。只听白水清道:这么说,你也没有看清来人的模样了?

  顾汀兰面色苍白如纸,她摇了摇头,并未说话,而是将目光飘向了韩骞。韩骞笑了笑道:看来来人是个高手。

  白水清望了韩骞一眼,点头道:可是那明明是一张假画,他们要一张假画,又是为了什么呢?

  韩骞冷冷地望了白水清一眼,从喉间发出一声沉闷的冷哼。

  第五节 就枕

  次日一早,韩骞便来到醉仙楼,白水清刚好出去,房中只有顾汀兰依旧面色苍白地坐在床头发呆。见韩骞走进来,顾汀兰的眼皮似乎抬了抬,随即便又垂了下去。韩骞问道:白水清呢?

  韩骞感到自己的声音很艰涩,仿佛有种无所适从的尴尬。顾汀兰又一次抬起头来,却没有回答韩骞的问话,反而说道:韩骞,你……可喜欢我么?

  突如其来的问话令韩骞一怔,他开始发觉自己的胸口有些发窘,甚至呼吸都有些困难。他转过脸去,踱到窗口,目光投向远方被大雨浇灌的些许迷离,一时说不出话。许久地沉默之后,只听顾汀兰笑了笑,又说道:是啊,你又为什么喜欢我呢。你是大侠,杀了燕山十八杰之后,江湖之中响起了多大的名头。而我呢?只不过是一个任人摆布任人玩弄任何欺侮的贱女子。

  说到这儿,韩骞全身微微一震,他似乎感到了某种燥动和不安。顾汀兰笑容不减,但是那声音已略带哭腔:我知道那句问话很可笑,我自己明明知道答案的,却还是非要听你亲口说出来。

  她缓缓地说着,每一个字都如同一根钢针狠狠扎在韩骞的心头上。韩骞心中愁苦,沉着脸一句话也不说。他不是不想说,而是不敢说,更何况他根本就不知道该说什么怎么说。面前这个女人的背景如此神秘和特殊,他不想自己的一时冲动使自己成为她玩弄于股掌之间的一颗棋子。想到这儿,韩骞长长地叹了一声,无可否认,他好像已被这个女人利用多次了。

  顾汀兰充满泪水的眼一瞬不瞬地望着韩骞,在她的印象里,从来没有这么大胆地看着过他,那种热切和期盼却使韩骞心跳加速,脸上如同火烧一般,他开始手足无措起来。他实在不敢回头看顾汀兰一眼,而凭感觉,她似乎已经站起身来,并轻声来到了自己身后。韩骞能感觉到火辣辣的目光无声落在背上的那种灼热感,同时,他的内心却受到了一种莫名的蛊动。

  顾汀兰果然就在自己身后,直到她那两条裸露在外的白藕般的粉嫩手臂将韩骞紧紧抱住时,他心里深处好不容易保留下来的那少得可怜的理智,便一下子土崩瓦散了。

  雨,沙沙地下着,似乎应和着房内的细细低语和幽幽的缠绵。

  顾汀兰搂着韩骞的脖子浅笑道:我知道你是喜欢我的。

  那貌似狡黠的笑容背后隐藏着许多天真。这使韩骞一怔,这样一个身份复杂的女人,怎么会还保留着这一抹无暇的天真呢?

  韩骞将她的头揽在自己的胸膛上,顾汀兰轻轻将身子抬起一些来,似白玉一般的肌肤裸露出来。韩骞贪婪地欣赏着,抚摸着,突然间,他的手在顾汀兰细长的脖颈处停了下来。在那里,有一点很浅很浅的伤疤。伤疤虽然浅,但将韩骞看得胆战心惊,因为那伤疤险些就伤在左颈动脉之上。看得出来,这样的杰作若非剑术卓绝之人才办得到。那么,在她来到借客村之前,到底是怎么样的身份,又有过怎么样的经历呢?就在韩骞正待细细辨认,顾汀兰仿佛调皮似的将身体一转,眼望着韩骞道:你看什么,我的什么都让你看到啦,你还看不够么?

  韩骞笑着,说道:你的后颈处,怎么会有那样吓人的一道疤?顾汀兰笑容一下子僵在脸上,镇重地说道:韩骞,有一件事,你必须要帮帮我。

  说到这儿,她的目光怯怯地望向韩骞,那神情任谁都难以拒绝,尤其是在这个温玉满怀之时。过了好一会儿,顾汀兰才道:请你杀了刘大人!

  满室的缠绵在这句话说出的同时灰飞烟灭,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令人发指的冰冷。顾汀兰感到了那种冰冷,所以她没有敢再说下去。她看到韩骞的目光是冷的,神情也是冷的,甚至连那抚在自己后背上的手也一下子变得冰冷刺骨。

  时光仿佛就这样停住了,过了半晌,韩骞长叹了口气,从床上起来边穿衣服边道:又是白水清。是他让你来求我我?

