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绑架--(原创)

抖音号哥2年前 (2021-12-22)抖音万粉号144

第一章 从地铁开始

凄婉的大提琴响起,地铁在城市深处穿梭。

他看着车窗里倒映的苍白的脸,无数光影掠过。

  不知从何时开始,从一个地方去另一个地方变得简单快捷,只需乘上一列地铁,穿越幽深寂静的遂道。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那班地铁,从一个站点到另一个站点,然后消失在城市丛林里。

  人们只在乎从哪个站开始,到哪个站结束,过程己不再重要。即使每天乘同一班列车上下班,彼此从不交谈,大多数人都像他一样塞上耳麦,沉浸在伦巴或帕格尼的世界。

  当音乐响起时,嘈杂拥挤的人群消失了,车厢里只有低沉的大提琴,一弦弦诉说着往事。

  有时候他会迷失了时空,总觉得车窗里还有另一个苍白的影子,穿着碎花裙子,轻轻靠着他的肩膀。这种幻觉极为短暂,当报站声响起时,她的影子会随着音乐退潮般流逝,然后他发现自己身处在人群的夹缝里,而窗外人潮涌动。

  人群如潮水般涌来,又如潮水般散去。站台上等车的人,总是背着包,提着饭盒,神情漠然。他有时候会想,人类或许是受控于机械的动物,每天按时被输送到城市各个角落,天黑时又被接回住处,无形的力量躲在阴影处操纵的人类。但人群冷漠麻木,并不知道身陷在可怕的阴谋里。

  8点50分,地铁准时停靠在北单站,人流像一块五彩斑斓的油彩画静静的流淌,他变成其中一个白色的圆点消失在地底深处。

  五分钟后他出现在一幢二十八层的写字楼里,快步穿过嘈杂哄乱的大厅,在属于他的两平方的办公区,放下公文包,用开电脑的时间到饮水间打一杯咖啡。

  香醇的咖啡流入冰冷的胃里,温暖而细腻。

  又是新的一天,和一年365天的早晨没什么两样,他要做的就是把枯躁乏味的数据,在九点半之前变成一张张报表,送往老板杜义清的办公室。

  金融危机以来,杜义清每次看报表都要大发雷霆。

  “业绩比上个月下滑三个百分点,和去年同期对比下滑五个百分点。岂有此理,工资每人涨了百分之十,业绩反而越做越回去了,小张,通知业务部主管级以上来开个短会。”

  结果这个短会,总是要开上三个小时。杜义清一个人讲得口沫横飞,腮边的肥肉不停的起伏抖动,一串串训示像开了闸的洪水奔腾不息。

  业务部的主管们刚开始一个个垂头丧气,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继而如聆天语纶音般大彻大悟,激昂慷慨的喊着下月业绩翻一番的口号。

  他飞快的在键盘上敲下会议内容,过滤掉几百句骂娘的粗话,最后发现这场会议似曾相识,好像和上个月的情景大同小异。

  会议准时在十二点结束,杜义清在众人的簇拥下乘电梯走了,而主管们顾不上吃午饭,纷纷消失在四通八达的高架桥上。

  会在公司用餐的,一般是像他这样住在郊外,又要准时打卡的后勤人员。有家室的还会自带饭菜,用微波炉热后请要好的同事品尝自己的手艺。

  他总是叫外卖,小四川的鱼香肉丝,或是秦记餐厅的扬州炒饭,在靠近门的角落边吃边翻报纸。

  手机响了,他到走廊外接电话。

   “哥,爸又不吃饭了。”小妹焦急的说。

  这些年小妹辞了工作,在家照顾爸爸,她总是说自己没能力,不能像哥哥一样赚钱帮家里,但他知道她每天要帮爸爸翻身擦背,活动筋骨,喂饭配药,比他更辛苦。

  “你把电话给爸。”

  “爸,怎么又不吃饭了?小妹炒的菜是不是太咸?”

   “阿明——阿明——”电话那头传来爸爸含糊不清的声音。

  “爸,我在呢,最近公司有点忙,所以很少回家,过两天放假我就回去,做你最爱吃的清蒸桂花鱼。”

  “回家——好——”

  “小妹,你哄哄爸,饭和药都要按时吃,我过两天就回去。”

  他收了电话,看着走廊尽头外翻卷的云层,思绪仿佛又回到那个夏天。

  那时他刚从学校毕业,别人还忙着面试找工作时,他早己收到市“元兴蓝球队”的邀请函。这是全省唯一一家职业篮球队,在甲A联赛里拿过三次冠军。

  对他而言生活按着既定的轨道完美运行。他从小爱打球,进了大学后在CUBA联赛中展露锋芒,很快被元兴主教练麦克尔看中。

  校队和几个要好的朋友开了一场欢庆PARTY,然而这场PARTY却以主角的离场而草草结束。

  他乘了三个小时巴士,赶回两百公里外的老家仙田县。

  爸爸昨天在工地通宵加班,天亮的时候喝了一碗粥才去睡觉。小妹晚上六点回到家,叫他起床吃晚饭时,才发现他鼾声如雷,左边脸整个都歪了,怎么叫也叫不醒,。

  医生说:“脑溢血,现在还在危险期,病人随时都有生命危险。”

  他问医生该怎么办。

  医生是个四十岁的江西人:“出血量太多,甘露醇只能通过脱水暂时降低颅内压,缓解患者头痛,等药性一过又得重新注射,这种治疗方法时间长,而且随时可能再度出血。你爸爸还年轻,可以动开颅手术把瘀血抽出来。”

  “大概要多少费用。”

  “手术费三万,不过术后仍要长达一年到两年的康复治疗,前后至少要十万。”

  “谢谢你,我会想办法的。”

  十万对于一个农民工家庭而言,是个天文数字,和中国数亿农民一样,爸爸出生在大饥荒的时代,成长在动荡的文革岁月,这辈子都默默无闻的为社会主义添砖加瓦,老来却连个社医保都没有。

  他给同学和队友们打电话,原以为只要一句话他们定会慷慨相助,他不知道曾经的春风得意招来多人人的妒忌,最后只收到象征性的三千块捐款。

  人生就是如此,在你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才发现什么叫世态炎凉。

  他心急如焚的在坐在安全楼梯里抽烟,想着还有谁的电话能打。

  楼梯与走廊是一扇带玻璃的木门,虚掩着。

  “医生,我妈怎么样。”一个略带沙哑的中年男子声音。

  他看到一个穿白大卦的医生和几个家属围在门后。

  “出血量40ML,病人又己是七十高龄,动手术我怕她也挺不住啊。”

  “舅舅,您跟我说实话,都不是外人,这手术要是动了也好不了,就让他们甭花这钱了,他们家困难,孩子刚上的大学。”一个大婶的声音。

  众人顿时安静下来。

  “我不站在医生的立场给大家提个建议,从病人的健康状况看,开颅治愈的可能性还不到百分之三十。还是抬回家吧。”

  “妈——”

  沙哑的男子顿时哭出声来。

  他熄灭烟头,拉开门,看到一群人围着一个略显富态的老妇人。

  她安祥而慈祥的沉睡,花白的短发梳得整整齐齐。

  他狠狠的瞪了那些人一眼,在心里骂道:“你们还是人吗,要让中风的妈妈忍受疼痛,毫无希望的躺在家里等死。”

  这个世界怎么了,对亲人也如此残忍。

  他步履沉重的回到病房,瘦削的爸爸在医院昏迷了三天,在睡梦中颅内的疼痛也常让他禁不住呻吟。

  “爸,我不会放弃你的。”

  他每天用湿毛巾帮爸爸擦脸,看点滴,换尿袋,困了就在躺椅上咪一会。他相信总有一天爸爸会站起来

  医疗费的事情最后解决了。

  他回到A市己经是半年后,球队己经打完第一个赛季,那个边锋的位置注定和他无缘。

  人生的那趟列车己经开过站。

  他开始四处投简历,就在那时候碰到赌得倾家荡产的杜义清,同是天涯沦落人,他请杜义清喝了两听冰啤酒。

  三年后杜义清开了这家像模像样的贸易公司,而他成了经理助理,一呆就是五年。

  五年的文职工作,让这个曾在球场上冲锋陷阵的少年变得沉默寡言,他有时候也会想起站在楼梯道上的那一天,假如他也选择放弃,他的人生会不会好一点。但那种想法只是一闪而过,像一个邪恶的幽灵偶尔飘浮上脑海。

  人生是不能重头再来的,像飞驰而过的列车,赶不上就是赶不上。

  第二章 八年后的邂逅

  回忆汹涌澎湃,像不能承受的巨浪狠狠摔向防御的礁石。

  他的心情总是这样突然变得很糟,熄了烟去向人事部请假。

  人事经理是一个戴红框眼镜的年轻女子,美丽而妖娆,化烟熏妆,有天去杜义清家送文件时见到她穿着睡袍从卧室出来。

  她显然是个特殊人物,自然知道他和杜义清亲如兄弟。

  她嫣然一笑说:“我帮你写外出办差。”

  她似乎觉得他和她一样,都只是杜经理花钱养的闲人,只不过她付出的除了时间还有身体。

  “谢谢,还是写请假吧。”

  离开公司后,他漫无目的的在街上游荡,无数甜蜜恩爱的俊男靓女与他擦身而过,留下一串串银铃般的笑声。

  这样的时光他也曾经拥有过,在这个城市的一所大学里,和一个穿碎花裙的女孩。她总是吃着冰淇淋,露出甜甜的笑容。

  他深陷在那迷人的笑容里无法自拔,有多久没回那个地方了,整整八年。那个女孩己经长大,留在那里的只有回忆,但他还是决定乘下班地铁去学校。

  C大学在地铁站的某个出口,从这里过去,要先乘一号线再倒十号线,半个小时的车程。

  他依然听着大提琴,在车上时间被琴音淹没,仿佛穿梭时空般,从一个地铁站进去,在另一个空间出现。

  曾看过一本杂志说宇宙是个起伏的空间,开启一个虫洞就能从这个空间到达另一个遥远的空间。

  地铁就像曼延在城市里的时空遂道,每个站点都是一个虫洞,你可以选择从这里进去,也可以选择从这里出来,但是你一定要选择对的列车,否则就要错过属于你的时空。

  人生就是这样,你从A站进去的时候,可以选择一号线,也可以选择二号线,不过很少人会去想,假如我再从A站出去,会不会有不一样的人生。人就是这么奇怪的动物,时间感永远是线性的,不能回头,因此在空间中也不爱选择回头路。

  也有科学家说时间是可以倒流的,只要你能跑得过光。

  年轻的少年总爱在跑道上发泄过剩的精力,他们追逐的是未知的未来,只有坐在看台上的他才在心里寻找一段想要回去的记忆。

  那时候,她也是这样坐在这里,吃着冰淇淋,看小伙子们在球场上挥汗如雨,为他每个得分欢呼。

  他抚摸着看台上的椅子,终于发现这里的一木一石都和那个女孩有关。

  她出现在石椅上,紫藤萝下,柠檬桉树旁,呼唤着阿明、阿明。

  他追随记忆中的身影来到了一个僻静的角落,这里四面围着高大的榕树,虬曲的根径在地上织成网纹,有鸟儿在枝头掠过。

  树林中有一个石椅,足下铺着光滑的鹅卵石。就是在这,他们第一次接吻,因为激动和缺乏经验,两人的牙齿总打架,最后她狠狠的咬在他的脖子上,嘤咛一声倒在他怀中。

  “我们会永远这样好吗?”

  “会。难道你不相信我?”

  “那你向我求婚。”

  他结草为环,戴在她纤细白晳的手指上:“纪雨嫣小姐,你愿意嫁给我吗?”

  “我愿意,如果你肯背我回宿舍的话。”

  那天她就伏在他的背上,在校园里无数人羡慕的眼光中招遥过市,骄傲得像一个公主。

  时间像树叶般被风吹过。

  他闭上眼睛:“或许和她的缘份真的己尽,八年来我再也没有见过她,即使在街头闹市中匆匆一瞥也好,上苍为何如此吝啬。”

  风卷云舒,远在九霄的真主,仿佛感应到他的虔诚之心。

  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果然见到一位女子姗姗而来。

  是梦吗?

  是她吗?

  她的眼睛,鼻子,嘴唇,如此的熟悉,但昔日天真灿烂的童颜,己被高贵成熟的神韵所取代。

  不再是碎花裙子,她穿的是一件旗袍,头上挽一个简单的发髻。

  他惊愕的站起来,她的脸上同样的惊愕。

  难道是上天的安排,让他们在一个沉闷的午后重逢?

  两人相对无语,没有再往前一步,也没有后退一步,但眼神却没有从对方身上离开。

  “妈妈,这里好多小鸟啊。”

  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欢快的跑过来牵她的手。

  “小宝,你慢点跑,地上都是树根,小心摔倒了。”

  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从车上下来,衣冠楚楚,白面微须。

  像一盆冷水从头顶淋下,他慌不择径的从林子的另一头离去。

  那男子的声音:“怎么,认识的?”

  那女子的声音:“不——只是突然有人在这,吓了一跳。”

  这不就是你期待的相遇吗,为什么要逃,为什么不镇定的说一声“HI”,然后上前和她的丈夫握手,赞扬她的孩子聪明伶俐。

  嫉妒,是嫉妒吗?

  因为她得到了幸福,而曾允诺给予她幸福的人却成了一个旁观者。

  第三章 红攻瑰和白玫瑰

  五环外的门一间出租屋,一张双人床占据了半间房的面积,加上一个粉红色的圆点图案的布衣柜,更显得狭小而拥挤。

  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脱下制服和黑色丝袜,坐在床沿上边卸妆边大声向着门口讲话。

  房外的小阳台上,了一个简易的灶台,炒菜的声音令她的说话声变得断断续续。

  “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杜老板良心发现啦?”

  “在附近办公差,不想来回跑,就直接回家了。”

  他当然不能讲因为心情不好,所以请假闲逛了一下午,那接下去就会是喋喋不休的唠叨。

  她叫林小璐,在附近一家百货公司卖鞋。杜义清经常上她那买鞋,有次杜说要帮她介绍个男朋友,她以为是玩笑话便随口答应。结果四年前的一天杜义清神神秘秘的说带他去见个美女,那个美女就是林小璐。

  她那时十九岁,对爱情怀有憧憬的年龄,这个时候的女生都喜欢像他这样高大而帅气的男生,而对金钱和地位却很少考虑。

  所以在杜义清的撮合下,他们很快就在一起。

  只是需要一个新的开始,去忘记过去,他甚至不知道她是对的那班列车,还是只是一列中转车。

  三菜一汤很快摆在桌上。

  “今天妈打电话来,小军又在外面打架,要我寄三千块,你卡里还有钱吗?”

  小军是她的弟弟,十七岁,中学缀学,也不工作,天天在家和一群小混混鬼混。她们家在内陆一个边远的县城,父母都是农民,小军是唯一的儿子,从小到大没有人管得住。

  “这个月给爸的医疗费两千,花了一千二,我卡里还有八百块,明天取出来给你。”

  “还是算了,到十号发工资还有大半个月,你在外面吃饭还要花钱,我找同事借点。”

  他的心情突然变得很糟,生活上的拮据让他对金钱变得格外敏感。

  “小时候穷怕了,所以想进城,以为到了城里日子会好一点。没想到城里的房子这么贵,菜这么贵,连大米也这么贵。还是得过穷日子。”

  “后悔啦,要嫁给一个穷小子?”

  “这种事能后悔的吗?不管你多穷,我妈要的十万礼金,你是一分都不能少。”

  “十万,我要存到猴年马月,再说嫁女儿又不是卖女儿。”

  “我们那的风俗就是这样,小军要是娶媳妇,还不是得拿十万给女方。这钱我妈可一分钱没捞着,你别讲这么难听。”

  小璐生气的把筷子摞在桌上,也不管他还没吃完,气呼呼的收了碗筷到水槽边洗。

  刚开始的时候他还会去哄,但最后发现她所说的是一道跨不过去的坎,便心灰意冷动再不想动了。

  “我十九岁跟了你,都四年了,买不起房就算了,你连个名分都不能给我。”

  “我家的情况你也知道,爸爸瘫痪在家,每月都要往家里寄钱。”

  “那你就这样一直拖下去,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

  “你就不能和妈商量一下,礼金少点吗?”

  “我白送你得了,我妈都不赚你比我大七岁,你还在礼金上和她呕气。”

  “能不能别再提这事,每次一讲都要吵架,十万就十万我不少一分钱,可是得等我有十万的时候。”

  “等你有十万,我都从二十变三十了。”

  她的话令他在这间狭小的屋子里无处可逃,是的,家庭沉重的负担,让他只能过一个勉强维持生计的生活,结婚、买房、生子,这些普通人的生活,也离他好远好远。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下午那一幕:她们一家三口,开着轿车,到学校里散步,温暖而惬意。

  八年前他以为自己的生活将会是如此的美好,他们会有一个可爱的孩子,一起在操场上打球。如今她如愿以偿得到了幸福,而他却只能在这间破旧不堪的小屋子里忍受女友的抱怨。

  她在屋子里上网,故意把音乐调得很大声,他拿了一本书到阳台上看。

  时间一分钟一小时的流逝,她没有睡的意思,也不管音乐是否吵到隔壁的住户。

  他叹了一口气,放下书,到楼下买烟。

  点燃一根红双喜的时候,世界终于平静下来。

  一个陌生来电打进来,他接起手机,说了一声喂。

  电话的那头短暂的沉静后,一名女子的声音:“阿明,是我,雨嫣。”

  他的心突然一阵死寂。

  “怎么突然打电话给我,不是说好不再联系了吗?”