  说到这儿,他“嗤”一声笑道:可惜我管不了他的事,我的麻烦事已经够多的了。

  顾汀兰忙道:不是,韩骞,这一次,是为了我。

  听了这话,韩骞一怔,目光中透出疑问之色来。顾汀兰又看了韩骞一眼,方才幽幽说出一段往事来。

  韩骞抬起头来怔怔地看着她,却见顾汀兰满脸的狠厉之色,说道:你可知我为何要到借客村来,你可知我以前的身份,我的全家死于刘大人之手,我与他有着不共戴天之仇!

  原来顾汀兰本是北平城赫赫有名的装裱大师刘先生的千金,本名刘凤瑶。当年北平城另一家装裱店的王先生辗转得到一幅字画,就是那幅唐代的珍品。王先生虽做装裱生意,却酷爱收藏,对于古画的鉴定目力也是十分老到。不过那画实在价值连城,摆在他面前时,一时竟然不敢定夺。好在他久在此行中奔波,认识许多于此技颇有造诣的鉴定大师,他知事关重大,一连几日便在北平城中奔走,求其真假,岂不知如此一来,风声亦走,江湖中人亦对此画垂涎三尺,都想将此物据为己有。直到有一天,王先生寻到了北平城刘先生的府上。刘先生祖传鉴定之术,他所看的,断然差不了。

  那一天,天气沉沉的,仿佛快要下雪的样子,王先生同往常一样,一大清早便来到刘先生家门口。刘先生见他到来,屏去下人,和他进密室去说话。他们走不甚久,两个女子就进入了刘家,见人就杀,家中男女老弱,没有一个逃过她二人的毒手。好在一个仆人知自己性命不保,护主人切,将自己压在他身下,才使自己大难不死,但是却也留下了一个疤。

  说到这儿,韩骞陡然想起,在她脖颈处的那道疤痕,不由想象当时是什么凶险场面。

  后来顾汀兰从尸体堆中爬了出来找寻父亲,所见到的竟然是刘、王二人的尸体,而那幅画也不翼而飞。

  后来顾汀兰走投无路,悲愤之下,便想到了自尽,却被高人救下。并告诉她,凶手便是那个刘大人,那两个女杀手便是刘大人的手下。当时她求高人替自己报仇,那人却说若要报仇,他也无能为力,北平城外有个借客村卧虎藏龙,但真正的所在他也不知,要顾汀兰自己慢慢寻找。经过几年,她走遍了多少村庄,终于找到了借客村中。

  这就是她一个女子,为何要落足于借客的真正原因。她想要报仇,无时无刻都在想,每当闭眼之时,眼前就会浮现出亲人临死之前的挣扎与无奈。那一刻,自己的性命就掌握在他人手里,怎么挣扎也是徒劳。为了报仇,她甚至不惜出卖自己和身体,百般讨好白水清。她知道在借客村,只有白水清这样的首脑人物才能帮她。同时她也将所有希望尽数寄托在他身上。但她不爱他,从来没有爱过,在她心里,一个男人永远都是她挥之不去的牵挂。

  听到这儿,韩骞心中一动。回头望了顾汀兰一眼。可这一眼无异于惊鸿一瞥,韩骞看到好从枕下摸出一张令牌来。韩骞一怔,那竟然是燕山十八杰的令牌。他回想到当时他杀了燕山十八杰,从他们身上只搜出十七枚令牌,却不成想,第十八枚令牌竟然在顾汀兰这里。

  顾汀兰望着韩骞,将那令牌放在桌子上,幽幽地叹了口气,继续说着发生在她身上的故事。

  数年过去,她从未向白水清开口说过报仇的事。她知道机会一定会来,刘大人定会自露马脚。所以一直等到现在,等到白水清能替她报仇的这一天。不过她实在没有想到,这一天到如今也没有到来。

  路习听了顾汀兰所述,脸色沉了下来:这么说,白水清和你只不过是相互利用而已。

  顾汀兰泪流满面,目光之中却显露出坚毅之色来:你不消多问,如今我终于发现白水清外强中干的本性,我只将这愿望寄托在我所爱的人身上。你只须说,说帮还是不帮。

  韩骞苦笑着摇头说声道:你想要我去送死。

  顾汀兰连忙道:不,你不会死,你武功那么好……

  韩骞哈哈大笑道:山山有老虎,处处有强人。那两个女魔头的功夫,就是少林的方丈大师也有所不及,你竟让我去,还不是去送死。

  顾汀兰不语,她盯了韩骞半晌,突然站起身来向外便走。就在她将要迈出门槛的一刹那,只听韩骞道:这仇我可替你报。不过,有一个人必须得死。

  顾汀兰站住,一脸错愕地望着韩骞。韩骞来到她的身边,从怀中摸出一小包药粉来递给她道:今夜,你将此物设法让白水清服下。记得,这件事不成,万事休提。

  第六节 夺命

  他还是决定去帮顾汀兰了,就是明天。明天,也许又是一个烟雨蒙蒙的日子,因为今天阴沉沉的。当韩骞推开铁匠铺的门,一眼就看到那熊熊炉火旁那肌肉虬结的身体。白水清非死不可!韩骞这样想问着,不仅仅是因为平日间那些千丝万缕的因素,最主要的,还是因为顾汀兰。他想让顾汀兰将自己完完整整地装在她的心里,就不能再让白水清活下去。

  韩骞来到柜台旁,从怀中将一块黑黝黝的东西放在台面上——天石!那块足以让天下所有的铸剑大师为之倾倒的宝矿之一,此刻在铁匠看来,只是一抹飘乎不定的神情闪了一闪,然后淡淡地说:天外飞石。大侠这东西,是从哪里得来的。

  韩骞有点得意,可是他并没有说那是自己在杀了燕山十八杰之后得来的,只是淡淡地道:你休要多问。你用这个打造一把好剑出来。要能斩断冰蚕丝。

  铁匠目光中显露出一丝惊惧,他看了看韩骞,半晌方才叹了口气道:此物虽然珍贵,但也不是随便怎么用都可以。必须有玄铁与之共熔,再经千锤百炼后,才能得宝刀利刃。如若将其熔入寻常钢铁之中,非但不能使其变得更为锋利,反而会令其脆弱无比,根本就不堪一击,更别说要斩断冰蚕丝了。

  望着铁匠目光中的一丝光彩,韩骞怔了一怔。只听铁匠喃喃地说:不过这玄铁也珍贵得紧,我打铁这么多年,只见过桑老手里有一把玄铁剑。我看此事还得慢慢寻求才好。

  不等他说完,韩骞已然快步出门,径直向桑老的住处走去。不过他没有想到,这时会遇上白水清。

  显然白水清是刻意来找寻韩骞的。见韩骞急匆匆地向前走,白水清连忙招呼一声,赶了上去。韩骞止步,回头,依旧是一脸的傲慢。白水清显得非常疲惫,似乎是昨天晚上一夜没睡的困顾模样。他一只手拍上韩骞的肩上道:你可找得我好苦。正有事找你,走,醉仙楼说话。

  韩骞并没有动,他说道:在这里说也一样。

  听了这话,白水清一怔,随后笑道:好吧。有人下了大手笔,要我们做一个大买卖。你可知出价多少?他瞪着一双牛铃也似的大眼紧紧盯着韩骞,叉开五指道:五十万两。嘿嘿,这买卖我已经替你接下了,人家将订金也拿了来,你可不能不做。此事要成了,除了主家开的那价,我也给你十万,一起就是六十万两。从此之后,你就什么也不用做,光那银子三辈子也花不完了。如何?

  目光中显露着怂恿的光令韩骞有点气恼,不过,他却笑了。似乎想起了什么事,韩骞向白水清一笑,意味深长地说道:不知主家花这么大手笔,要杀的人是谁。

  白水清不笑了,转而是一脸的严峻:要杀的是这个人,是刘大人。刘大人虽然手无缚鸡之力,不过他手下却都是厉害角色,你也见识过,千千万万小心。还有那刘大人身边的两个苗疆女子,料想你也多少听说过。

  韩骞不想听他再废话,转身说道:哦,你的意思是,已经将这买卖接下了,要我去做。

  白水清怔了怔,才点头道:不错。

  韩骞冷冷地哼一声,不再言语,转身径直向桑老的住处走去。

  当韩骞来到桑老家,桑老正躺在那张小床上。不知为何,韩骞见桑老的面容过份憔悴,仿佛受了很重的内伤一般,脸色白得吓人。见韩骞进来,桑老半坐起身来,示意韩骞坐下。韩骞却依旧站在那里,这时,桑老感到一种压力,来自于韩骞身上的压力。

  韩骞道:老师,学生此来有急事相求。请老师将那口玄铁剑赐给我。

  桑老一脸的惊疑之后,说道:我没有跟你说过,那剑是我的生命,没有它,我就没有了灵魂。虽然我很看重于你,但这剑却不能给你。

  话音一落,寒光便起。桑老永远也不敢相信,他亲手教出来学生,竟会为了一口剑杀死自己,不过当那道寒光划破他的左劲动脉,他也不由得不信了。在鲜血喷薄而出的一刹那,他听见韩骞说:我用此剑去救我的性命,其他人的性命,我管不了那么多。

  桑老依旧半躺在床上,脸上的表情依旧坚定而松驰:是铁匠让你来杀我的?咳咳……这也难怪,二十年前,我杀了他全家,他随我在借客村隐忍至今,为的就是这一天。嘿嘿,也是报应,当年我的一身本事是他父亲教的,如今我也死在自己学生手里,岂非是天意……