  “不能像老朋友一样聊聊天吗?”她仿佛早预料到他的态度,“下午真的很巧,我们八年没有见面了吧。”

  “是啊,时间过得好快,你也长大了,我差点没认出来。”

  “是变老了吧。你也成熟了很多。你经常回学校吗?”

  “很少回去。要工作赚钱的嘛哪有时间。”

  “哦,这些年过得好吗?”

  “还好。你呢?”

  “还好。就是生了宝宝后整个人都要围着他转,有时候会有点闷。”

  “孩子很可爱,长得像你,男孩都像妈妈。”

  很久以前,她偎在他怀里,问他喜欢男孩还是女孩,他说男孩,她说他重男轻女,他说男孩像妈妈,会像你一样漂亮。

  不知道她是不是也想起那段往事,电话里沉默了一会。

  “听王大姐说,你现在不打球了。”

  王大姐是他们的老班长,一个很热心的东北大姑娘,也是这些年他还唯一在联系的同学。

  “不打了,快三十岁了,想打也打不动了。”

   “你以前常说篮球是你的生命,没想到也会有放弃的一天。”

  “年轻时的梦想总是很远大,最后发现自己也只是一个普通人,成不了乔丹,也成不了姚明。”

  “你为什么不坚持?那时差点进了元兴篮球队。”

  “人总是要为某些坚持的东西,而放弃另一些坚持的东西。”

  她很想问,她是否也是被他放弃的某些东西,但己为人妻的她把不该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爸爸的身体还好吗?”

  “好很多了,只是长年卧床肢体萎缩得历害。”

  “好好照顾爸爸,如果有机会你应该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爸爸也不希望你为了他一直压抑的生活,振作起来不要像个悲剧的男主角。”

  是悲剧吗,他竟然没有发现自己的人生何时己滑入悲剧的世界。

  “这或许就是我的命运,人生有无数道坎,我只是陷在这个坎里太长时间。”

  “阿明,和从前一样,我仍然希望你过得幸福,我只是愧疚不能成为给你幸福的那个人。”

  “只要你过得幸福,我就不后悔当初的决定。”

  过得幸福吗,一个幸福的女人,会在深夜给昔日的情人打电话吗?她凄婉的一笑,却没有把话说出来。

  “我现在只希望小宝过得幸福。你要是有了孩子,也会像我一样的心情。你也快结婚了吧?”

  “快了。”他不想多谈。

  “恭喜。过两个月校庆,你带女朋友一块来吧,她一定很漂亮。”

  “嗯。我挑的女朋友当然漂亮。”

  “还这么油嘴滑舌,真是一点都没变。好了,我要睡了,不妨碍你休息。”

  “嗯。晚安。”

  回到家里,小璐己关了灯在床上装睡,他悄悄的爬上床,两人就这样背对背无言入睡。

  张爱玲说男人心里总是盛开着一朵红玫瑰和白玫瑰,一朵开在手上,一朵开在心里。

  第四章 C点

  同样的列车二号线,同样的早晨七点半,同样的大提琴乐。

  车窗里那个碎花裙子的身影变得更加清晰。

  “你为什么要把自己定位为一个悲剧角色。”

  八年前的那个夜晚,她问过同样的问题。

  “我们不能在一起了,我答应你的幸福,都要化成泡影,求你在这美丽的光影还未消失的时候离去。即使未来我深陷泥泞,一旦回忆起还有和你在一起的这段时光,都还能感到心里暖暖的。”

  那个穿白色T恤的少年站在高大的柠檬桉下,树干灰白笔直,像他的身影。

  “你是我最爱的人,我怎么能留你一个人在黑暗中独行,为什么不自私一点,为了自己而活。”

  “因为我不能放弃爸爸,即使这是一个无低深渊,我也只能抱着他一块坠落。”

  “这和我们在不在一起,有什么冲突吗?”

  “因为我收了你妈妈十万块。”

  她的眼里充满了失望与悲伤。妈妈禁止他们交往时,曾一度断绝她的生活费,为此他们甚至在校门口卖过糖水,但最后他们还是没能逃离妈妈的算计。

  列车剧烈的一抖,轮子轧过铁轧发出刺耳的声音。

  他从回忆中清醒过来,站台上的人变得惊恐万状,下了车他才知道,有人选择在这个清晨的时间跳轨自杀。

  一个年轻的小伙子,穿着西装,突然跃下站台,英俊的脸己被碾得血肉模糊。

  人们丝毫没有察觉他有什么不妥,哪怕有一个人上前和他交谈,也可能让他改变主意。但冷漠的都市丛林,在死者在最后一刻都不得不到一丝温暖。

  地铁被暂时关闭。一直习惯列车的准时和安全的人们,毫无准备的被抛弃在冰冷的站台上。他们纷纷掏出手机,向同事或亲人抱怨这倒霉的一天。

  原计划驶往B点的列车,结果停滞在C点。生活有时候总是被意外打断。

  他的手机响了。

  “哥,爸爸他——”

  还是八年前的医院。

  主治医生还是八年前那个江西人。

  “病人颅内大量出血,你看这块影阴就是出血的位置,因为受到剧烈的撞击,出血量比较大。你爸在床上瘫了八年,身体十分虚弱,再动一次开颅手术,我怕他经受不住。”

  他的脑中现出八年前那个慈祥的老妇人,那个声音吵哑的男子,无助而愧疚的拿头撞地的情景。

  他是想让自己变成和他们一样吗,为什么八年前他不是这样说的,他曾给予他一个希望,而夺走他所有的希望。

  “医生,这什么意思?”

  他放弃前途和爱情来拯救爸爸,他认命了,结果时至今日,上苍却连爸爸也要夺走。

  “这个手术,如果你坚持要做,我会安排时间,但是成功的把握不大,即使手术成功,老人的康复也是个大问题。”

  “医生,请你尽最大的努力,我不想失去爸爸。”

  医生感慨的摇摇头,问道:“孩子,你这么坚持是为了什么,你为爸爸付出的己经够多了。”

  他无法告诉这个理性的医生,爸爸对他的重要性。

  妹妹伤心的坐在病床边。

  “哥,我买完菜回家,就看到爸爸倒在地上。他是想从床上站起来。”

  “我应该早点回来看他。”

  “哥,爸这次恐怕不行了。”

  “别胡说八道。你守着爸,他的嘴唇要是干了,就用棉签沾点水,给他润一润。”

  他唯一能借到钱的,只有杜义清。

  “我都听说了,伯父情况还好吗?”杜义清叹息道。

  “情况不大乐观,医生说动完手术也只能多坚持三到六个月。”

  “还记得八年前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说哪怕爸爸只能多活一天,你也要砸锅卖铁的救他。”

  “我知道,可是——”

  “你爸爸在病塌上坚持了八年,他一定还有心愿未了。”杜义清说,“为人子女唯有尽人事,听天命。我让财务汇十万到你帐上,不够再管哥要。”

  “杜总,算我向你借的。”

  “小子,就当我还你八年前那两瓶啤酒的人情。”

  杜义清的前半生嗜赌如命,千金丧尽,妻离子散,亲朋好友没有一个人肯理睬他。在他人生最落魄的时候,竟还有一个陌生小伙子用最后十块钱请他喝酒。

  世上也有一种人,受人滴水之恩也牢记在心。

  他挂了电话,思绪万千,十万,又是十万,他这辈子好像和这个数字有仇。他第一次摸到厚厚一叠十万块是在医院旁的一个咖啡厅。

  雨嫣的妈妈是一个精明而富有的商人,她和丈夫在90年代初办了一家制衣厂,如今己是全国知名企业。

  “开门见山的说,我一向反对你们俩交往,不是因为你这人不可靠,而是我的女儿要嫁也要嫁入豪门。理由嘛,你们这些普通人不会理解,我也不想多做解释。”纪妈妈喝了一口咖啡话锋一转,“我听说你现在很需要钱。”

  “是。爸爸脑溢血,要动手术。”

  他的声音像蚊子一样小。

  “你很爱你爸爸?”

  “是的。”

  “如果爸爸和雨嫣让你选择一个,你会选谁?”

  他不知如何作答,一个是血浓于水的亲生父亲,一个是情深似海的恋人。

  “不说话?痛苦的抉择是吧。我这有十万块,”纪妈妈把厚厚的纸钞码在桌上,“你要是选择雨嫣那就只能看着你爸爸死去;要是选择钱,你和雨嫣就成不了夫妻。你把这当成最后的考验也好,如果你选择雨嫣,那从今往后我都不再反对你们的婚事,在你们结婚的时候我还会送一套两百平的大宅当嫁妆。路怎么走,你自己挑。”

  有人说过人生有很多选择,有什么样的选择就会有什么样的人生,事实上很多时候人是无从所择的,上帝看似给了很多路让你走,但由始及终只给了一条你能走的路。

  他拿起钱。

  “我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局,人没有钱,连亲人的生命都无法保障。”纪妈妈叹了一口气,放下杯子,“第一眼见到你,就知道你这人心太善,不是个能成大器的人。我只有雨嫣这么个女儿,偌大家业最后要由她和女婿继承,你不是一个合格的人选,希望你能明白,不要恨我趁人之危。”

  “谢谢,这些年让您费心了。”

  他向她深深的鞠了一躬,就算为了爸爸他也应该感激。

  他也应该向杜义清一鞠躬,他的付出没从他身上攫取任何利益,他和她的不同在于杜义清不是一个纯粹的商人,他更在乎情义,这或许是他能在三年内东山再起的原因吧。

  第二次手术后,爸爸时而清醒时而昏迷,清醒的时候,他总是陪着爸爸说话。

  “爸,你还有什么心愿吗?”

  “酸——酸——”爸爸的嘴角露出笑容。

  “鱼汤很酸吗?”

  “爸是说孙,他想抱孙子。”妹妹一旁笑道。

  爸爸笑着点点头。

  “你爸爸在病塌上坚持了八年,他一定还有心愿未了。”

  杜义清说得没错,爸爸是因为心愿未了,所以才会在痛苦中坚持着。他一辈子争强好胜,临老却连撒尿拉屎都要在房上,这种屈辱他是虽生犹死。

  第五章 离开的红玫瑰

  十天后,他回到了C市。

  “这么大事,你都瞒着我。为什么?因为你从来没想过让我嫁入张家。”

  等待他的不是安慰,而是小璐的大发雷霆。

  “怕你担心,而且忙着筹钱治病。”他把一罐辣椒酱放桌上,“这是小妹送的,她还记得你爱吃咱家的辣酱。我想从公司辞职,回家照顾爸爸,他的时间不多了,医生说只有半年或者一年。”

  她没有搭理他,继续从衣橱里收拾东西:“公司在广东开了一家分店,我们处长升任新店副店长,想调我过去做课长,我己经答应他了。”

  “这么大事你都不和我商量?”

  “你又什么时候和我商量过?”

  他从她的眼睛里读懂了她的意思,是的,至少十年内他是还不清杜义清的十万,也筹不到娶她的十万,她在这还有什么希望,像他一样苦守一个不可挽救的信仰?或许她需要时间和空间来冲淡这四年的感情,当她可以承受没有他的时候,她会提出分手,可能是一人电话,或者一条短信。

  他不知道如何挽留,当你发现什么都不能给予的时候,任何挽留都是苍白无力的。

  那天晚上,她极尽逢迎的和他做爱,或许她也知道这是他们的最后一次,甚至是最后一次见面。

  上飞机之前,她回头望着机场入口,那个男人没有出现。

  穿着白衬衫的男人在身后催她:“上去吧,等到了广州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林小璐去了广东,他甚至连那个处长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他们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关系发展到什么状况?上过床吗?

  他坐在空荡荡的房间里一根烟接一根烟的抽,他有时候诧异这个年代的爱情,总是收发自如,古时候至死不渝的爱情去了哪里?

  当最后一根红双喜燃尽时,他告诉自己或许不是我们的爱情观出了问题,只是我们把追求富裕生活的人生观凌驾在爱情之上时,那种建立在荷尔蒙基础上的情感就像沙滩上的堡垒,看似坚固,实则不堪一击。

  他相信林小璐是爱她的,只是在爱情和生活之间,她选择了后者。

  在离开C市前,他决定去拜访一位老同学王倩。她是昔日的班长,为人古道热肠,大家都叫她王大姐,如今在一所医学学校做图书馆馆长。

  图书馆很个安静的地方,人有时挺奇怪的,生性好动的王倩竟然选择一份如此清闲的工作。

  她泡了一杯新上市的绿茶。

  “时间过得真快,一晃咱们都毕业八年了,下个月二十号校庆五十周年,你可一定要来。”

   “这种场合来的大多是事业有成的校友,不大适合我这种落魄的子弟吧。”

   “捐不捐款自愿的嘛,我们工薪阶层房都买不起,哪有钱给学校盖大楼,就是去会会老同学。”

  “这么多年了,见了面估计连名字都叫不上来,还是不去了吧。”他啜一口清香的茶赞道,“好香,碧螺春?”

  “你也学会品茶了,在学校的时候你可只喝可乐。”她笑着说,“你就不想见一个人?”

  “我就想见王大姐,所以走之前特地来拜访你。”

  “又装,难道你不想见见雨嫣?”

  “人家都结婚生子了有什么好见的。”

  “这些年都没再见过吗?”

  “前阵子在学校里偶然碰到过一次。”

  “上个月吗,难怪她还找我要你的电话号码。”

  “是有通过一次电话,匆匆忙忙的就挂了,可能己经没什么可以聊的话题了。”

  “唉,当年我是费尽心机撮合你们俩,没想到最后还是有缘无份——这雨嫣的妈妈也太过霸道,你们连孩子都有了,竟然还强行拆散你们。”

  “什么孩子?”

  “你的孩子啊,当年我陪雨嫣到医院照的B超——”

  他的手突然剧烈颤抖起来,杯里的茶洒了一身。

  “大姐,这是真的吗?”

  “雨嫣没告诉你?也好,反正注定不能在一起,不说你心里也好过一点。”

  “那孩子呢?孩子去了哪里?”

  “应该是打掉了吧,雨嫣的妈妈不会让她大着肚子嫁人。”

  他失魂落魄的从学校走出来,一直以来对当初的决定他只有难过从未后悔,甚至觉得这个故事他是最大的受伤者,但今天才发现还有一个人曾经承受了多大的伤害。

  他握着手机想拨给雨嫣,但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说对不起吗?如今的他连说这句话的资格都没有。

  “原来所有的梦想都是真的,我们可以有一个孩子,在一起快乐的生活。是我,是我亲手毁了你,毁了自己,毁了还没出生的孩子。”

  他就这样痴痴呆呆的坐在公路,最后还是拨了那个号码。

  “能不能帮我个忙。”

  “什么事。”

  她很诧异,这个自尊心很强的男子,轻易不会求人帮忙,何况是向她。

  “能不能带小宝去我家玩一天。”

  “你想干什么?”

  “爸爸快不行了,他这辈子就希望能抱抱孙子——他以前把你当成儿媳妇,只有你和小宝才能满足他这个心愿。”

  “你疯了,小宝又不是你的儿子。”

  “我只是——”

  “你把我当什么了,我的丈夫在C市是有头有脸的人,这事传出去,他的声誉和我的清白就全毁了。”

  “雨嫣——”

  “别说了,你这个要求太荒唐了。如果再这样,请你以后不要再打电话。”

  她挂了电话,心如乱麻:“不,小宝是李家的子嗣,和他们张家没任何关系。”

  “只要一天,你己经和儿子在一起八年了,只是一天都不给我吗?”

  他对着挂线的电话自言自语。

  第六章 她的男人

  他不敢去想,假如当初知道雨嫣怀有身孕,是否还有离开她的勇气。

  她选择了隐瞒,为了让走入绝望的他下定决心,她清楚的知道,失去爸爸后他肯定无法坦然面对自己,这个阴影最终也会葬送美好的爱情。她选择在爱情之花绚烂开放之际离去,不再坚持永恒。

  他和她的性格都具坚毅隐忍的一面,为了不让痛苦蔓延到对方身上,选择默契自觉的深埋心底。

  最开始的时候,她一定过得很痛苦,与最爱人分离,失去腹中胎儿,还要嫁给一个只见过数面的陌生男子。

   他很好奇她和一个什么样的男人生活在一起。上天把美丽的雨嫣从他身边转赐予这名男子,只因为他高贵的血统?