  韩骞默默地看着老人,莫名地感受到一种恐惧,因为他从老人无助的目光中看到了自己的明天。也许在杀手之中,桑老可以算作一个幸运者了吧。只听桑老喘了口气道:画……那幅画在……因为呼吸困难,他说到这儿,抬手向床头指了一指。韩骞一怔,满脸狐疑地走到床头,只见一幅画轴放在枕头内侧。韩骞再也压抑不住心头的兴奋,但他怎么也想不出,那幅画怎么会在桑老这里。只听桑老苦笑道:是我从铁老三那里抢来的。

  铁老三!是铁老三偷了这幅画!韩骞更感疑惑不解。这几天铁老三都在和自己一起睡,根本没有机会去干这样的事。再说,以铁老三的本事,在白水清的眼皮子底下根本就干不成的。

  桑老道:人之将死,其言也病善。也许我以前骗过你,但是如今我一个将死之人骗你又有何用。说到这儿,他看了一眼已经浸透半身衣服的鲜血,一下子扒在床头不动了。

  韩骞怔怔地站在当场,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这里边到底隐藏着什么事。摘星郎大话说下,说日杀一人,可到如今也未见的动静。铁老三武功平平,竟然在白水清这样的高手眼皮底下偷走了那幅假画。可问题是,铁老三明明知道那画是假的,却为何还要偷呢?韩骞再看桑老一眼,很容易发觉他之前已然受了重伤,桑老武功如此高妙,谁能够伤他呢?莫非也是铁老三?

  他突然感到了一种力不从心的感觉,生活在世间上,他真的无力摆脱好像冥冥之中早就已经安排好的命运。不过他还是想要改变它。桑老死了,他常说剑就是他的生命,可如今剑就在他身边,他的生命又在哪里呢?而在他生命临终之时,却还不忘将那幅要紧的珍品交给他最为信任的人。韩骞甚至恨恨地想,当时他为什么不出剑呢?他为什么不反击呢?凭他的身手,要一招之内致他于死地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可他为什么不反击呢?是信任在作祟,老师他信任自己,哪怕在那一刹那,分明感到了来自于自己身上的那股强烈的杀气,但他还是没有防备。

  韩骞胸膛中有一股怒火在剧烈地狂飙,仿佛要将他的身体撑破一般。他被骗了,被骗杀了自己的老师,这个真正可以以心相交的老人,在最后终于死在的自己的剑下。韩骞将床边的长剑拿起来,又将那画背在身后,默默地走出门来,回到铁匠铺中。将那铁剑和天石一起放在柜台上道:何时能成。

  铁匠目光中闪过一丝兴奋,忙道:明天傍晚便可。

  韩骞大踏步向外走,临出门时,抛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明日,我会好好谢你!

  借客村的日光永远都是锋利的。那千丝万缕连成一片,直直射下来的日光便如千万柄利刃。所以不论天气多么炎热,借客村给你的感觉总是冰冰冷冷的,但却是自由的。其他地方的单一、干瘪、枯躁在这里却被得到置换和演绎。借客村每时每刻无不上演着一个又一个激情宕荡的故事,暴利、血腥、罪恶之中却不乏缱绻和缠绵,这些故事几乎可以在同一时间在借客村这个弹丸之地得到舒张和延伸。它是安静的,也是喧腾的;是妩媚的也是粗野的;是自然也是庸常的;是醉生梦死也是清醒灵动的。总之,借客村以它无穷的魅力吸引着天下武林人士的目光。聆听也好,倾诉也好,对峙也好,缠绵也好,每个人都在以自己的力量改变着这个村庄,就像是村庄更大程度上的改变着他们。所以说人们永远生活在被动之中,所以每个人都不可能仅仅以自身的需要就能够改变自己。

  这一天韩骞起得很早。来不及洗漱,提剑出门,那剑是前一天晚间从铁匠铺里拿来的。韩骞给了铁匠三百两银子做为工钱,只是他却没有命花了,因为在他将要接钱的一刹那,韩骞一剑刺穿了他的咽喉!韩骞走上街头,一眼就望见白水清向这边走来。毫无疑问,他是冲着自己来的。莫非,顾汀兰在下药时被他发现了?又或者,顾汀兰出卖了自己,对那个男人说了实情。想到这一节,韩骞心中隐隐作痛。他仰起脸来,依旧是一脸的孤傲,他手里的剑在日光的照耀之下泛着瘆人的寒光。

  白水清来到他的面前,一瞬不瞬地望着韩骞的脸,在那一刻,韩骞已然做了最坏的打算。但是白水清似乎是乞求的话令韩骞吃了一惊:你……到底去不去?

  韩骞看了他一眼,冷冷地道:再让我考虑一下。这件事可不是说着玩的。

  白水清脸色沉了下来,他威胁似的让手中的血滴子晃了晃,“嗡嗡”作响。

  韩骞笑了,他再不看白水清一眼,转头说道:晚些时候给你消息!

  说罢嘴角显露出来一丝笑意。白水清的手抖了抖,手背上的青筋如蚯蚓一般蠕动。韩骞冷冷地笑着,将手中的宝剑拔出半截来。森森寒意袭人体肤,白水清大惊失色地后退几步,张大嘴巴再也合不拢……

  见多识广的白水清已看出了这口长剑的不同之处了吧。那种色泽只有读过古书或者久历江湖之人才会参透玄机,白水清是久历江湖之人,所以他知道利害。也因为如此,他才没敢轻易出手。他只是发呆,韩骞手里,怎么会有这么一把剑呢?

  韩骞没有想到,这把威力无穷的长剑对于白水清竟有如此大的威慑力,他也没有想到,为了这剑付出了两条性命,到最后这剑竟仅仅是起到一个威慑作用。一种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漠落袭上心头,但那种漠落是高傲的,也是令人兴奋的。

  白水清终于还是没有出手,他看了韩骞半晌,缓缓走开。那一刻,韩骞仿佛看到了从前的自己,他就是一次一次,这样从白水清和顾汀兰身前走开的吧。想到这儿,他笑了起来,笑声中充满了令人发指的志得情满:我听说,刘大人身边,那两个女子很是难缠,你自己小心。

  刘大人手下那两个女魔头,白水清还是略有听闻的。据说她们来自于南疆,专靠吸人心头之血以增长自己的内力,她们杀人无数,吸过人血也是无数,内力深厚,可想而知。白水清怔了一怔,长叹了一声,转头走了开去。就在转身的一瞬间,韩骞捕捉到了一句几若不闻的话:你,最好去看看顾汀兰。

  当韩骞回过神来,白水清已走出了好远。顾汀兰,顾汀兰怎么了?韩骞感到一种危机感。他一边想,一边向醉仙楼狂奔。在白水清心里,定是把自己恨得咬牙切齿了。不错,不管韩骞以前怎么被白水清利用,但是最后这一局,却被韩骞反败为胜了。

  当韩骞来到醉仙楼中,果然见顾汀兰躺在床上,铁老三竟然坐在床边。韩骞不由得怔住了。他看得出来,铁老三眼神中那种关怀是由衷的,见韩骞推门而入,走向顾汀兰,只见她面色苍白,双目紧闭地躺在床上,前襟上的鲜血如同一朵红莲般绚烂。韩骞失笑了,没有想到当自己看到顾汀兰的鲜血时,竟生出这样的感觉来。莫非在他的心里深处,也在恨着顾汀兰么?

  铁老三叹了口气道:白水清临走时,突如其来地拍了她一掌,这一掌我也没有料到,所以没有及时阻止。不然的话,也不至于如此……

  韩骞有点不安地看着铁老三,半晌,方才淡淡地说道:有件事,我现在必须就去办。你照顾好顾姑娘。

  说到这儿,他走到桌边,望了望摆在桌上的地杯喝剩下的冷茶,伸手浸了浸,脸上的笑容开始浮现出来。

  刘府的夜总是在这种灯红酒绿、歌舞升平中度过的吧。当韩骞来到刘府,却见刘府上下灯火通明,亮如白昼,一阵风吹来,还可隐隐约约听到阵阵歌声。整个刘府就是被这样一种热闹祥和的气氛笼罩着,可是这看似热闹祥和的氛围之下,不知有多少股暗流无声的涌动,只等时机一到,破土而出,吞噬掉敢于冒犯它的所有的人!

  而这种气氛令韩骞感到有点不安。莫非白水清没有来?否则就是他根本就没有对刘大人构成丝毫的威胁。不管怎么样,韩骞既然来了,就势在必得。

  韩骞将长剑用粗布薄薄地包了一层——今夜月色正明,他怕长剑反出月光从而暴露了自己的身份。他来到一处偏僻的墙角,屈身纵起,如同一只大鸟一般飞入天井中。

  歌声清晰起来,韩骞身靠在假山旁,屏息聆听,没有听见什么人走动的声音方才放心。他喘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望向门口,歌声正是从那正堂中发出来的。

  此时,正堂的大门敞开着,从这里就可以看到堂中聚满了客人,众人推杯把盏,觥筹交错,热闹非凡。韩骞冷冷地哼了一声,直起身来,窜至门口处,同时目光闪入堂中,缜密地搜索刘世荣的位置。

  却见正中的上首,刘大人拥着两个歌姬大声调笑着。韩骞感到心脏跳得厉害,他开始深呼吸,同时目光如电,缜密地关注着四周的一切风吹草动。

  蓦然间,他突然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清香,仿佛是某种花的香气,他头脑一晕之下,立即警醒:摄魂香!