  这间狭小的房屋没有了女主人,仍然这样拥挤。他把所有没用的东西都扔出去,最后连那张双人床也扔了。

  此刻房屋显得空荡荡的,污渍斑斑的墙上挂着一张C市的地图。他站在地图前嘴里咬着一支签字笔。

  当列车意外的遇上有人自杀,你必须在C点紧急下车,原以为会去B点的你会不会重新选择,等下一列车去B点,还是从C点出去?

  C点的人生会不会有不一样的风景?

  燕华大学校门口。

  他在车里静静的观察前面那辆陆虎,在那辆膘悍的铁甲车中坐着李福生。

  十一点半的时候,一名身材高佻的女生出现在校门口,她背着淡紫色小包。

  陆虎的喇叭滴了一声。

  女生微笑着走上了车。

  他有点吃惊,按下快门,迅速拍下这名女生的样子。

  他跟着陆虎从二环路拐进了三环,最后在郊区的一家牛排店停了下来。

  李福生开了车门,女生笑容灿烂的挽着他的手臂。

  他有种心痛的感觉,雨嫣知道这个女人的存在吗?

  他隔着玻璃拍了几张照片,然后下车跟了进去。

  他们坐在靠窗的桌子上正在点餐。

  他在李福生背后的位子上坐了下来,点了一份意粉和果汁。

  女生咬着吸管:“为什么每次都不把车开到宿舍楼下?”

  李福生翻着一本时尚杂志:“让同学们看到了,会以为你是在傍大款。”

  女生白了他一眼:“我现在不就是在傍大款吗?”

  李福生抬头看了看她,说:“我记得你说过喜欢的是我这个人,而不是我的钱。”

  女生说:“我说过吗?在你离婚之前,我只能得到你的钱,你的人还是你老婆的。”

  李福生盒上杂志,抓着她鲜藕般白嫩的手,说:“但我的心是你的。”

  “肉麻。”女生抽回手说,“你真的会和她离婚吗?”

  “会,你都问过多少遍了。”

  “那孩子呢?我可不想做人家后妈。”女生狡黠的试探他的反应。

  “我会找机会和爸爸商量,这需要点时间。”李福生敷衍着,在这场游戏没有结束之前,他会想方设法把摊牌的时间往后推移。

  “又是需要时间,去年你也是这么说的。”

  “冷静点。”

  “我很冷静,是你在自欺欺人,他甚至可能不是你的孩子。”

  “那只是谣言。”

  “谣言吗?你敢不敢去做亲子鉴定。”

  “没这个必要,我结婚的时候那个保姆早己离开纪家,她可能被辞退后怀恨在心故意造谣。”

  服务员端上菜,李福生转移话题说:“吃饭吧。”

  “每次吃个饭都要跑到郊外。”女生嘟着嘴。

  “市里熟人多。”

  李福生用一大勺扬州炒饭堵住自己的嘴,心里暗叹为什么女人认识久了就会发现她们话多呢?

  他身后的男人静悄悄的吃着意大利通心粉,他的心里翻来覆去的念着:“纪家,保姆。”

  他曾经见过雨嫣家的保姆,每次送雨嫣回家的时候,都是保姆徐妈来开的门。

  八年后徐妈老了很多,在老城区开一家香烛铺子。

  “徐妈,身体还好吗。”

  “你是?”徐妈有点老花,从抽屉里拿出眼镜戴上。

  “我是小张,纪太太女儿纪雨嫣的同学,还记得吗?”

  “是你啊,瞧我这记性,人老了眼也花,记性也不好。”徐妈拉着他坐下。

  他捂着茶杯,说:“徐妈,前不久纪家姑爷来找过您?”

  徐妈尴尬的说:“不,不是特地来找,他是路过这里,以前都是和雨嫣一块来的。”

  “徐妈离开纪家八年了吧?”

  “是啊,八年多了。”

  “雨嫣的孩子也有八岁了吧?”

  “是啊…..不是….姑爷说才七岁,孩子营养好长得快。”

  徐妈不停的在围裙上擦手,想起那次雨嫣一家来店里看她,一时口快,她说算起来孩子有八岁多了吧,没多久姑爷就上门追问雨嫣未婚先孕的事情。

  “徐妈你离开纪家的时候雨嫣就怀有身孕,孩子应该是七周岁多了,算虚岁八岁吧。”

  “不,不是。你听谁胡说的,这可说不得,关系到雨嫣的声誉。”

  “嗯,徐妈很疼雨嫣,所以即使姑爷问起,你也要说孩子当年流产了。”

  “小张,我知道你惦记着孩子,可是以纪太太的性格孩子肯定是打掉了啊,姑爷说得没错,这个孩子是他和雨嫣结婚后生下的,不是你的孩子。”

  “我知道,徐妈当初为什么突然离开纪家,纪太太和雨嫣可是一直把你当家人看待。”

  “我老了,腿脚也不方便,现在做家政的好多是年轻的小姑娘,纪太太还给了我一笔数目不小的退休金。”

  “哦,纪太太急着嫁女儿,所以怕你不小心说出雨嫣怀孕的事情,是因为这才辞退你的吧。”

  “小张,我希望你不要再打听从前的事情。如果你真的爱雨嫣,八年前就不该抛弃她,一个女孩子家最重要的是名节,她为了你不惜和家里反日成仇这是不孝,没结婚就怀了你的孩子这是不贞,她付出了这么多,可是你怎么对待她的,你那是抛妻弃子啊。”徐妈气得喘不过气来,“孩子就算真的是你亲生的,你也没有权利把他从雨嫣身边夺走。”

  “是的,你有什么权利在八年后突然出现打扰她的生活。”

  他失魂落魄的走在街上,喃喃自语:“但是爸爸的心愿。”

  他开始跟踪纪雨嫣。

  每天早晨八点半她会亲自开车把儿子送往城东的“亲宝贝幼儿园”;九点到十一点基本在摄影展或者画廊里渡过;十二点和妈妈或者朋友吃午餐;下午的时间会去金帝大厦十一层的瑜伽会馆练习瑜伽;五点到幼儿园接小宝回家;晚上很少出门;她的丈夫李福生经常应酬到深夜,有时甚至彻夜不归,除了生意他要应付的还有那个小他十岁的女孩子。

  她还是学生的时候,曾和他约法三章:一、不准夜不归宿;二、不管多忙每个月至少要去两次音乐厅;三、周末一家三口去公园喂鸽子。

  如今她房间的灯经常亮到一两点。

  他每天都把车停在一株梧桐树下,从这里有时能看到她的影子映在窗帘上。

  她为什么还不睡,在等人,在画画,还是在回忆?

  每次看到她彻夜不眠,他都想打个电话陪她聊天,但他记得她说过,不要再打电话。

  有一次他在车上迷糊睡去,睡梦中他们站在一株玉兰树下,背景是虚化了的大月亮发出柔和的白光,她戴着桂冠,长裙拖地,目光冰冷。

  他难过的望着她,却总是看不清她的脸,那种难过疼得痛不欲生。他拿起一支匕首,缓缓划过咽喉。

  流淌的血在梦境中也是灰色的。

  醒来时,他发现,死或者是最好的救赎。

  雨嫣房中的灯己经熄灭,街上大雾迷漫,他这才开着车离开。

  第七章 赵小英

  墙上己经贴满了照片,全是雨嫣和小宝。

  地图上画了三个圈,雨嫣的家,小宝的学校,公园,这是她们最常去的地方。

  他沉思了一会,从一个洋铁盒里拿出一张老照片。

  那是2003年的一张大合影,五十六个同学穿着学士服站在嘉庚纪念堂的台阶。

  照片里的张金明剪着板寸头,戴一幅黑框眼镜,两撇小胡子夸张的翘着。

  两天后,他去了一趟公司。

  杜义清瞪着大眼睛看着他:“剃了个什么发型啊你,还戴起了眼镜,想回学校读书?”

  “改变下形象,想要有个新的开始,男人戴黑框眼镜是不是显得稳重些?”

  杜义清拍拍他的肩膀:“男人稳重些好。”

  一个老旧的小区,墙体剥落。空地上种满高大的榕树和樟树。

  赵小英拎着白色塑料袋装的蔬菜,乌黑飘逸的秀发在风中飞扬。

  家里的门敞开着。

  “妈,我回来了。”

  她走进屋子,发现地板拖得干干净净,凌乱的房间变得异常整齐。

  一个男人站在人字梯上换灯泡。

  “你好,你是?”

  男人低头看了看她,扶了扶眼镜说:“我叫张金明,青年志愿者组织的社工,你是伯母的女儿小英吧?”

  “是的。”

  因为忙于工作经常让年迈的母亲一个人呆在家,竟然还让社工关注到,她觉得很不好意思。

  母亲从厨房出来,捧着一杯茶,见到她,笑道:“回来啦,这位张师傅忙了大半天了,连口水也顾不上喝。”

  他从梯子上下来,说:“伯母,灯换好了,电视没有坏,只是后面的线松了,你要是想看黄梅戏就按这个键,我把屏道设好了。”

  “太好了,张师傅啊,你真是个好心人啊,晚上就在伯母这吃饭。”

  他摆着手说:“不不不,伯母您别客气,天色不早了,我得赶紧回去。”

  “再赶饭总是要吃的。你看你忙得一身汗,先洗把脸,小英你把饭烧一下,十几分钟就煮好了。”

  “不了,谢谢伯母。”

  他急忙出门要走。

  赵小英不知道怎么挽留一个陌生人,只好送他去乘公车。

  “今天真是太谢谢你了。”

  很久没有和男人在月光下并肩行走,她竟然还有些紧张。

  “不客气。年轻人工作很忙,老人在家总是有点孤独,我也只有休假的时候才能陪他们聊聊天。”

  “张先生太热心了,休假还出来做公益,你在哪上班啊?”

  她很奇怪,怎么关心起别人的事情来了。

  “我做计算机维修的,售后服务,干我们这行总是周末比较忙,平时反而可以休息几天。对了,伯母说你是个老师?”

  “也不算什么老师啦,在一个幼儿园里带小朋友,像保姆一样。”

  “天天和小朋友一块玩,人不会变老,这种工作很令人羡慕啊。”

  “哪里,现在的小孩都调皮得很。”她掠了掠被风吹乱的头发。

  他笑笑,说:“车到了。那我先走了。”

  “再见。再次谢谢你。”

  “别这么客气,伯母人很好,我有时间会经常过来看她。”

  她目送着公车远去,有多久没遇到这样单纯的好心人了,在经历过一次短暂的失败婚姻后,她几乎对男人失望了,但今天这个人不一样,有爱心,对老人也很有耐心,而且还很帅。

  她竟然想到帅这个字眼,天哪,这是十七八岁的少女才会用来形容男生的吧。

  她摸了摸有点发烫的脸,自语道:“把那两撇小胡子刮掉就更帅了。”

  他说会经常来,是真的吗?

  下班后她会不经意的问妈妈:“妈,这个高压锅柄修好了,是张先生今天又来过吗?”

  妈妈边听戏边说:“只是螺丝松了,用螺丝刀旋两下就好啦。我还没老到连这个都动不了。”

  她有点失望,原来只是客套话。

  第八章 俄狄浦斯王

  一周后,在她教书的幼儿园里。

  她拿着一本花名册在走道上边看边走,不小心撞到一个抱着一叠书的人。

  书撒了一地。

  “对不起,对不起。”她忙蹲下收拾掉地上的书本。

  “没关系,拍拍就好了。”

  声音似曾相识,她抬起头,看到一个理着平头,戴着黑框眼镜,留两撇小胡子的男子。

  阳光从45度角斜射,他的脸干净而富有魅力。

  “张先生。”

  他抬起头,吃惊的道:“赵小姐,怎么是你。”

  “是啊,真是太巧了,我在这里上班。”

  “没想到在这碰到你,请问学前(六)班往哪走?”

  “学前(六)班,你要去干嘛?”

  “给幼儿园的小朋友送书,六班是最后一个班级了。”

  “你还真走运,我就是六班的班主任。不过,你走错路了哟,六班是个特殊的班级,里面全是市委高干或者富族名流的孩子,所以单独设在对面那幢楼。我带你去。”

  她抱了一小叠书,感觉心跳在加快,她是个相信缘份和宿命的女孩。

  她在讲台上显得亲切温柔,婚姻的不幸,生活的无助都被深深隐藏在微笑背后。

  “小朋友们快来挑选你们喜欢的童书吧。一会我们一块到草地上读书好不好?”

  “好。”

  秋天的阳光明媚而慵懒,草地上有鸟儿在啄食草籽。

  “不介意我和小朋友们玩一会吧?”

  “当然不介意。”

  她开心的看着他给孩子们讲故事,像一个没长大的孩子,不知听谁讲过,一个喜欢孩子的男人,大体不会坏到哪去。

  休息的时候,他拿了一瓶水,坐在一个小男孩的身旁。

  孩子的眼睛明亮清澈,两个大大的酒窝像女生一样漂亮。

  “在看什么书?”

  “希腊神话。”

  “古希腊可是神秘瑰丽、令人神往的世界。你认识哪些希腊故事的人物啊?”

  “太阳神阿波罗,宇宙之王宙斯,爱神阿芙罗狄忒,还有小丘比特。”孩子稚气的回答道。

  “知道得挺多的嘛,那你认识希腊故事里的俄狄浦斯王吗?”

  “没有听过,俄狄浦斯王历害吗,他有打败天神吗?”

  “那不是战争的故事,俄狄浦斯王是在神话故事中很出名的悲剧人物,想听吗?”

  “想。”

  故事讲的是国王拉伊奥斯因罪孽遭到诅咒,在他的儿子俄狄浦斯出生时,神谕表示他会被儿子所杀死,为了逃避命运,拉伊奥斯刺穿了新生儿的脚踝,并将他丢弃在野外等死。然而奉命执行的牧人心生怜悯,偷偷将婴儿转送给科林斯的国王波吕波斯,由他们当作亲生儿子般地扶养长大。

  俄狄浦斯长大后,德尔菲神殿的神谕说他会弑父娶母,不知道科林斯的国王与王后并非自己亲生父母的俄狄浦斯,为避免神谕成真,便离开科林斯并发誓永不再回来。

  他流浪到忒拜附近时,在一个叉路上与一群陌生人发生冲突,失手杀了人,其中正包括了他的亲生父亲拉伊奥斯。

  “俄狄浦斯王的命运好悲惨啊。”孩子天真无邪的脸上露出难过的表情。

  “造就俄狄浦斯王悲剧命运的是他的父亲拉伊奥斯,他因自己的罪自私的抛弃了亲生儿子,才令俄狄浦斯的命运如此坎坷。但悲剧同样是希腊神话里一颗耀眼璀璨的明珠。”

  “张叔叔,为什么你会知道那么多故事,我爸爸连爱神是谁都不懂,笨死了,哈哈。”孩子笑起来的时候很可爱。

  “爸爸不会讲故事的吗?”

  “爸爸很忙,从来不给我讲故事,不过他答应我下个月带我去欢乐谷玩。”

  “大人总是很忙的。所以小宝要听妈妈的话。”

  “张叔叔,只有爸爸妈妈才叫我小宝,同学和老师都叫我李子健,。”

  “小宝叔叔也不能叫吗?”

  “看在你给我讲故事的份上,就允许你叫吧。”

  “小调皮鬼。”

  他们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子健,和叔叔聊得这么开心啊。”赵小英摸了摸小宝的头。

  “赵老师,叔叔连我叫小宝都知道,好历害哟。”他仰着小脸笑嘻嘻的说道。

  “你认识子健的家人?”她有点诧异。

  “认识,我和雨嫣是大学同学,你说张金明她就想起来了。”他站起来,“我先回去了,下周再给小朋友送礼物。”

  第九章 校庆

  有次碰到小宝的妈妈,小英不经意的问起:“李太太,你和张金明是大学同学?”

  “张金明,哦,他啊,有七八年没见了吧,赵老师认识他?”

  “嗯,他可是个热心人,业余时间还在做社工。”

  “是挺热心的,不过人有点呆,天天戴一个黑框眼镜,年纪轻轻的留两撇胡子。”

  “年纪轻轻?他应该有三十来岁了吧。”

  “哦,你看我,七八年前我们还是学生呢,现在奔三十了,留胡子也很自然。”

  “我看他又上班又做社工,没有家庭吗?”

  “这我也不大清楚,过几天校庆,我和同学打听一下。”

  “不用了,随便问问。”她的脸顿时红了。

  赵小英在公路边等公交车。

  一辆旧式的桑塔纳停了下来。

  “赵老师。”

  她略弯了腰看车里面:“张先生,是你啊。”

  “去上班吗?顺路,我载你吧,这会公车比较挤。”

  她本想推辞,但脱口而出的却是:“谢谢。”

  “张先生是去公司吗?”

  “今天是母校五十周年校庆,去会会老同学。”他指着车窗前夹的一张集体照说,“毕业这么久,怕见了面都认不出来了。”

  “哪个是你啊?”