  凭借多年的杀手经验,他可轻易地分辨出,渗杂于酒气中的一股特别气息,就是可令人心智暂失的摄魂香!韩骞下意识的屏住呼吸,这时,恐惧和压迫先呼后拥一起冲入他的胸口。好在他吸入毒粉不多,又及时惊觉,倒也没什么大碍。不过他还是觉得胸口窒闷,神情恍惚。他不禁暗想:好烈的毒物。

  韩骞大惊失色,右手一捂口鼻,又退到假山旁。却见此时房中的众人纷纷倒地,却只有刘大人和那两个歌姬依旧相拥而笑。看来他们事先已服下了解药。韩骞有点诧异,却不知刘世荣想要干什么。

  这时候,却听得刘世荣高声叫道:韩大侠,既然来了,何故要躲躲藏藏,今日乃小可生日,韩大侠也是为小可祝贺的吧!

  韩骞心里一沉,他如此小心,竟依旧被刘世荣发现了行踪。他站起身来,一步一步不缓不慢向堂中走去。

  他先在堂门口站住,等确定摄魂香气散尽之后,方才举步入得门来。他看了坐在堂上的刘世荣一眼,说道:这几日过得糊涂,竟然将刘大人的寿诞都忘了。说着,韩骞向地上看了一眼道:刘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刘世荣一瞬不瞬地望着他,淡淡地说道:都是在朝与我为敌的人,今日我将他们请来,也让他们吃点苦头。说完,他冷笑了一声道:白水清刚才也来了,还给我送来了份厚礼,你要不要看看?

  不等韩骞回答,他将一个包裹掷了过来。韩骞侧身相让,包裹落地,散将开来,赫然是两颗血淋淋的人头。韩骞仔细辨别,竟然是吴千秋和顾大海!

  韩骞的心放下了些,他长舒一口气道:现在白水清在哪?

  刘世荣哈哈大笑,一指面前的两个歌姬道:你可问她们二人。他废了我的左膀右臂,我岂能容他!

  歌姬听了这话,向韩骞微微一笑,目光中竟露出一种贪婪之色来。虽然对刘大人手下的黑白双煞吸食人血的事早有耳闻,可此时亲眼看到这两个女子,韩骞心口似乎有什么东西一堵,胃里的祟物开始一波一波地往上涌。

  白水清果然是死了。也许他的飞笼尚没有掷出去,就已经死在了二女的手下。甚至他根本就没有看到二女长什么样子,就晕倒在弥漫着摄魂香气味的大堂中。不论那时的过程是什么样子的,结果却只有一个,他的确是死了。

  此刻,韩骞脸上显现出一种让人难以察觉的微笑,只听刘大人道:韩骞大侠此时前来不知所谓何事,莫非也是同白水清一样,来杀我的?

  韩骞听了这话,微微一笑。其实他早就料到吴千秋和和顾大海不是白水清的对手。他望着刘大人,冷冷地说道:数年前北平城中刘家装裱店的那一桩惨案,可是你所为。

  刘大人脸是露出惊诧之色,不过立即又恢复正常:是又如何?

  韩骞问:为什么这么做。

  刘大人不动声色地看了看韩骞道:你说呢?自然是为了那幅画。可是被那奴才骗得好惨,刘某兴师动众到头来得到的,竟是一张假画。又因那假画惹出了多大的麻烦。

  韩骞道:那就好,免得杀错了人。今日我奉人之托来取你人头,你是自己来呢,还是我动手。

  刘大人哈哈大笑,望了望韩骞软软垂着的左臂道:就凭你?白水清都死在我手里,你倒是狂得可以了。我知道韩骞韩大侠武功卓越,也见识过韩大侠的快剑,不过据我所知,你的剑再快,也不会快过我的这两个手下吧。

  韩骞望了望双煞道:那就试试看。

  话音一落,长剑划出一道冰冷的寒光。“铮”一声响,韩骞长剑挥至半途,只觉势道一窒,似被另一个什么东西阻碍了一下。是双煞的长剑,而那种快,是连韩骞都无法想象也是无法相信的。甚至可以说,那两把剑已经挣脱了时间和空间的限制,看似缓缓地飘来,却已然抢在了韩骞之前。

  但是双煞的剑到最后却没有刺中韩骞,就在剑尖离韩骞的咽喉不过半尺之时,两口长剑原本的寒气一下子消失了,二个女子也在这时双双扑倒在地上,再起身不得。

  刘世荣愕然道: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韩骞冷冷地望着他说:白水清临来之时被我下了毒。我又在下毒时又做了些手脚,使此毒不会毒杀服毒者,而会存于其血液之中。说实话,早就听说刘大人手下有这两个吸人鲜血的高人,若非有她二人,我倒真的无能为力了。刘大人,你说在下这一招高明不高明。

  听了这话,刘大人面无血色。

  高明,怎么会不高明。这样一来,不仅死了白水清,杀死刘大人也不会费吹灰之力。而这一石二鸟之计,也只有韩骞能想得出来。刘大人嘴唇发起抖来,蓦然间大喝一声,不知从何处抽出一把长剑来,冲向韩骞。韩骞冷笑着,寒光再闪,但是这一次,刘大人却没有上一次那么幸运了。刘大人的身体冲了过去,头颅留在当场。与此同时,一个声音大喊:不要杀他!