  “这里。”他指着照片中部。

  “一点都没变,斯斯文文的,戴这么深的眼镜,在学校成绩一定很好吧。”

  “还行,有的学年第一,有的学年第二。”他有点得意的笑道,“你看这个是小宝的妈妈纪雨嫣。”

  她看着照片中的雨嫣,说:“真漂亮。上回和她提起你,你们很久没见面了吗?在同个城市工作,老同学应该多聚聚。”

  “富家女现在又嫁入豪门,高攀不起啊。她都说我什么啦?”

  “没什么,只是随便聊了几句。”

  “也对,她对我当然没话可说。”

  “不太明白。”

  “说出来你别笑。”

  “你说,肯定是糗事。”

  “在大学的时候我给她写了一张字条,夹在她英语课本里,可倒霉了,那天英语老师忘了带课本,就顺手拿了她的。因为我是用英文写的,英语老师顺手就念了出来。”

  “情书。”

  “不算情书,示爱信嘛,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当时没人追多可惜。糟糕的是我还在信尾写上中文名张金明。”

  哈哈,她笑弯了腰:“太糗了吧,在全班同学面前。”

  “从那以后,我见到她都远远的绕着走。所以她对我没什么印象。”

  “太可惜了,你应该趁势追击。至少她己经懂得你的心意。”

  “穷小子追豪门千金哪有什么好结局,何况C市的父母都不喜欢女儿嫁到外地。”

  “那倒也是。张先生这么优秀,毕业后一定会遇到更漂亮的女孩。”

  “别提了,女孩子都很现实,像我这样没房没车——这辆破车还是公司的——哪有人看得上我。”

  “哦。”

  她低着头,嘴角露出笑意:“也不是所有女孩都只看重金钱,彼此有情才最重要嘛。”

  “嗯。总是天无绝人之路,老婆会有的,钱也会有的。”他减慢了车速,“学校到了,你可不能告诉小宝我曾被他妈妈拒绝过。”

  她下车,笑道:“知道。小宝这几天好像不大开心。”

  “什么事能让一个小孩子不高兴上好几天?”

  “下次过来你自己问他吧,这孩子其实挺内向的。”

  学校的大礼堂灯光璀璨,在忙完一天的受捐和校友演讲仪式后,校方举办了一个盛大的酒会。

  纪雨嫣举着酒杯频频致意,与会的人有很多毕业后就再也没见过,也有些人可能只是丈夫生意场上的朋友。

  己是晚上九点钟,他或许不会来了。

  她突然失去了兴致,提前离开。

  坐在保时捷跑车里,她突然感到一阵阵难过,掏出手机拔打那个人的电话。

  她想问他为什么不来。

  电话里传来。。的彩铃声,惆怅中带着无尽的忧伤。

  他没有接。

  泪水禁不住滑落,她咬着嘴唇,猛踩油门,车子像风一样在高架桥上疾驰。

  她知道这八年来他过得很辛苦,辛苦得以至她觉得自己锦衣玉食的生活是种罪恶。

  她以为时间早己冲淡了一切,那段恋情只是自己午夜梦回的怅惘,直到那天下午,她看到他一个人在旧日幽会的地方,惊慌得像一只被人窥见心底的秘密的糜鹿,匆忙离去。

  他站在阳台上,夜风凛冽,幽暗的夜幕上镶嵌着一轮明月。

  手机响了,他没有接。

  “不是说不要再打电话了吗?”

  他呢喃自语,仰首饮尽一听啤酒。

  “我去干嘛,去看你们今日如何风光吗?”

  孤独像噬血的虫,侵蚀灵魂。

  他突然很期待电话再次响起,但她己不是昔日纠缠不清的少女,总要打到他接才肯罢休。

  “这个人己经遥远得像天上的月亮,不要再想念,不要再想念。”

  他不知道为何最近她总在心头荦绕,因为那天短暂的相遇,让原本模糊的面孔再度清晰?还是因为林小璐的离去,带走了止痛的药剂?

  第十章 小宝的心愿

  隔了几天他又给“亲宝贝幼儿园”送来一些礼物。正如小英所说的,小宝闷闷不乐的苦着个脸,坐在操场边发呆。

   “小宝,你好像闷闷不乐?”他给小宝开了一瓶可乐。

  “张叔叔。”小宝显得有气无力的问好。

  “谁又惹我们的乖小宝生气啦?”

  “唉,就是我那个言而无信的老爸啊,说好下周带我去玩,但他昨天去了成都,至少要十天才会回来。”

  “不是还有妈妈陪你吗?”

  “妈妈只会陪我去公园画画,还有喂鸽子,长这么大我还没有去过欢乐谷。”

  “你是因为爸爸不能陪你所以不开心,还是因为不能去欢乐谷玩才不开心啊?”

  “都有吧。叔叔你不知道欢乐谷有多好玩,海盗船,过山车,还有鬼屋,那里是小朋友们的天堂,去欢乐谷是我最大的心愿了。”

   “我记得这个城市没有欢乐谷啊,要开车去省城才有的吧?”

   “对啊,所以要爸爸带我去,妈妈是不会同意带我去那么远的地方玩。”

   “你爸爸是大忙人嘛,他又不像叔叔这样大闲人一个。”

   “要是叔叔是我爸爸就好了,每周都能陪我去玩。”

  “瞧你这孩子,爸爸不带你去玩,你就想着认别人做老爹啊。”

  “总统也可以选举,老爸为什么不能选啊?”

  “这话谁说的啊?”

  “爷爷说的。”

  “爷爷专教你叛逆思想啊,这样吧,叔叔有空就带你去欢乐谷玩好不好。”

  “真的吗,答应别人的事情就不能反悔哟。”

  “反悔的是小狗,行了吧。”

  “拉勾。”

  小宝伸出小指头说:“拉勾上吊一百年赖不掉。”

  “张叔叔一向言出必行,不过到时候如果是小宝自己不去,就不能怪我言而无信。”

  “我肯定会去的啊,那是我的心愿。”

  “可是跟叔叔去玩,不怕回家被妈妈打屁股?”

  “能去欢乐谷,打屁股就打屁股吧。”

  “哈哈,你这小鬼,现在别不开心了哟,叔叔给你表演节目吧。”

  赵小英仿佛回到了花季,开始化妆。照镜子的时候她都告诉自己,还很年轻,还很漂亮,还有机会。他会嫌弃自己离过婚吗?不,他不是那样的人,况且那场婚姻她是一个受害者,男人骗光了她的钱后远走高飞,这不是她的错。

  有的男人眼里只有钱,而这次他能得到的只有爱情。

  她朝着镜子再度回眸一笑,右手握拳说了一声:“加油。”

  他正在操场上陪孩子们玩,连不开心的小宝这会也兴高采烈的跑来跑去。

  她看着他激情四射的表演花式篮球,不禁目瞪口呆。

  他不戴眼镜的样子如此阳光,如此潇洒

  他和小宝一人喝着一听可乐,哥们似的边走边聊。

  小宝稚嫩的声音:“那你会表演魔术吗?”

  “会,我会把你从妈妈身边变走。”

  “吹牛。”

  “聊什么呢这么开心?”赵小英笑呤呤的在操场边等他们。

  “赵老师,叔叔说他会变魔术,能把我从妈妈身边变走。”小宝夸张的笑着。

  “你想变到月球上,还是火星上啊?”他笑道。

  “我要变到太阳上。”小宝手臂抡了个大圈,画出太阳的形状。

  “小鬼头,看你滚得一身泥,回头要被妈妈骂了,快去洗手。”

  她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支开小宝。

  “真好看,你的球技很好赶得上专业运动员了。”她赞道。

  他戴上眼镜:“过奖了。只是表演节目,我不怎么会打球。”

  “你近视很深吗,看人总要戴眼镜。”她想多看两眼他不戴眼镜的样子。

  “快五百度了,五十公分外的视线就会有点模糊。”

  “打球的时候倒看不出你近视的样子。”

  “打球靠的是球感嘛。”他看了看表说,“哎呀,快五点了,我得赶紧走。”

  “要去哪?”

   “有批配件要送到客户那,再过半小时他们都下班了。”

  “那是得快点。”

  “再见,赵老师。”

  “再见。”

  她有点失望,甚至有点嫉妒孩子们得到的时间都比她多。

  第十一章 晚餐

  五点的时候家长们来接小孩。

  今天赵小英值勤,在校门口送学生。

  纪雨嫣领着小宝从学校里出来,历声说:“看你脏成什么样,和小朋友们打架了?”

  小宝摇摇头:“我没打架,今天和张叔叔打篮球。”

  “哪个张叔叔啊?”

  “李太太。”赵小英打了个招呼。

  “赵老师。”她笑着叫小宝到车上等候,“这孩子越来越调皮了,没和其他孩子打架吧?”

  “小宝很乖的怎么会打架呢。”赵小英微笑道,“张金明今天来做义工,和孩子们玩了会篮球,所以弄脏了衣服。”

  “张金明?他会打球吗?”纪雨嫣吃惊道,“还以为只是成绩不错。”

  赵小英有点不悦,说:“可能李太太接触的都是很优秀的男子,没有留意到罢了。对了,这次校庆热闹吗?”

  “挺热闹的,海外侨胞也回来不少。”

  “老同学来得多吗?”

  “十来个吧,对了张金明怎么没来?”

  “没见到他吗,那天他是一大早就准备着要去了。”她觉得很奇怪,心里暗道是你自己忙着应酬没有留意到别人吧。

  “是吗?我先走了,再见赵老师。”

  纪雨嫣心中暗笑,一个女人知道一个男人一大早去做什么事,这可不是普通的关系哟。

  赵小英望着她美丽的身影,心中发酸:“难怪张先生从前会喜欢她,真是天生尤物啊。”

  五点半的时候学生会走得差不多了,她回校里换下制服,准备坐公车回家。

  “嘀——嘀——”

  有车从身后开来,她往路边靠了一点。

  车子在她身旁停下了:“赵老师。”

  竟然是他。

  她的心跳加快:“张先生,忙完啦?”

  “是啊,上车,我载你回去吧。”

  她没有拒绝的理由。

  车上播着班德瑞的音乐,柔和舒缓的流水声让人宛若回到大自然。

  “今天碰到李太太,在校庆上你们没打招呼吗?”

  她用李太太,而不是雨嫣,眼角偷偷瞄了他一眼。

  他留意着路上的行人:“没有,不过我看到她了,捐了两百万给学校,你碰到这情形哪好意识打招呼啊。”

  她扑哧一笑,道:“李太太不是那种人,她人蛮随和的,完全没有阔太太的架子。”

  他叹了一口气,说:“是我自己的心理作崇,混得失败不敢见人吧。”

  “别这么说。”她安慰道,“做人只要活得开心就好,事业有成的人也不一定就幸福。”

  “说得也是。赵老师真是一语唤醒梦中人啊。”

  她笑道:“你还是叫我小英吧,我又不是你什么老师。”

  “那礼尚往来,你也别叫我张先生,被人一听还以为我结婚了。”

  “那叫你什么?”

  “叫金明吧。”

  “嗯。”

  沉默了一会,她说:“你回家自己做饭吗?”

  “大多时候叫外卖,一个人懒得煮饭。”

  “天天吃外卖可不行,报子暴道好多餐厅用地沟油炒菜,太恐怖了。”

  “是啊,太脏了,现在的商人为了赚钱什么道德良心早抛到九宵云外。”

  她鼓起勇气说:“要不,晚上去我家吃饭吧——上次还没好好谢你。”

  他看了她一眼,说:“这么客气,那我就却之不恭啦,不过菜要我来买。”

  他们停在小区附近一家生鲜超市。

  他选购食物和调料是个行家,相比之下只会做些家常菜的赵小英有点相形见拙。

  他抢着付钱。

  进厨房的时候赵小英看着那些鱼蟹不知如何下手,慌忙到书房查料理网站。

  等她出来的时候,见到他系着她的蓝格子围裙,锅里己经在蒸第一道菜。

  “我来我来,你是客人怎么好意思让你下厨。”

  “好久没炒菜了,今天逛了下超市特别手痒,你和伯母在外面等会,让我过过瘾。”

  她红着脸坐到沙发上,暗骂自己平时懒,连海鲜料理都不会。

  妈妈织着毛衣,笑得合不拢嘴。

  “妈,你笑什么啊。”

  妈妈也不答话,只是一个劲的说好。

  “好什么好。长这么大连做饭都不会,估计我煮的菜就你肯吃了。”

  妈凑过来悄声说:“这孩子我瞧着不错,比以前那个好上百倍。”

  “妈,你说到哪去了。”

  她害羞的站起来去摆碗筷。

  以前那个男人。

  她那时大学刚毕业,因为喜欢所以甚至不计较他没有工作就去领了结婚证。几次面试失败后,他迷上了打网游,在网上和不知名的女孩演绎虚拟婚姻。有一天他突然痛定思痛的说要痛改前非,想和朋友合开一个电脑耗材店。她很开心的把所有积蓄都交给他,想着生活总算进入正轨。可笑的是结局竟然是他携着钱跑到云南和游戏中的女网友住到了一起。

  那时二十三岁,一无所有的她只好搬回娘家住,在附近找了个幼儿园上班。

  “以前太年轻,所以不知道怎么挑男人。现在长大了,我相信自己的眼光。”

  她想着,不禁瞄一眼他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一个有爱心还会做饭的男人,苍天哪,你是为了补偿我这几年的损失吗?

  晚餐吃得很愉快,手艺不错,气氛也不错,他甚至能哄得妈妈笑得前俯后仰。

  妈妈是个聪明的老太太,临走时她握着他的手说:“小张,我好久没这么开心了,你要是心疼我这个老太婆,以后每周都来我家吃顿饭。”

  “小英不嫌我打扰的话,我一定常来。”

  他笑着看她。

  “怎么会,张先生太客气了。”

  她送他下楼。

  “怎么又叫我张先生了?”

  “妈在嘛, 突然叫你金明,老人家还以为我们——”她不好意思往下说。

  “以为我们在拍拖?”他笑了,“你这么大的人了,拍拖也很正常嘛。”

  “我离过婚。”她说,“不想让妈妈再担心。”

  “哦。”他没有异常的神色,“那个男人有了别的女人?”

  “你怎么知道?”

  “离婚十有八九都是因为这个。”

  “也有因为性格不合分手的吧。”

  “大多只是借口吧,性格不合又怎么会走到结婚这一步。你对他还有感情吗?”

  “对一个骗了你的人又骗了你的钱的人,你还会想着他吗?”

  “会,我会想着狠狠揍他一顿。”

  她大笑起来:“刚开始我也是这样想,后来想开了,谁叫自己有眼无珠。不说了,除了雨嫣你还喜欢过别人吗?”

  “有一个吧。她上个月去了广东,和她的男上司。”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林小璐的样子,她的离开,是因为对他的失望,还是因为那个上司给了她希望?

  “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四年。”他黯然道。

  “好久。”

  这个长情的男人,她在心里暗叹。

  “是啊,久得我以为两个人再也不会分开,但世间毕竟没有太多相濡以沫的事情。”

  “别灰心,你还会遇到好女孩,就像没有雨嫣,她就出现了,地球上每秒钟都会有1.3个女孩出生,所以不要放弃啊。”

  “我会等她们长大的。”他哈哈大笑起来。

  第十二章 湖

  墙上的地图做满了各种标记,上部份用粗笔标写着:信息、信任、路线、时间。与此对应的地图下端写着:车、赵小英,而与路线和时间对应的位置却是空白的。

  墙上有一组照片是关于她的丈夫李福生的,这个男人在C市有很大的影响力。他们家族的发迹源于祖父时代,据说李家是清末名臣李鸿章的远亲,在清亡后开始做纺织生意。他的祖父有两个老婆,大老婆生的后代大多从政,小老婆生的大多经商。这两个支系盘根错节,左右着C市的政坛和商界。

  李福生是一个沉迷于事业的男人,继承父亲的拉链厂后抽出大笔资金投资在房地产,07年的时候赚得盆满钵满,但随着国家对楼市的严控,他又把精力转移到制造业,但在出口低迷、劳动力成本上升,拉链厂的生意也很惨淡,为此他飞往成都想在内陆开设工厂。

  据小宝说,他一周后才会回来。

  他端坐在椅子上看一部电影,讲的是一个教师的妻子被诬告为谋杀将要判处二十年有期徒刑,他于是策划一起越狱。影片中教师对学生说:

  “《堂•吉诃德的人生与时代》说的是什么?是不是说理性思维是如何毁灭人的灵魂的?是不是说疯狂能战胜理智以及疯狂的力量不可估量?大家都知道,我们花费大量时间来规划这个世界。我们发明钟表和日历,还尽力去预测天气,可我们的生活中,有哪一部分是真正受自己控制的呢?如果我们选择生活在一个完全自创的现实里会怎样?那样会让我们发疯么?如果会,那不是比绝望的人生更好么?”