  韩骞向后一看,竟是铁老三。

  晚了。

  韩骞冷冷地说道:已经晚了。

  鲜血从刘大人的断颈处喷洒出来,绚烂夺目,如同飘扬于风中的红绸。铁老三站在那里半晌,突然间哈哈大笑起来,那笑容孤独无望,到最后竟挥着双臂狂奔起来。韩骞怔怔地望着,突然间,他感到了一种恍惚的错觉。看着眼前这个似疯似癫的人,韩骞突然有了一种错觉,他叫道:你,你是摘星郎!

  铁老三一怔,道:你竟然能看出来?不错,我就是摘星郎!

  说着他伸手在自己腮边用力将一张人皮面具撕了下来。这时,一张清秀冷峻的面容出现在韩骞的面前。韩骞望着他,半晌方才道:你将铁老三怎么了!

  摘星郎道:铁老三?那小子早就被我杀了。就是那天你喝醉的那个晚上。哼,也许你一直都在纳闷,为什么摘星郎说要日杀一人,到后来竟不动声色了。其实杀了铁老三之后,我已经知道那真画根本就不在借客村,所以再杀多少人也是没有用的。

  韩骞听到这儿,心中已经有了一些眉目。他说道:你怎么知道的。那幅假画是你偷去的,然后你趁夜出村去城中找人鉴别,却在半途被桑老撞见,然后你将他重伤了是不是?

  韩骞的话很冷,如同冬季里那下雪以前的寒风。摘星郎道:你怎么知道我和桑老动手。是了,定是桑老跟你说的。可是那时是我鉴完了画归来,而不是去。

  摘星郎说到这儿,望着韩骞笑道:那么好的画,没想到却是揭品。

  揭品?韩骞笑了笑。摘星郎见状,笑道:这张画被人一揭为两层,这一张是低下的一层,根本就不值钱的。所以我敢说,那画的真品还在刘大人这里。说到这儿,他的目光转为严厉:可你却杀了他!

  见韩骞不语,只是望着自己冷笑,摘星郎有点发怒。韩骞道:你到底是谁!

  摘星郎却不回答韩骞,只是目光直直地望着前方,口中喃喃地道:你杀了他,你却杀了他……突然间,他仿佛疯了一般大叫起来:画!画!我的画!我的画!你还我画来,你还我画来!

  他目光最后盯住韩骞,脸上浮现了一层杀机:你为什么杀他,你为什么杀他!那真画在哪里只有他知道。

  韩骞冷笑一声,从背上将桑老给他的那幅画取下来道:你找的可是此物么?摘星郎目光一亮,惊道:就是此画,快给我!

  韩骞冷笑一声道:凭本事来拿!

  他转身想走。就在此时,身后一股寒气逼了过来,韩骞感觉得到的,就是那股森森寒气!在北平城里,在醉仙楼中,那股来自于周围的寒气和来自于心底里的恐惧纠缠交织在一起,如同来自于阴冥的幽魂一般令人从心底里发悚。

  韩骞转身,寒芒从他右臂闪过。铁老三不会杀韩骞,他只要废掉韩骞的另一条手臂,使他彻彻底底成为一个无用的废人。长剑的快是无法形容的,那股森森寒气一下子将韩骞的气势和高傲一下子冲得荡然无存,只留下一层一层的失落和迷茫。韩骞一步步后退,他感觉到了对方的劲力正在自己的体内渗透。蓦然间,他想到了顾汀兰,那个还在借客村焦急地等着他的那个女人,莫非自己就这么死在对方手里,让那个女人永远等下去么?让摘星郎才女貌万料不到的事发生了,就在韩骞的一条右臂随着长剑剑光飞出去的同时,他手中的剑却放脱了手。黑色长剑在半空中作了短暂的停留,被他伸过来的另一只手抓住。左手!他的左手,不是废了么?

  时间不容许摘星郎多想,韩骞的长剑已然从他的胸口没入,从后背直穿出来,带出一绺鲜红的血珠。

  第七章 真相

  借客村的街道上空无一人,虽然白天的借客村本来就萧条,但还不至于萧条成这般模样。韩骞回来了,他的右臂还流着血。他本来可以先去将伤口好好包扎一下,敷上此药物。但是他没有,从刘府出来,他径直来到借客村,因为他知道在这里,有一个女人正望眼欲穿地等自己的消息。

  韩骞缓缓走入村中,仿佛受了某种触动,他本来有点萎靡的神经一震,鲜血!死人!