  发疯,比绝望的人生更美好。

  他知道自己在做一件疯狂的事情,但他相信只要精心策划,事情能像鸟儿掠过湖面一样不会留下丝毫痕迹。

  湖面清澈得像一面镜子,掠过的白鹭姿态优雅而美丽。

  他站在一棵树下,拿着一只望远镜。在旁人眼里他只是个鸟类爱好者。

  镜头的另一端,小宝正在一块画板上学画,纪雨嫣在一旁看书。

  她每隔五分钟会抬头看一眼孩子,然后喝水。

  当一瓶矿泉水喝完的时候,他把望远镜放进包里,绕着湖向他们走去。

  纪雨嫣放下书,说:“小宝,你在这别走开,妈妈去一下洗手间。”

  “知道啦。”小宝漫不经心的说。

  他远远的看见雨嫣离开就后快步走过去:“小宝,在画画呢?”

  “张叔叔,你怎么来了?”

  “叔叔来钓鱼啊,你妈妈呢?”

  “她一会就回来。叔叔你带我去钓鱼吧,画画好无聊。”

  “傻孩子,你不怕妈妈生气吗,成为画家是妈妈的心愿,你现在要代替妈妈实现梦想知道吗?”

  “好吧,反正你们大人说的都有道理。”小宝撇了撇嘴。

  “乖,叔叔带你去买雪糕吃。”

  “好啊,好啊。”

  小宝迫不及待的扔下画笔。

  “阿伯,有蒙牛的蓝莓味冰激凌吗?”

  他们问路边太阳伞下卖雪糕的大爷。

  “有,要几个?”

  “三个。”

  他看了下表,说:“小宝,这根冰激凌带给妈妈,叔叔赶时间先走啦。”

  “谢谢叔叔。”

  纪雨嫣回到湖边,发现小宝不见了,吓了一跳,正要去找,看到小宝从草地上跑来。

  “妈妈妈妈,吃冰激凌。”

  “上哪去了?”她接过冰激凌,“瞧你吃得满嘴都是奶油。”

  小宝伸出舌头一舔,说:“张叔叔请我们吃的哟。”

  “张叔叔?”

  “是啊。”

  她看着手中的冰激凌,外包装上写着“层层果滋味、劲爽冰感觉”,清香爽口的蓝莓果酱与酸奶融合,外层是酥软的冰壳,一口咬下去,浓郁的奶香和果味令人心旷神怡。

  那个在大一写了一封情书后就偃旗息鼓的羞涩男生,竟然还记得她喜欢吃蓝莓味的雪糕。

  “他还是不敢和我说话吗?”

  她微微一笑,这人身上竟然还保留着这样的浪漫。

  可是他和那个人不同,他不说话是因为她在他心里永远是只可远观的女神,而那个人,他的沉默源于破碎的人生,因为绝望而放弃梦想。

  “好久没有吃这种口味的冰激凌了。”她抱着小宝,开始讲自己年轻时的趣事。

  只是她讲的一切,都跳过一个人,一段恋情。

  第十三章 三个农民工

  在C市某个昏暗的工棚里,一台21寸旧彩电正在播喜羊羊与灰太狼。

  “大——大哥——这工钱拖——拖了三月了,厂里头连个说法——都没有,还让——让不让人活啊。”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从小就口吃,大家都叫他结巴。

  另一个面相猥琐,头发稀稀拉拉的男人,外号秃头,他一拍桌子说:“大哥,明天我们就带帮老乡到厂门口静坐去。”

  被称作老大的男子名叫刘大壮,留着满脸的胡茬子,他呷了一口二锅头骂道:“静坐,静坐有个鸟用。你忘了去年那帮河南人,去讨工钱被打成啥样了?”

  秃头说:“你的意思是,我们就啥事也不干在这坐吃山空?那个鸟厂长说美国金融危机,厂里的货都销不出去,美国发生金融危机关我们农民工嘛子事,你指望这个傻B去跟老板商量,他能商量个鸟出来。”

  结巴瞪着眼说:“就是,咱们直接——找大老板要去。”

  刘大壮吐一口唾沫,说:“你找大老板要,大老板谁你认识不?”

  秃头说:“咋不认识啦,李福生啊,去年C市十大杰出企业家,还上了封面。”

  结巴说:“我还开车——往他家送——过盆景,连——连他老婆孩子都见过。”

  刘大壮冷笑道:“你认识他,他不认识你啊,就你这一脸大尾巴狼的样子,他能把工钱给你?”

  秃头看着电视里被喜羊羊整得死去活来的灰太狼,泄气道:“大哥,那你说怎么办,大不了这钱咱不要了,回家种地也好过坐这饿肚子啊。”

  结巴说:“咱——咱们的血汗钱——凭——凭啥不要?”

  秃头点头道:“结巴说得对,我们的工钱凭啥便宜资本家。”

  “这事,得从长计议。”刘大壮示意他们凑过来,说,“就看你们有没这个胆。”

  “要咱自个的钱,要啥胆啊?”秃子侧着耳朵听刘大壮说话。

  “柿子要挑软的捏。”

  刘大壮把自己的计划悄声告诉他们俩。

  结巴吓了一跳:“大哥,这——这犯法啊。”

  秃头一巴掌刮在他脸上,骂道:“要自个的钱,犯啥法啊。”

  “小英,在忙吗?”他路过学校办公室。

  “金明!”赵小英惊喜的放下笔,说:“看你满头大汗的,先坐会我去给你倒杯水。”

  “谢谢。”

  赵小英去外面倒水,他看了一眼桌上的文件,A4纸上写着“九月二十八日秋游计划”,她在时间和地点上用红笔画了圈圈。

  他掏出手机飞速拍了张照片。

  赵小英端上一杯水,问:“你怎么来了?”

  “路过学校,晚上值班吗?”他问。

  “没有。五点准时下班。”

  “那我来接你,晚上一块陪伯母吃饭。”

  “好的。妈妈特别喜欢吃你上次做的清蒸河蟹。”

  九月二十七日,晚。

  “伯母好。”

  他放下大包小包的东西,说:“这是从老家带来的柿饼,我给您搁在房里头,这可是我特意孝敬您的,别叫小英这个小馋猫看到。”

  小英从厨房里伸出头,问:“金明,你叫我啊?”

  “那道清蒸河蟹留给我来做。”

  他回答着,和伯母相视而笑。

  “知道啦。”

  她美滋滋的烹调刚学不久的波尔多烩小牛肉,他是想要讨好丈母娘吧。

  工棚里,秃头把工具袋往桌上一放,倒了一碗发黄的茶水,说:“大哥,俺今天修空调的时候,听那个赵老师说明天他们班要去动物园玩。”

  刘大壮兴奋的跳起来,“还听说啥啦?”

  秃头从袋子里摸出一个纸团,说:“都在这里,我从办公桌上顺来的。”

  刘大壮竖了个大拇指,说:“不愧是在道上混过的,众目睽睽之下取机密文件如探囊取物,这本事了得。”

   秃头往嘴里扔了颗花生米,道:“小菜一碟,不过你可别和我妈说,我发过誓不再干三只手这行当了,今天为了咱仨算是破戒了。”

  第十四章 动物园

  九月二十八日。

  赵小英带着小朋友们到动物园参观。

  她的电话突然响起来。

  “喂,你好。”

  “小英,伯母肚子疼得历害,我己经送她到惠民医院,你快过来吧。”

  “好,我马上过去,金明,谢谢你。”

  她看了看表,对小朋友们说:“小朋友们要乖乖的听阿姨介绍哟,不许乱跑,老师一会带你们去看熊猫。”

  她急忙叫了出租车赶到医院。

  “妈,好点了吗?”

  “好点了,有点腹泻,可能昨天吃了螃蟹又吃了几块柿饼给闹的。这么点小毛病,小张还非得送我到医院。”

  “他怎么一大早就来我们家?”

  “他昨天把公司钥匙落我房里了,还好他来了,一早上拉得我两脚发软。”

  “他人呢?”

  “说赶去公司办点事,晚点再过来。小伙子人真好,连医药费都帮咱交了,小英啊,你老实告诉妈,你们是不是在交往?”

  “妈,没有的事。我们只是普通朋友。”

  “你们年轻人的心思妈还不知道,这年头好男人不多了,你也二十五六了别再挑三拣四的,再过几年就到人家挑你啦。”

  “知道了妈。瞧你说的好像女儿没人要似的。”

  动物园里小宝正在东张西望,这里妈妈曾带他来过几趟,没什么稀奇的,他无聊的拿小树枝敲打灌木丛。

  “小宝。”

  一个戴帽子男人轻声唤他,竖着食指朝他做噤声的动作。

  小宝跑过来,说:“张叔叔,你怎么也在这里。”

  他变魔术一般递过一根冰淇淋,说:“小宝,想不想去欢乐谷玩?”

  “想。”小宝贪婪的舔着冰淇淋。

  “叔叔前几天和赵老师说小宝一直有个心愿,想去欢乐谷玩,但爸爸又没时间陪他,赵老师说今天你们会来动物玩,让我问你,如果不想看熊猫,可以跟叔叔去欢乐谷玩。”

  “真的吗?叔叔可不许骗人。”

  “小狗才骗人,叔叔刚好要去省城出差,顺路载你去欢乐谷玩一个小时,只玩一个小时啊,小英阿姨说她们四点钟才从博物馆回幼儿园,我们要在四点之前回来,不然她就要被校长处分。”

  “好,就玩一个小时,小英阿姨呢?”

  “她在那边呢,她说要假装没看见让你偷溜了。”

  “那我回来再谢谢她,张叔叔我们赶快开溜吧。”

  小朋友们一边参观,一边打打闹闹,没有人留意到队伍后面的小宝不见了。

  他们在一旁窃窃私语的时候,有两个戴着鸭舌帽的男人就在旁边,拿着报纸靠在树上,看到他们走时疾步跟了上去。

  他和小宝拦了一辆的士。

  他看了看腕上的电子表,四十五分钟的倒计时开始。

  尾随他们身后的两个人,朝大门边停的一辆小面包挥了挥手,车开过来了,他们打开车门一头钻进去。

  他们把帽子摘下,正是刘大壮和秃子。

  刘大壮指着前面说“跟着那部的士,车尾号8346。”

  开车的是结巴,他猛踩油门,车子一溜烟冲了上去。

  的士下了立交桥,拐进一条小道,那是开往顺平桥的一条近路。

  的士上。

  “小宝,你知道这个城市里谁开车最快吗?”

  “赛车手。”

  “不对,你看C市交通这么拥挤,再好的赛车也跑不起来。”

  小宝想了半天,摇摇头说:“猜不出来。”

  “一个城市里开车最快的是出租车司机,他们熟悉整个城市的大街小巷,每个路口的红绿灯和不同时段的路况。所以在C市,你要是赶时间,千万不要自己开车,打的是最好的选择。”

  小宝恍然大悟:“挺有道理的啊。”

  结巴的车技了得,紧紧咬住了前面那辆车。

  突然的士一阵急刹,小面包隔了两三辆车的距离,也停了下来。

  结巴伸头往窗外张望说:“大哥,堵——堵车了。”

  刘大壮也探头一看,前面十字路口一辆轿车一头撞在货车的屁股上,整个车头都扁了,看来半个小时之内谁也过不去。

  秃头在后座伸长了头,指着前面尖叫起来:“他们下车了。”

  刘大壮一看,那个男人牵着小宝的手正往街头走,他骂了一声他娘的,回头说:“这里人多,秃子你和我下车见机行事。结巴在车上等我电话。”

  第十五章 失踪

  四十分钟后赵小英回到动物园,准备带小朋友们到博物馆参观。

  谨慎的她开始清点人数:1、2、3…… 57、58、59

  “不对,怎么少了一个,”她以为自己数错了,又重新点了一遍还是59。

  “糟了。”她心里一沉,按着花名册开始点名。

  “郑小平。”

  “到。”

  “花少清。”

  “到。”

  “李子健。”

  没有人应答,小朋友们面面相觑。

  “李子健。”她焦急的问,“有人见到李子健吗?”

  小朋友们摇头说没有。

  “早上子健和大家一块来的动物园,有谁瞧见他离队吗?”

  “没有。”

  她冷汗直冒,让动物园的管理员帮忙广播和找人。

  二十五分钟后整个动物园都找遍了,她只能寄希望于纪雨嫣临时接走了小宝。

  “李太太吗?”

  “是的,赵老师吗,有什么事?”纪雨嫣正在一家百货公司。

  “我想问一下,子健有回到家吗?”

  “没有啊,不是说今天秋游——小宝呢,他人呢?”

  “他走丢了,我们找遍了整个动物园。”她简直快哭了。

  “报警,赶快报警。”

  纪雨嫣扔下选购的衣服,给李福生的爸爸打电话:“爸爸,刚才幼儿园的赵老师打电话来,说小宝在动物园走丢了。你能不能托公安局的朋友帮忙找一找。我正赶过去。”

  “福生呢?”

  “她在成都出差。”

  “儿子都丢了还只顾做生意,马上打电话叫他飞回来。我说过多少次了,你们自己不带保镖也要给小宝配个保镖,你们非得说这样对他的成长不利,会交不到朋友,这万一要是有贼人绑票——”老头子自己越说越害怕,“我马上打电话给林局长,你快去找,一定要把小宝找回来。”

  刑警队的方中铁人名其名,一张国字脸总是铁青铁青的,令人望而生畏。他是刑警队的队长,在这个岗位上己经蹲了十个年头,当年和他同一级别的同事早做了副局或调去了市委,但就因为这张不会谄媚卖好的脸,让他在这个位置一干就是十年。

  方中铁一大早就被陈局长叫到办公室。

  “中铁,你在刑警队呆了多少年了?”

  “十八年了,做了十年的队长。”

  “你今年四十五了吧,再不动一动,这辈子顶多以一个副处的级别光荣退休。”陈局长语重心长的说,“我看着你从一个警员成长起来,是个好同志,可惜啊,运气差了点。”

  “局长,这命里无时莫强求,当了这么年差,我早看开了。”

  “明年孙副局长就到了退休的年龄,你可要好好准备准备。”

  “局长,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喜欢刑侦工作,还是让我带队破案吧。”

   “你小子别不识好歹,这位子局里多少人眼红着呢。”

  “局长,我都这把年纪了,升了副局顶多退休后多领几百块退体金,这点钱还不至于让我眼红。”

  “赌气了不是,我这鱼饵可是抛出去了,这鱼偏偏不上钩,看来是饵没配对啊。”

  “局长,赶情你这一大早是来引我上钩的,说吧,我就知道无事不登三宝殿。”

  “刚才接到市局林局长的电话,说有一件儿童失踪案要我推荐一个得力干将。”

  “又是哪个富家子弟跑丢了?”

  “冠锋集团董事长的小孙子,具体资料都在这。”局长把资料往他面前一扔,“林局可是给我抛出一个香饵,我吞不吞不下,就看你了。”

  “七岁大的孩子,弄不好这会都到家了,现在的孩子屁点大就知道装病逃学打车溜回家。”方中铁边翻资料边说。

  “但愿如此。”局长说,“东区分局己经有同事过去了解情况,你还是赶紧动身吧。”

  “是。”方中铁站起敬礼。

  “记住,一旦我调到市局,分局副局长的位子肯定非你莫属,这个姜太公我是当定了。”

  “谢谢局长。”

  望着方中铁的背影,陈局长摸了摸花白的头发,叹道:“姜太公啊姜太公,你又何尝不是别人的池里的一条鱼呢。”

  方中铁开着警车来到动物园,远远的看见一个穿制服的年轻警员在向一位女子问话,他点了一支烟,靠在车头上,鹰一般锐利的眼睛看着他们。

  那女子一米六五的个,穿着黑色职业套裙,肤色白晳的,眼睛有点肿像是刚哭过,鼻子在中部高高隆起,相书上说这种鼻梁的女子通常性情刚烈,中年时会有重大的变故,可能是疾病也可能是事业或婚姻。

  她正边打手势边向警察描述事情的经过。

  同谋,还是无辜者?

  他把烟头扔在地上,狠狠的踩灭。

  那名警员见他过来,敬了个礼说:“方队长。”

  他点点头说:“你去现场勘察一下,口供我来录吧。”

  “是。”

  方中铁翻了翻刚才记录的口供,问道:“大约九点二十分,你私自离开岗位,因为你妈妈生病进了医院。”

  “是的。”赵小英嘴唇有点干裂,说:“警官,问了一早上了,能让我喝杯水吗?”

  方中铁看了看周边说:“前面有家咖啡厅,我们边喝边谈。”

  赵小英点了一杯柠檬汁,暗想今天真是倒霉的一天。

  方中铁喝了一口热咖啡,说:“赵老师在亲宝贝幼儿园工作三年多了?”

  “是啊,三年零两个月。”赵小英看了看这位面带凶色的警察。

  “你喜欢这份工作吗?”

  “还好,当老师假期比较多,可以多发点时间照顾家里的老人。”

  “你妈妈的身体怎样?”

  “好点了,医生说打下吊瓶,明天就可以出院。”

  “这么快,老人家经常生病吗?”

  “我妈身体一向很好,可能昨天吃了海鲜有点腹泻。”

  “哦,老人家饮食要特别注意,我妈也是这样,一吃海鲜肚子就不舒服。”

  “我妈在海边长大的,平时最爱吃海鲜,可能昨天又吃了柿饼,书上说螃蟹和柿子一块吃很容易拉肚子。”

  “那倒是太不注意了。”

  方中铁的手机响起来。

  “方警官,动物园三号摄像头拍摄到李子健在九点二十八分和一个男子一块离开。”

  “我马上过去。”

  他留了张名片给赵小英说:“如果有什么线索,就打这个号码。从现在开始你最好留在家里,警察局随时可能传唤你。”

  赵小英说:“我想四处找找,子健失踪我的责任最大,一天找不到我的心总是放不下。”

  “好,保持手机开着,还有不能离开C市。”

  “明白。”

  警察走了以后,她在咖啡厅发了一会呆,给张金明打电话。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候再拨。”

  第十六章 警局

  地铁上小宝坐在椅子上好奇的看着周边的人,他一手抓着扶手,一手略向外张开,不让拥挤的人群挤进狭小的空间。

  这一次地铁上没有熟悉的大提琴的音乐。

  在他的耳边只有时间一秒一秒流逝的声音。

  在他房间的地图上,画着两个同心圆。那代表着两个时间:内圆标着45分钟,外圆标着90分钟。

  45分钟,是他腕表上第一个倒计时,当这个时间回归到零时,出城的每一条道路上都会有警察设上关卡,他了解李家在C市的势力。

  然而,现在时间只剩下十分零七秒,地铁还有三个站。

  “该死的,碰上交通事故。”他在心里暗骂。

  一切会按着他的计划进行吗?

  最后一切都只是个误会,他能达成父亲的心愿,又能全身而退。

  在他身后不远的的两个男子,和他一样戴着帽子,他们是尾随而来的刘大壮和秃子。

  刘大壮趴在秃子耳边悄声说:“下一站趁下车时把他的手机顺出来,左边口袋。”

  秃子想问他摸人家手机干嘛,但身边都是人他只好把话又咽了回去。

  “南直路口到了,要下车的乘客请做好准备。”

  电子音用英文又报了一遍。

  秃子在人群中挤过去,悄无声息的从那人的口袋里摸出一部手机,快速下车。

  列车继续开动,秃子把手机递给刘大壮说:“大哥,让我妈知道我又干这事非把我手砍了不可。”

  刘大壮把手机里的卡退出来,扔在铁轨上,又把机身扔进一个垃圾桶。

  “让你妈知道你出来打工半年,光屁股回家,你还不被打死啰?”刘大壮压了压帽沿,说:“没听刚才他们说要去省城欢乐园玩吗,这一来一回至少一天的功夫,没了手机谁也联系不上他。”

  “大哥的意思是,我们有一天的功夫——高,实在是高。”秃子竖起大拇指赞道。

  监控室里,录像正播着一个戴鸭舌帽的男子和小宝亲热的聊天,在他站起来要离开时,方中铁喊了一声“停”。

  画面定格在他侧脸的一个位置,因为低着头只看得到半张脸的轮廓,虽然还很模糊,但这己经是能看到的最清晰的一张了。

  “把这张照片和李子健的照片印发给各单位,以这里为中心,方圆三十里内地毯式搜索,所有出城的主干道、桥梁、火车站、汽车站、机场设卡盘查。”方中铁一顿,说:“把带子带回去,叫李子健的家人到警局认人。”

  绑架案十有八九是熟人做的,方中铁己从心里给这件案子定性,悄悄把小孩从动物园带走这里面肯定有不良的企图。

  警察局。

  “认得录像上的人吗?”方中铁双手抱在胸前。

  纪雨嫣仔细的辩认画面上的人,说:“太模糊了,认不出是谁。”

  “李子健平时和家里的哪个亲戚或者朋友经常一起玩,年龄25到35之间?”方中铁请她坐下。

  “家里平时很少有人来,几个叔伯都是大忙人,小宝平时都和我在一起,除了公园就是爷爷家,年龄25-35的亲戚朋友?”她突然想起什么,说:“福生的弟弟上个月在澳门输了几百万,找福生借钱被福生骂了一顿,他今年刚好三十。”

  “你有他的联系方式吗,我叫人传他来问话。”

  “有。”

  李福生的弟弟李福财被警察从酒店的热被窝里带回警局。

  他浑身酒气,打着呵欠:“警官,什么事啊,我李福财也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你们这样不分青红皂白把我抓来,我随时会叫律师告你。”

  “李先生,今天早上九点二十到九点四十之间你在哪里?”一位女警员问道。

  “在床上啰,昨天玩到三点多去酒店开的房,你到酒店随便问下都知道,用得着抓我吗?”李福财呵欠连连,昨天吸多了K粉,这会头还晕晕的。

  “我们会去酒店调查,有谁可以证明你三点多回到酒店后就再也没有出去过?”

  “MIMI啰。”

  “哪个MIMI?”

  “DJ HOUSE的跳舞女郎MIMI小姐,我昨天和她一块回的酒店。”

  “酒店的侍应生说,早上八点看到有个女子从你房间出去,我问的是九点二十到九点四十你在哪里?”

  “在床上睡觉啰,我睡得迷迷糊糊的哪里知道她什么时候走的啊,”他摸了摸钱包,骂道:“这个死八婆,一毛钱都没给我留下。”

  女警员想笑,耳麦里传来方中铁的声音:“放他走,酒店的监控录像显示昨天三点四十分到到十点二十分,他一直没出过房门。”

  女警员说:“谢谢。你可以走了。”

  “走?”李福财突然来了劲,“臭八婆,你知不知道我每分钟都是几百万的生意,你们一大早把我扣到警局,这个损失谁来赔。”

  他靠在椅子上嚣张的摇晃着。

  女警员说:“李先生,我们请你回来是想让你协助调查你的侄子李子健失踪一案,只是例行公事,至于你在床上损失的几百万,我只能向你说声抱歉了。”

  “失踪?”李福财吃惊后哈哈大笑起来,“李福生啊李福生,你也有今天,跟你借点钱花花,还被你骂个狗血淋头。遭报应了吧。我说警官,今天我心情好,就呆这不走了,我的律师几分钟后就到,在他来之前如果得不到你们局长的亲自道歉,我会告到你们一个个丢饭碗。”

  女警员正想开口骂这个无赖,方中铁推门进来了。

  “李先生,我们从你的房间里搜出一包白色粉末,不知道是面粉还是洗衣粉,你要是这么有时间,我叫人带你去抽血化验,相信这包粉末状物体和你的血检报告单,能赔偿你早上损失的几百万。”

  李福财嚣张的气焰顿时收敛,站起来说:“方队长,看到大家都是熟人的份上,今天我给你面子就不计较了,我很忙先走了,记得回头给申请个好市民奖啊。”

  他慌忙拿起外套一溜烟跑出警局。

  还有三分零一秒,他和小宝快速出了地铁站。附近万达广场上停着几百辆汽车,他们上了一辆黑色的现代索纳塔。

  “张叔叔,你换车啦?”小宝坐在后座。

  “原来那辆桑塔那是公司的,这辆车找人借的。”他一踩油门,车子飞一般开上路旁的高架桥。

  “哇好棒啊,叔叔你的车技比妈妈好,她开保时捷时速从没有超过一百。”小宝觉得特过瘾。

  “你喜欢飙车?”他看了一眼观后镜中的小宝。

  “ 嗯。福财叔叔也喜欢飙车,他说没开过一百五十码的男人不算男人。”

  “哈哈,为了做真男人,我不是要被开好几张罚单。”

  他加快了车速,前面就是出城的顺平桥,宽阔的道路上车如流水。

  这是一座 吊缆 式八车道大桥,限速80公里,他以一百五十码的车速飞速开过路面,在他身后电子眼快速拍下超速的车牌号。

  桥头岗亭上一名交警骂了句疯子,拿起正在响的电话。

  “临检。目标人物己传到电脑上。”

  “遵命,长官。”

  他看着电脑上两张慢慢显示的照片:一个大眼睛男孩和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男子。

  索纳塔上,他长长吐了一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电子表滴滴的响起来,倒计时显示“00:00”。

  第十七章 赎金

  纪雨嫣和李福生坐在客厅里,警察忙碌着布电话监听仪器。

  “你出来一下。”李福生把她叫到落地窗外的阳台上。

  他生气的推倒一盆万年青,指着她历声道:“连儿子都看不住,你怎么做妈的?”

  “儿子是在学校丢的,我总不能二十四小时守着小宝。”她的声音哽咽。

  “儿子去动物园你就应该跟着去。”李福生咆哮道。

  “我是他妈,不是他保姆,孩子是我一个人的吗,你干什么去了?”她忍不住哭了,“你多久才回一趟家啊,你关心过小宝吗?”

  “我不四处奔波你能穿名牌、戴珠宝、住这样的大宅?”

  “别吵了。”方中铁吼道。

  客厅上的电话刺耳的响起来。

  方中铁戴上耳麦,示意众人噤声,招手让李福生来接电话。

  “喂。”

  “我是李福生,你哪位?”

  “我是大嫂啊,听爸爸说小宝不见了,找到了没有啊,真是急死人了,怎么会出这档事,雨嫣也真是不小心,这么大人一个孩子也会带丢。”大嫂说话就像连珠炮。

  “大嫂,回头再说吧,先挂了。”李福生失望的挂上电话。

  方中铁摘了耳麦,脸色更加难看。

  一旁的警员说:“李先生,请你通知你们家三姑六婆,不要在这时候打电话问长问短,绑匪随时可能打电话来要赎金。”

  “我来打吧。”纪雨嫣回卧室打电话,客厅里沉重的气息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通知完几个亲戚朋友,她呆坐在床上。

  小宝是她的命根子,这八年来唯一让她坚持的信仰,连他也失去,她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活下去的勇气。

  公路上一辆小面包车,刘大壮三人躲在车里。

  “大哥——我——我有点怕。”结巴结结巴巴的说。

  秃头说:“我们只要回自己的工钱,怕什么,又没真绑架他儿子,闹到法庭上也是我们有理。”

  刘大壮喷云吐雾的吸完一根香烟,说:“别吵了,一切按计划行事。拿了钱乘下午的巴士回老家。”

  李福生家的电话再度响起来。

  众人摒住呼吸,方中铁手中的香烟静静的燃着。

  “喂,我是李福生。”

  “李老板,等急了吧。”

  “你是谁?”

  “你知道我是谁。”电话里的声音显露出轻蔑和嘲弄的语气。

  警察面前的电脑正在追踪电话的来源。

  “我儿子呢,我要和他说话。”

  “你儿子正在放风筝呢,如果你想一家人晚上还能一块吃晚饭,就准备两万七千二百块,一个小时后,世纪广场见。”

  “等等,你说多少钱?”

  他以为听错了,绑匪要的可能是两百多万。

  “两万七千二百块,记住一个小时,世纪广场。”

  电话扒的一声挂了。

  “时间太短,只锁定城西十里方圆。”负责追踪电话的警察说道。

  “让第一支队第二支队赶往世纪公园。”方中铁说道,“李先生绑匪要多少赎金?”

  虽然听了两遍,但方中铁也怀疑自己听错了。

  “两万七千二百块。”

  警察们面面相觑,绑匪费了这么大工夫绑架一个资产上亿的富翁的儿子,竟然只要两万七千二百块?

  “方队长,绑匪会不会耍我们?”

  “不排除绑匪有第二步方案的可能性。”方中铁说,“李先生,我要是你就多带点钱,有一种绑匪最喜欢玩猫和老鼠的游戏,他随时可能加高赎金,躲在暗处欣赏你焦头烂额的模样。”

  面包车里,结巴说:“秃子——你少说了——十块钱。”

  秃子说:“十块钱,给你你有时间点吗?”

  刘大壮说:“结巴你也太小气了,十块钱就当是小费吧。”

  “咱们——油钱都——不止十块了,还——还给他小费。”结巴满脸不高兴。

  秃子说:“结巴说得也有道理,大哥,我们得管他多要个三五百。”

  刘大壮拍着他的光脑袋,说:“傻B,你们是不是想连回家的车票钱也找李老板报销啊?”

  世纪广场,人头涌动,临时搭的舞台上,主持人声嘶力揭的吼着:“一百八,有没有比一百八更高的,这款多功能全自动榨汁机己经有人出价一百八,一百九,好那位先生出价一百九——”

  便衣化妆成不同身份的人散布在广场各个角落。

  方中铁坐在指挥车里,拿着对讲机:“各单位注意,嫌犯随时可能出现。这里人多,不要随便开枪。”

  李福生开着陆虎来到世纪广场,手里提着一个小包。

  “为了两万七千二百块绑架我儿子,这个头壳坏掉的家伙。”他在心里骂了无数遍。

  他下了车,站在广场的旗杆下,这里很醒眼,绑匪很容易看见他。

  “李先生。”

  一个卖气球的长发男子背对着他,但李福生清晰的听到他在说话。

  他想转过身时男子说:“别动,也不要说话。”

  “把钱扔到自行车的篮子里。”男子压着声音,一边若无其事的给气球充气。

  李福生把包往车篮子里一扔,男子从地上提起一袋还没打气的气球罩在上面说:“站着别动,等我们电话。”

  男子骑上车,一剪刀剪断车后系着的一大串卡通气球,当人们抬头惊呼着天上四散的气球时,他在人群里从容离去。

  “目标还没出现吗?”方中铁看看表己经过去十分钟了。

  “没有。李先生还站在那。可怜天下父母心,估计除了在沙滩上,今天是李先生晒太阳最久的一次。”警员笑着拿起望远镜又向李福生的方向看了看,突然叫道:“坏了,他手上的包呢?”

  方中铁夺过望远镜,拿起对讲机,说:“喜鹊喜鹊,王子手上的石头不见了,有谁见到可疑人物在附近出现?”

  “没有。”

  “没看到。”

  方中铁拿起手机拨打了李福生的电话:“李先生,钱呢?”

  “刚才站我身后那个卖气球的,他叫我别动也不要说话,站这里等他们电话。”

  “各单位注意了,目标己经出现,一个卖气球的。”

  方中铁钻出车子,暗骂一群废物这么大个人站在面前竟然都看不到。

  他抽出一根香烟,点上。

  一个留着长发的小年青哼着川剧里的小曲,骑着一辆破自行车从他身边经过。

  广场的路面是用青石铺成的,承包商偷工减料,所以时间一久有的石板就塌陷下去。

  自行车在坑坑洼洼的路面上,全身零件一阵刺耳的呻吟。

  方中铁吐了一口烟,突然看到地面上一个未充气的红色气球。

  他蹲下去捡起气球,顺着路面望过去,长发小年青正下了自行车朝一辆小面包车走去。

  “小虎,跟我来。”

  方中铁低声叫了同事,一个箭步冲上去,往小年青头上一抓,这个长发男子竟然变成了一个大秃头。

  方中铁毫不客气的一个过肩摔,把秃头放倒。

  秃头紧紧抱着一个黑色小包,喊道:“救命啊,抢劫啊。”

  方中铁一愣,再看那个黑色分明就是李福生拿的那个,忍不住踢了他一脚,骂道:“他妈的,绑架的喊抢劫?”

  小虎从后面赶上来,把秃头扣了。

  一辆小面包车发出刺耳的声音往广场外飞驰。

  方中铁对着对讲机吼道:“拦住那辆面包车,车牌号6348,银色车身,正往广场东北出口处逃窜。”

  第十八章 审讯

  “说吧,孩子在哪里?”

  陈局长亲自来审讯,他的心情十分舒畅,那个香饵就要吃进肚里了。

  “没——没有孩子。”结巴哭成个泪人。

  “别紧张,慢慢说。”陈局长语重心长的说,“绑架勒索可是大罪,你要是讲出来我保证向法官求情给你减刑。”

  “警——警察同志,我——我没绑架。”结巴说,“我——我只要——工钱。”

  “工钱?”陈局长费力的想了半天,说,“这么说他们俩是主谋,这很好,只要你说出孩子在哪里,我保证你获刑不会超过三年。”

  “没——没绑架,我——我们都——都是要工钱。”结巴的舌头打结得更历害,脸涨得通红。

  “你们都只要工钱,这么说来这起绑架案主谋另有其人?”陈局长来了兴致,这个案子说不定牵扯着一段豪门公案。

  结巴说得要哭了:“没——没绑架——没——没主谋。”

  陈局长一拍桌子说:“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到了这还跟我狡辩。”

  结巴一吓,哭得更凶了。

  陈局长气得摔门而出,到隔壁监控室看方中铁审那个秃子。

  秃子的脑袋在耀眼的灯光下闪着光,“警官,能抽根烟吗?”