  借客村中很少出现死人,但是此刻,却有数不清的人横尸于街头,那些尸体将韩骞心中那一点点志得意满排挤得一丝不剩,取而代之的,是那种不祥的预感。

  韩骞疯狂地奔跑,他不想看到顾汀兰也会成为这个样子。他也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房门被推开,当韩骞看到稳稳坐在床头的顾汀兰时,才长长舒了口气。

  顾汀兰看了看韩骞道:摘星郎呢?死在你手里了是不是?

  摘星郎?顾汀兰她怎么会认识摘星郎?见韩骞目光中迷惘之色,顾汀兰幽幽地叹了口气道:是啊,你既然回来了,那么他一定是死了。

  这时韩骞发现,顾汀兰的目光中,充满了迷惘和绝望。韩骞胸口一窒,似乎受了什么污辱,他一把按住还在不住滴血的伤口,而顾汀兰却视而不见。她轻笑一声道:他可真傻,我本来就不叫他去的,他却非去不可,到头来,还是死在人家手里了。

  她回头又向韩骞道:你可知摘星郎是谁?哼,他就是那年救下我的那位高人,而且他还是我的丈夫。

  丈夫?韩骞全身打着颤。但是顾汀兰依旧幽幽地说着,仿佛在回忆一件美好的往事。

  从她口中得知,原来摘星郎竟然是朝廷的锦衣卫成员。当时将顾汀兰救出之后,两人便开始双双寻找借客村。当然,一个因为找高人替自己报仇,另一个是受朝廷之命剿灭借客村。后来借客村是找到了,但是顾汀兰在报仇之前却不允许摘星郎动手,摘星郎只好忍气吞声看着自己的妻子陪在他人身旁,慢慢伺机完成这复仇大业。不成想,到头来还是韩骞胜了全局。

  韩骞听了这话吃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一个男人为达目的竟能将自己的女人交给敌人供玩乐,真令他难以想象。韩骞长长地叹了口气道:没成想到最后,你还是利用了我。摘星郎在临死之前,拚命地找那幅画。

  顾汀兰笑道:这此蠢人。其实这就是那幅真品,他们真肉眼凡胎,看不出来。

  韩骞大惊道:怎么可能。

  顾汀兰道:这是揭裱后倒装置,也就是说,将此画一揭三层,前后倒置。我爹爹得到那画后,怕他人来夺,才出此下策,看来,爹爹当时的担心倒不是多余的了。

  韩骞听了这话,一下子呆在当场,半晌才道:这件事摘星郎难道不知道么?

  顾汀兰道:我为何要告诉他知道。我以身相许,只为报他救命之恩。让我将那画交给他,谁知道他安了什么心。

  韩骞一怔,没有成想夫妻之间竟也这样勾心斗角,想到刚才摘星郎欲得到此画时那疯狂的情景,他长长叹了口气道:也许他真的想得到这幅画。

  说到这儿,他将目光投向别处道:原来这自始至终都是一个骗局。顾汀兰,你跟我说这些,不怕我杀了你么?

  因为失血过多,韩骞的脸色已然开始发白,全身一阵颤抖。顾汀兰猛得大笑起来:我在这儿,本来是等摘星郎的,没想到你竟能回来,他却死了。不过这样也好,这方圆之地已经伏下三千弓弩手,你插翅难飞了。为你一人,朝廷如此兴师动众,韩骞,你也可感到欣慰了。

  听了这话,韩骞大惊失色,忙向窗口望去。如今据高临下,清清楚楚地看到四周密集的人群和闪着点点寒光的箭矢。

  这时,只听“卟嗵”一声响,顾汀兰从床头跌下地来。韩骞大惊,上前扶起,却见顾汀兰胸口之上,不知何时已插入了一把匕首。

  韩骞感到了自己的悲哀,想到自己习武十载,却落足于借客村时,那时的感觉也是悲哀的,失望的,原本想凭借一柄长剑笑傲江湖的凌云壮志在踏足借客村的一刹那便烟消云散了。这个蚕食着无数人斗志的地方,竟成了他的落足之地,这怎么能不让他悲哀。在当初,这也是他万万也想象不到的。而如今,当自己感情被顾汀兰一次一次地利用,那种原本的悲哀、失望、阴晦和幽深,变成一种无法言喻的沉重,包饺子似的将他的心牢牢包住,他简直就是绝望。

  韩骞笑了,那笑声凄婉而悲凉。突然间,他腾空而起,从窗口大喝一声跃了下来。无数箭矢如飞蝗一般飞过来的同时,韩骞抬头望了望悠悠长天,默默地闭上了双眼……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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