  方中铁给他点了一根烟,疑犯在审讯时因为心理压力大经常会要求抽烟,这种犯人通常是最容易开口的。

  “假发挑得不错,很适合你的脸型。”方中铁指着证物袋里的假发说道。

  “第一次戴这玩意,长发飘飘的感觉真好。”秃子吐着眼圈说,“还没三十这脑壳就光秃秃的了,用了成龙广告的那什么什么洗发水,掉得更历害。”

  “报纸都登了,说含有制癌物,这年头说什么百年秘方纯中药制剂全蒙人的,想长发,去植发吧,钱是贵点,但一根根看得见。”

  方中铁翻过他的档案,疑犯邓军,外号秃头,28岁,四川绵阳人,曾因偷窃蹲过两年牢,这是个惯犯,不能操之过急。

  “谢谢,植发太贵了,打工赚的钱我都拿回家里孝敬妈妈,老人家快六十了,孝顺要趁早,子欲养而亲不待啊。”

  “还会古文,读过几年书嘛。”

  “蹲大牢那会学的,这世界上就俺妈对我好,不孝敬她我还是人吗?”

  “你倒挺孝顺的,刚出狱半年,干起绑票来了,你出息了啊?”

  “我没绑票,我只是要回自己的工钱。”

  “工钱?”

  方中铁愣了。

  “这个李老板开着百来万的车,对工人却是一毛不拔,厂里面三个月没发工资,我们也有一家老小要养。”秃头激动的说。

  “为了两万三千二百块工钱,你们绑了人家七岁的孩子。”

  “是两万三千二百零十块,大哥说十块给李老板当小费了。”秃头说,“再说了,我们没绑他儿子。”

  “那你打电话去人家里头,说晚上想一家子吃饭,就把钱带到世纪广场?”

  “我这不吓唬他吗,不吓吓他他会乖乖把钱拿出来?”

  “你这叫勒索。”方中铁说,“你蹲过牢,绑架判多少年知道不。”

  “知道,但我们没绑架。”

  方中铁看着秃子,真想打爆他这个秃头瓢子。

  陈局长和方中铁看着地铁公司提供的录像,虽然监控拍的画面仍然有些模糊,但基本能确定那个鸭舌帽男人三十来岁,留着两撇胡子,戴一个黑色框大眼镜。画面中刘大壮和秃头鬼鬼崇崇的站在人群里,趁着列车靠站的时间,偷了他的手机,提前下车。

  方中铁傻了眼,叹道:“这回阴沟里翻了船,被三个农民工耍得团团转。”

  陈局长食指敲着桌面,说:“这个案子你怎么看?你认为这个男人带走李子健,只是想带他去欢乐园玩?”

  方中铁说:“他一定有他的目的,所以要瞒着别人。但是时间己经过去两个半小时了,这个男人还没有打电话来要赎金。这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

  陈局长说:“当务之急是要确定这个人的身份,他和李家到底有什么关系,他竟然能让李子健乖乖的跟着他上地铁,那一定是他们中熟悉的人。”

  方中铁说:“我己经通知李家和学校的老师过来认人,地铁站里的手机和电话卡也派人去找了。”

  “日落之前要破获这起案件,”陈局长说,“冠锋集团是市里的纳税大户,董事长的孙子被绑架这种事,早则有功,迟则生变啊。”

  第十九章 餐馆

  “叔叔我想尿尿。”

  “前面有个餐厅,忍一分钟。”

  这是一家开在公路边上的湘菜馆,往来的大多是跑运输的货车司机,门口空地用碎石铺平做为简易露天停车场。

  餐厅的左边支了个棚,旧轮胎做底的一块铁皮上用红漆歪歪扭扭的写着“风炮补胎”;右边砌了一个厕所,贴着米黄色瓷砖,看上去还挺干净。

  他把帽子摘下来戴在小宝头上,说:“快去吧,我去买两瓶水。”

  小宝小跑着去厕所,他走进餐厅。

  餐厅摆着六七张大圆桌,几个光膀子客人吃得满头大汗。

  他到小卖部要了一包红双喜,一瓶可乐,一瓶纯净水。

  售货员是个年轻的小姑娘,找零钱的时候还不停的讲电话。

  柜台上有一个小电视,正在播一则新闻:…… 今天上午九点三十分在市动物园不慎走失,警方透露和一名神秘男子有关。画面显示着小宝的照片,和一个戴着鸭舌帽但看不清脸的男子。

  他看了看周边,没有人留意到这则报道,忙拿了烟和饮料离开。

  小宝正往这边跑来。

  他忙迎上去往车子的方向走。

  “先生,先生。”售货员追出来喊道。

  他装做没听见,和小宝上了车子。

  “先生。”售货员追上来,敲着车窗。

  他摇下玻璃,问:“有事吗?”

  “找您的零钱。”售货员。

  “给你当小费吧。”他关上玻璃。

  “谢谢啊,你的孩子很可爱。”售货员喜滋滋的奉承道。

  他们驶上公路,往省城方向跑去。

  小宝喝着可乐,说:“叔叔,还要多久啊?”

  “还有两百多公里,两个小时左右。”

  “我们为什么不走高速啊?”

  “高速正在拓宽经常堵车,上次我被堵了快一个小时,快疯了。”

  他看了看腕表,90分钟的倒计时马上就到了。

  “小宝,你今年几岁了?”

  “七岁。”

  “长这么大,赚过钱吗?”

  “没有,”小宝摇摇头,“我爸爸很会赚钱,不过爷爷说我长大了能赚比爸爸更多的钱。”

  “张叔叔今天教你怎么赚钱要不要?”

  “好啊,好啊。”

  “你摇下车窗,大声喊,新泰、三通,十块十块,一会就能赚钱了。”

  小宝趴在车上,奶声奶气的喊着:“新泰、三通,十块十块”

  路边不断有人招手,他开了一会在一对母女前停了下来。

  女人衣着虽然光鲜,但款式己是老旧,十来岁的女儿穿着白色裙子抱一只灰色泰迪熊。

  “到三通,真的只要十块?”

  “顺路嘛,补贴点油钱。”

  女孩和小宝坐在后座,活泼好动的小宝很快和她一块玩起泰迪熊。

  电子表再次敲起来,比预想晚了八分钟,他按掉闹铃,从这里往省城,只有一个收费站,现在他离那里还有十公里。

  90分钟后,搜查的范围会扩大到每条出城的道路。

  收费站的电脑上传来两张照片,一个男人和一个小孩,值班交警仔细看了看,开始盘查每辆过往车辆。

   交警晃动着指示棒,远远的示意车子减速。

   因为临检,收费站排了三十几米的长队。

   他耐心的等着车队缓缓前进,两个孩子在后面打打闹闹,女子含蓄的微笑。

   “请出示您的驾驶证。”

  交警低下头看了一眼车里,一对男女带着两个孩子,像是一家子出门探亲。

   他掏出证件。

  交警比对了一下,示意他过去。

  他拿出备好的零钱缴费,在心里长吁一口气。

  到三通村的时候,女子留下二十块,说:“孩子很可爱。”

  他接过钱笑笑:“慢走。”

  小宝扑上来抢过钱,开心的叫道:“二十块,我会赚钱啦,我会赚钱啦。张叔叔我要打电话和妈妈说小宝今天会赚钱了。”

  “打电话给妈妈你还去得了欢乐谷吗?”

  他下意识的去摸电话,口袋里空空如也。

  “小宝,有看到叔叔的手机吗?”

  “没有啊。”

  “糟糕,手机不见了。”

  他想不起什么时候不见了手机,从接小宝走的那一刻起,他的神经绷得紧紧的。

  第二十章 张金明

  警察局。

  赵小英被传唤来看地铁的录像。

  从第一眼看到画面中的人开始,她的心就砰砰直跳:“不可能,不可能是他。”

  画面定格在最清晰的地方,她终于清楚的看到那人戴着黑框眼镜,留着两撇胡子。

  她觉得一阵眩晕,那个站在梯子上修灯泡的人,那个在学校无意中被撞到的人,那个给孩子讲故事的人,那个像魔术师一样玩篮球的人,那个曾给她希望的人——

  他是个骗子,还是个阴谋家?

  “他叫什么名字?”

  “张金明。”

  “你们认识多久了?”

  “一个多月吧。”

  “怎么认识的?”

  “在我家,他是个社工,我家里有老人,平时工作太忙没时间照顾。”

  “哪个社工组织?”

  “C市青年志愿者。他们还给幼儿园捐过好几次书。”

  监控室里,方中铁让下属马上查这个组织,这个人。

  赵小英继续说:“他人很好,小朋友都很喜欢他,尤其是子健。警官,不是绑架,他可能只是带小宝去哪里玩,录像里他们在乘地铁,没有非法囚禁,也没有打电话恐吓勒索。”

  “是不是绑架,警方会继续调查,有关这个人的一切你要提供详细资料。”

  “我和他认识的时间不长,但感觉他是个热心的人,喜欢孩子,关爱老人。”

  “讲重点的。”警察不耐烦的打断,这是审讯,不是抒情电影。

  “他和小宝的妈妈李太太是大学同学。”

  “你怎么知道,他说的?”

  “我见过他们的毕业照,他在里面。”

  这时下属报告说在地铁站在垃圾筒里找到了疑犯的手机,SIM卡没有找到,技术部己经破解了残留手机中的号码。

  方中铁接过号码表说:“一个个打过去,看能不能问出犯人的身份。”

  他被案情的扑朔迷离搞糊涂了,他打电话给纪雨嫣:“李太太,你到哪了?在路上,哦,你是XX大学毕业的吗?04届?毕业照还在吗?还在,太好了,麻烦你回家拿一下再到警局。”

  刑警队的张乔和赵武赶到C市青年志愿者组织的办公室。

  “张金明,这个小伙子很久没过来了,公益活动嘛,能坚持下来的没有几个。”负责人是个白发苍苍的退休干部。

  “有登记他的资料吗?”张乔问。

  “有,电脑里都有记录会员的工作地址和联系电话。”组织负责人调出张金明的档案。

  俩警察互相望了一眼,张乔问赵武:“是他吗?”

  “有七分像。”赵武回答:

  “向总局申请逮捕令,我查一下这小子的行踪。”

  陈局长急得像热窝上的蚂蚁,在办公室不断踱来踱去。

  方中铁听完电话说:“陈局,查到了,张金明的身份证显示他昨天在金煌大酒店订了一间标房,早上十点入住。”

  “马上实施逮捕。”

  金煌大酒店里,西装革履的张金明正陪着一名外商泡茶。

  “麦克,这是新到的金骏眉,感觉怎么样?”

  老外用生硬的普通话赞道:“好喝,比云南普洱还要好喝。”

  门突然被撞开,一群便衣冲了进来:“不许动,警察。”

  老外举起手问道:“张先生,这是怎么回事,我做的是茶叶生意。”

  “张金明是吧?”警察看了看戴着黑框眼镜的张金明。

  “我是。你们这样非法闯入,我可以告你扰民。”张金明气急败坏的说。

  “我们怀疑你与一桩儿童绑架案有关,请你回去协助调查,这是逮捕令。”

  警察出示了公文,把他扣回警局,留下一脸茫然的老外在那不知手措。

  赵小英站在玻璃后认人,看了足足五分钟,摇头说:“不是他。”

  方中铁心里萌生不祥的预感:“你看清楚了,这个就是张金明。”

  “不像。”

  “你能肯定?”

  “不是他,摘下眼镜我就认得了,他的脸比较瘦,那人的额头稍宽一点。”她只觉得浑身发软。

  这是经过精心策划的绑架案,作案人心思缜密智商极高,可能还有同伙。方中铁说:“请你把从第一次见到那个人,到今天早上接到他电话的过程,详细再描述一遍。”

  方中铁坐在椅子上,听着赵小英有气无力的讲述那个男人的点点滴滴。

  纪雨嫣来到了警局。

  “李太太认识张金明吗?”方中铁问道。

  “认识,我大学同学,成绩很优秀,听说最近在做外贸生意。”纪雨嫣说,“他和小宝失踪有关吗?”

  “我们己经请他回警局协助调查了,但据赵老师描述,她所认识的张金明,并不是真正的张金明。”

  纪雨嫣急得要发疯:“什么,这怎么回事,我的小宝到底去哪了。”

  “你先别急,毕业合照带来了吗?”

  “带来了。”

  她拿出合影放在桌上,方中铁看了一眼照片中的张金明,按下电话说:“叫赵小英进来。”

  脸色苍白的赵小英坐在雨嫣身旁。

  方中铁把照片移到她面前:“请你在照片里指出哪个是张金明。”

  赵小英瞄了一眼指着照片中部说:“这。”

  只用了三秒,她确实见过这张毕业照,方中铁对她的怀疑减少了几分。

  “你上次是在车里见到这张照片,据你的描述,疑犯指着照片中的张金明说这是他,一个离开学校八年的人随身带着毕业照,你不觉得奇怪吗?”方中铁问道。

  “他说要去参加五十周年校庆,好几年没见老同学,怕认不出来,所以带上毕业照。”

  她回忆着那天的情景,他谈笑风生的说着自己在学校的趣事。

  “那天,张金明没有参加校庆。”纪雨嫣说。

  “李太太你很肯定张金明没来吗,或者一个很像张金明的人。”方中铁说。

  “我仔细的看过每个来参会的人,没有见到他。”纪雨嫣望着面露疑色的方中铁,说,“本来那天约了老朋友,但一直没来,所以我特别留心。”

  方中铁点点头,转向赵小英:“赵老师,这个人经常谈起在学校的事吗,尤其是和李太太有关的。”

  “很少,只有一次他说他曾写了 给李太太,结果被老师当着大家的面念了出来。”赵小英瞄了一眼雨嫣,说,“信是用英文写的。”

  纪雨嫣吃惊的跳了起来,说:“是他,是他,是张金明绑架了我儿子。”

  “李太太你先坐下,”方中铁说,“根据警方当前掌握的资料,张金明有不在场证明,今天早上八点五十分,他接客人下了飞机后,直接到茶叶交易市场呆到十点左右,之后一直在酒店与外商谈生意,他至少有十个时间证人。”

  纪雨嫣失望的说:“如果不是他,那会是谁?”

  “不管是谁,从这个人对你和张金民事情的了解程度上看,他应该是你大学里的同学或者和他们很熟。”方中铁把照片再次移到赵小英面前,说:“赵老师,请你仔细看一下照片里的每个人,有没有谁像那个人,或者曾在学校或你家附近出现过。”

  赵小英拿起照片,第一排坐着的老师和校领导,学生们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当看到左上角那个男生时,她吃了一惊,那天表演花式篮球的时候是她唯一一次没见他戴眼镜,那时的样子和这个人十分神似。

  “李太太,这个人是谁?”

  纪雨嫣看着她指的那个人,摇头说:“不是他。”

  “李太太你为什么这么肯定不是这个人。”方中铁问道。

  “他不会做出伤出伤害我的事情。”纪雨嫣欲言又止。

  “赵老师,你觉得那个人像照片中这个高个子吗?”方中铁没有追问。

  “很像,不戴眼镜的时候特别像。”赵小英说,“八年前的照片,我也不能确定。”

  “好吧,你先出去吧。有需要我再找你。”

  方中铁支开赵小英,他知道有些事情纪雨嫣不会当着外人说出来。

  “李太太,你和这个人曾经很熟。”方中铁说,“他是你在大学时候的男朋友吧。”

  “你怎么知道?”纪雨嫣惊奇的问。

  “我是警察,从你的神情判断出来的。”方中铁说,“你这么肯定他不会伤害你,说明你们之间的关系非同一般,你能介绍下这个人吗,他叫什么名字?”

  “他叫张启明。”纪雨嫣说:“我先打个电话给他。”

  她拨打那个早己打不通的电话。

  方中铁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手机说:“警察在地铁站找到这部手机,没有发现SIM卡,不过我们从手机上导出了他的通讯录,里面有个联系人叫公主,显示的是李太太你的手机号码。现在可以讲讲你和张启明之间的关系了吧。”

  “公主?”

  这世上只有一个人叫她公主,纪雨嫣顿时感觉天旋地转。

  一个被尘封在记忆箱子里的秘密,这些年她只是偶尔会在寂寞时打开箱子偷偷看上一眼,但从未如此详细的回忆箱子里的故事。

  方中铁静静的听她讲,这个美丽而富有的女人,在鲜花盛开的季节爱上一个贫穷的男孩,现在她流着泪向一个面色铁青的警察讲这段柔情蜜意的往事,他突然觉得自己这一生过得好平淡,在他的生命中从未有过如此刻苦铭心的爱情。他想起二十年前从警校毕业的时候,他站在国徽前宣誓这一生都要献给国家,他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想起这种神圣的感情。

  她擦干眼泪:“方警官,谢谢你,这八来你是唯一一个肯听我倾诉的人。”

  方中铁递过一杯水:“李太太,我想问一件事情。”

  “什么事?”

  “孩子,是张启明的吗?”

  第二十一章 回来的女人

  杜明义昨天应酬完客人后又和情人缠绵到天亮才睡,所以今天起得很晚。手机上己经有三十多个未接电话,大多是从公司打来的。

  “一群饭桶,老板不在都不懂怎么做事了吗?”他骂咧咧的穿上裤子,对床上慵懒的女子说,“你继续睡吧,走的时候别忘了锁门。”

  “知道啦,哈尼。”女子娇滴滴的说道。

  到了公司,杜明义简直要气爆了,员工们三三两两的在那边交头接耳。

  “一大早的就在聊天,不用做事了是不是?”他怒吼一声。

  “杜总,有位方警官在你办公室。打你电话你一直没接。”秘书怯生生说道。

  “方警官?”杜明义满腹狐疑,“这几年帐面做得这么干净,怎么会惹来警察?”

  他进了办公室见到方中铁站在墙壁前面看一幅字画。

  “方警官,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坐坐。”杜明义像招呼老朋友一样说,“这是国民党第七师总司令杜聿明的手笔,。。。写在军队入缅作站的前夕。”

  “杜总和杜聿明将军莫非还有血缘关系?”

  “算是远亲,我爷爷是他的亲侄子。”杜明义递过香烟,“抽一根。”

  “刚抽过。”方中铁推辞道。

  “陪我再抽一根嘛,总不能我一个人抽让你抽二手烟。”杜明义给他点上火,说:“这可是你们总局林局长最爱抽的九五至尊,政要专供,不公开销售。”

  方中铁看了看纸烟上印着金龙图案说:“杜总认识林局长?那太好了,我这次来正是奉了林局的命令,来向杜总咨询些事情。”

  “都是自己人嘛还这么客气。”杜明义满脸堆笑说:“方警官尽管问,配合警察办案是每个公民应尽的义务嘛。”

  “杜总认识张启明吗?”方中铁问。

  “认识六七年了,在我这做了好几年助理。”杜明义说,“这小子惹事啦?”

  “你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吗?”方中铁没有回答他。

  “不知道,他三个月前就辞职了。”

  “三个月前吗?可是就在上个月还有人见到他开着贵公司的车子。”

  “那辆桑塔纳?我借给他的,前几天还我啦,这事车队的王经理最清楚了,要不要我叫他来?”

  “不用了。杜总有他的地址吗?”

  “有,他在六环边上租了间房子,不过上个月他女朋友去了广东,不知道还住不住那。”

  杜明义在便笺上写下地址递给方中铁。

  “谢谢。张启明要是找你请尽快和警方联系。”方中铁起身告辞,“这烟有点薄,我还是喜欢四块五一包的牡丹。”

  “牡丹烟不错,早几年我也爱抽这牌子。”杜明义干笑道,“能问一下张启明犯了什么事吗?”

  “涉嫌绑架。”

  在公路上奔驰的汽车,卷起一路黄尘。

  “叔叔,我有点饿了。”小宝说。

  张启明看了看表,己经一点多了,说:“你想吃什么?”

  “汉堡和炸鸡。”

  “公路边没有肯德基和麦当劳,到了省城再吃汉堡,前面有家永和豆浆,我们去喝点粥吧。”

  他把车子停在路边。

  “一份皮蛋瘦肉粥,一份香菇排骨粥,再来份水晶饺、两根油条。”

  他到柜台上点完餐回到座位,小宝坐在橱窗前看窗外的景色。

  “小宝平时在家都玩什么啊?”

  “看电视啊,我还看了一遍俄狄浦斯王的动画片。”

  “好看吗,你觉得俄狄浦斯王杀死父母的诅咒能破除吗?”

  小宝想了想说:“如果俄狄浦斯王死了,他就没办法杀死自己的父母了。”

  他摸了摸小宝的头,说:“那只是用另一种悲剧替代当前的悲剧。”

  他们吃完饭,往省城奔去。

  纪雨嫣走出方中铁的办公室,正好碰到被释放的张金明。

  “对不起,警察误会了。”这是十几年中她第一次主动和他说话。

  “没关系,自从那次,我对你己经不抱任何希望,甚至不想再见到你。”张金明扶了扶眼镜,“你和你的孩子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仿佛报了一箭之仇似的大步离去,但那背影却更像一个逃兵。

  她向坐在走廊木椅上的赵小英走去,说:“赵老师。”

  “李太太,都是我不好,子健失踪我有很大的责任。”赵小英像霜打的菜叶。

   “赵老师,你认为子健只是失踪,不是被绑架吗?”

  “我不知道,但是张——启明,不像坏人,他很喜欢子健,我看得出来,我不相信他会做出伤害孩子的事情。”

  “他要是知道你这么信任他,一定会很高兴。”

  “李太太,你不恨他吗?”

  “不恨,这是我欠他的。”

  赵小英没有再问,她知道这个女人和那个男人之间一定有一段无法忘记的过去,即使隔了八年那个男人还要执着的回来。她知道自己没有看错人,他是一个重情义的人,可是从今以后她还会再相信男人吗?

  呼啸的警笛响起,方中铁亲自带队搜查张启明的屋子。

  那是一间旧式的石头房,底下两层用条石砌成,第三层是后期用红砖加盖的,张启明的房间就在第三层。

  走廊的尽头是洗手间,阳台上一块石板放着双孔煤气灶,还有两盆仙人掌。

  方中铁打了个手势,警员们悄无声息的包围各个角落。

  他们期待着能在这间破屋子里找到失踪的李子健。

  砰,警察撞开了屋子,习惯性的喊“不许动”。

  房间空荡荡的连张床都没有,跃入眼眶的是一张地图和满墙的照片。

  照片里全是纪雨嫣、李福生、李子健和赵小英,从拍摄的角度看这些全是偷拍的。那张地图用碳笔画着两个同心圆,空白的地方写着:信息、信任、路线、时间。

  所有的证据都显示,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拐骗绑架案。

  “方队长,这小子功课做得挺勤的,比得上专业侦探了。”

  “忙乎了大半天,抓错了两波疑犯,如果这都是张启明计划好的,那他真是比我们这些警察还专业了。”方中铁说:“把这些证物全带回警局,张乔,彭武你们留下来监视。我向陈局报告情况,申请通缉令。”

  张乔和彭武在屋子的对面一间套房布控,不过他们没有抱太大的希望,房里能搬的都搬光了,傻子才会在绑完人后还回这里自投罗网。

  张乔煮了碗泡面,说:“彭武,你说我们抓得住张启明这小子吗?”

  彭武拿着望远镜躲窗帘后观察,说:“这是高智商犯罪,可不是我们早上抓的那三个傻冒,这小子谋划了几个月,从赵小英的老妈入手,逐步取得李子健的信任,从两部录像来看,这孩子对他一点戒心都没有,这种情况绑匪更容易隐藏,我看一时半会是破不了案的。”

  张乔说:“我有个预感,那两部录像是那小子故意留给警方的,一旦事实败露,他可以说只是带小孩出去逛逛,搞不好那孩子还会成为他的证人。”

  “你小子长进了啊——有状况!”

  张乔放下碗,掀起窗帘一角,看到有个女子抱着一个大袋子,正在开张启明的房门。

  “报告,有个女人出现在麻雀窝。”张乔拿起对讲机。

  “女人?长什么样?”方中铁问。

  “挺年轻的,提着个大袋子,看着挺沉,她有房门钥匙,进去了。”

  “马上抓捕,不要开枪,尤其是那个袋子,可能装着小孩。”

  方中铁长吁了一口气,断了的线索总算又有新的发现。

  二十分钟后张乔带着那个女人回到警局。

  “干嘛抓我,你们这些臭警察,把我家弄得乱七八糟的,还胡乱抓人,我要投诉。”女人虽年轻,但却泼辣。

  方中铁说:“你说那是你家?你是张启明什么人?”

  “女朋友,我叫林小璐。”

  “听杜明义说你走了,怎么又回来了?”方中铁问。

  “广州太热,所以回来啦。”林小璐说。

  “张启明知道你今天回来吗?”

  “不知道。我想给他一个惊喜,顺便看看我不在的时候他有没有往家里藏女人。”

  “你最后一次联系张启明是什么时候?”

  “两个星期前。”

  “都聊什么了。”

  “没聊什么,他说最近很忙,爸爸的身体状况不断恶化,讲了十多分钟,他还是没叫我回来,我一生气就挂电话了。”林小璐说。

  “你离开C市多久了。”

  “两个多月吧,我看房里的东西全不见了,是不是他搬家了,这小子搬家也不跟我说,警察同志,你知道他搬哪去了吗?”

  “我们也在找他。”

  “你们?你们找他干嘛?”

  “你的男朋友张启明于今天早上九点二十五分,在动物园里拐带一个叫李子健的七岁小孩,至今下落不明。”

  “拐带小孩?”林小璐嘴巴张得老大,“你们一定搞错了,他这人捡到钱都会交给警察,怎么可能干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

  “被拐的是冠锋集团董事长的孙子,所以不排除绑架的可能。”

  林小璐一听,哇的一声哭了:“启明啊,你怎么这么傻,我妈也只是说说,没有十万块大不了我和你私奔,你怎么能跑去绑架人家的孩子啊。”

  方中铁想这个张启明还真是够复杂的,十万块礼金,这可以产生犯罪动机吧,他现在需要钱,那么孩子还是安全的。

  林小璐回到空荡荡的房间,这里曾经是他们简陋却温暖的窝,如今己是物是人非,她不知道这两个月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是否自己的离开给了他太大的压力?如果知道她的离去会连他心中最后一缕希望都破灭,她就不会如此忍心。

  “我怎么忍心离开你,你在哪里哪里才是我的家。”

  她擦干眼泪,开始打扫房间,她要在他回来的时候,发现这还是一个温暖的家。

  第二十二章 抓捕

  陈局长亲自主持了抓捕张启明的行动会议。

  “从目前掌握的资料上看,李子健的失踪绝对是一次经过精心设计的绑架。警方接到举报,有人看见疑犯张启明和孩子在早上十一点左右出现在3943国道旁的一家餐馆。方中铁同志将亲自带队沿国道线展开抓捕行动。记住这是一个高智商罪犯,不排除关键时候会拿孩子当人质,我们的目的首先是救孩子。”

  大家心领神会,只要孩子安全,这次行动就是立功。

  五分钟后,六辆警车鸣着警笛直奔城外,车上坐着的是全副武装的刑警。

  他们来到了3943国道旁的湘菜馆。

  “是我报的警。”女售货员说。

  “你确定是照片上这两个人?”方中铁问。

  “小孩不大确定,只在车上看了一眼,但这个男人我不会认错,他在我这买了一包烟,两瓶水,给了我三十块小费,所以一看电视上的照片我就认出来了。”女售货员肯定的说。

  “谢谢。”

  “记得车牌号吗?”

  “没留意,只看到是一辆黑色的本田。”

  “通知各单位注意,疑犯可能乘一辆黑色的本田,往国道北向奔逃。”

  方中铁万万没想到这个刚从乡下来不久的女售货员,会把现代的车标和本田的车标弄混了。当他们在国道上拦截每一辆本田车的时候,张启明和李子健正在省城的欢乐谷玩得不亦乐乎。

  方中铁看着指挥车里那张地图和照片,毫无头绪,张启明为什么要带孩子出城?如果是这样,城里就应该有同伙负责收赎金,那三个农民工会不会是他的同伙?他精心策划了这声绑架,目的只是孩子吗?一个大活人他不可能永远藏起来,所以他肯定是想要钱,用钱来弥补这八年来的损失。

  “张启明啊张启明,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到底把孩子带去了哪里?”方中铁自语道。

  “方警官。”车外响起敲门声,“有人找。”

  他拉开车门,意外的看到了纪雨嫣和纪妈妈。

  纪妈妈听说是张启明绑架了小宝后,马上赶去找雨嫣。在她忙碌的商务生涯中,用金钱收买过无数人,那个人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个,她几乎忘记这个人存在,但没想到八年后那个穷小子会突然出现。她知道事情的真相,所以不敢惊动李福生,带着纪雨嫣赶来,她要在事情不可收拾之前,把它摁杀。

  “李太太,你们怎么来了?”方中铁问道。

  纪妈妈没声好气的说:“我的外孙丢了,我们不能来吗?”

  方中铁尴尬的笑道:“有消息警方会通知你,追捕犯人的事情还是交给我们警察来办吧。”

  纪妈妈说:“警察,你们警察从早上到现在抓了多少人了,结果真凶还逍遥法外。”

  方中铁说:“纪太太,我们己经在尽全力追查疑犯,市里的武装部队都出动了。”

  纪妈妈说:“你们暴力机关动不动就想用武力解决事情,怎么不用脑子想想,这个张启明抓了我外孙到底想去哪里,想去干什么。”

  方中铁说:“纪太太有何高见?”

  纪妈妈说:“雨嫣,你和方警官说吧。”

  “离这十里有个玉石村,张启明的老家就在那里。”纪雨嫣说,“他可能带着孩子回去看他爸爸。”

  方中铁如梦初醒:“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纪雨嫣望着窗外烂漫的杜鹃花,他曾告诉她,去他家只要穿过一条开满杜鹃花的山谷,在一株参天古松前就可以看得到山上的望夫石,那块石头有个感人的故事,很久以前有个女子为了等出海的夫君回家,天天在山上眺望,最后化成一块石头,他的家就在望夫石旁。

  她没想到第一次去他家是以这样的方式。

  第二十四章 玉石村

  “玩得开心吗?”

  张启明咪着眼看着愉快的小宝,来这里是孩子的心愿,这八年来他替他做的唯一一件事。

  “开心,我还想坐一次海盗船。”小宝喝着可乐。

  “最后玩一次,时间不早了,我们还要赶回家。”他像父亲一样纵容贪玩的孩子。

  “谢谢叔叔。”

  他看着孩子灿烂的笑容,感受到浓浓的幸福。如果这时候他们是和雨嫣一块来就更完美了。但这对他而言只是一种不可能实现的奢望。

  小宝满头大汗的跑过来,张启明帮他擦干汗,上车往回C市的路上开。

  “小宝,叔叔的家就在回去的路上,一会我去拿几件冬天的衣服。”

  “好啊,叔叔家在哪啊。”

  “玉石村,那里盛产石材,建人民大会堂的时候有部份石料就是从那运过去的。”

  “我知道我知道,玉石村有一个望夫石,传说中一个女孩为了等出海的夫君回家,天天在山上眺望,最后化成一块石头。”

  “你怎么知道?”

  “妈妈说的。”

  他的心一颤,说:“哦,我家就在望夫石旁。”

  三辆警车静悄悄的停在村口,方中铁的脚下扔满了烟头。

  “陈局长,我们己经掌握了疑犯的确切行踪。”方中铁拿着电话。

  “很好。记住哪怕疑犯有一丝想要挟持人质的念头,你就不要手下留情,出了事情上面有林局顶着,相反的,伤了孩子,谁也保不住你。”

  “明白。”方中铁收了电话。

  张乔跑过来说:“队长,目标出现。”

  终于要到玉石村了,他的心里舒了一口气,再过几分钟,爸爸就能见到小宝。

  但他的幻想随着停在村口的警车破灭了。

  “张启明,你己经被包围了,马上释放人质,警方可以视你为自首宽大处理。”张乔大声喊着。

  纪雨嫣喊道:“小宝,小宝,快来妈妈这里。”

  车子停在那棵大松树下。

  车里面小宝说:“叔叔,是妈妈,是妈妈。”

  他打开车门向雨嫣跑去。

  “不。”张启明发疯似的打开车门,想抓住孩子,他看到雨嫣冲过来边跑边喊:“小宝。”

  他的指头距离小宝十公分的时候,枪响了。

  方中铁手中的枪冒着烟,子弹破空飞行,那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一只黑色的鲤鱼从池中跃起咬住了鱼钩。

  画面仿佛定格了,倒下的张启明,回头看的小宝,奔跑的雨嫣。

  小宝看到子弹射进张启明的胸膛,鲜红的血喷薄而出:“张叔叔,你们为什么要杀张叔叔。”

  长大后他可能会知道,希腊神话里,拉伊奥斯国王注定要因为俄狄浦斯王而死。

   纪雨嫣没有抱住小宝,她从他身边掠过扑倒在那个男人身上,她多希望八年前自己也是如此义无反顾的扑向他。

  她哭得撕心裂肺,血从她的指缝涌出。

  纪妈妈的嘴唇微微颤抖,那个男孩从未被她看透过,那种爱是她这种人永远不会明白,那深沉的爱隔了八年也会最终要他的性命。

  “我说过,如果你食言,我一定不会放过你。”纪妈妈在心里说道。

  张启明感觉到眼泪落在脸颊上,他下意识的想替她擦去眼泪。

  “那个笑靥如花的女孩,我至爱的公主。”

  他的意识回到八年前的咖啡厅,他没有选择十万块,而是选择了雨嫣,在这样一个萧瑟的秋天他们带着小宝在爸爸的坟前献花。

  “假如可以再选择一次,我想要自私的活着。”

  他握着雨嫣的手。

  远处的夕阳的余晖斜照着望夫石。

  爸爸坐在轮椅上望着远方。

  小妹拿毛毯盖在爸爸的膝盖上:“爸,哥哥说今天要带孩子回来看您。”

  爸爸的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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