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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力量 老孙下岗(转载)

抖音号哥2年前 (2022-09-21)抖音星图号84

(本文来源“原创力量-文学联盟”,未经许可,不得转载)

   一

    老孙是干休所的锅炉工。在别人眼里,他好像一直是所里的锅炉工,不但那些鹤发童颜的老干部这么觉得,仿佛连他远在北京几年才回来一次的外孙女也这么觉得。

    然而,在一个看起来喧嚣得有些异样的秋天,他要下岗了。

    这个带点灰色的消息,像所有坏消息一样,等大家都知道了,他这个当事人才伴着秋天的最后一批落叶,最后一个知道,而且他知道的很偶然。

    多年来,他养成了一个习惯,本来下午四点多才烧一天中最后一次水,供大家做晚饭和晚上洗漱用,可他总是两点多就到了所里。这个单位建在村庄的前怀,老孙祖辈生活在它背后的小村里,从村里走到所里也就七八分钟,他就如同个定时出现的符号一样,早上四点半,中午九点半,下午两点,准时出现在所里。早上和中午提前两个小时来,给一人多高又粗又胖的锅炉灌上凉水,然后捅开捂好火的炉底,开始烧,这样正好赶在早饭前六点左右,午饭前十一点左右,准时烧好开水。

    只是下午提前这两个多小时到所里,外人看起来有点奇怪,其实大门里的人都知道,除了对工作有股认真劲儿,他自己也承认,下午提前来,那主要是为了到单位的娱乐室里玩上一阵。

    老孙虽是个锅炉工,但也是个近七十的老人了,比那些曾经浑身火药味的老干部小不了多少,算是同龄人,自然很喜欢往这个老人圈里凑。但老孙自知他是个渔民老百姓,无法跟这些功勋灿灿的老革命比,所以在娱乐室里一直很低调,有时甚至有点委曲求全的味道。比如,本来几圈下来,是他该“胡”牌了,他却装无事一样,反倒跟着给别人点“炮”;本来他早就可以把对手将“军”了,但看看对手的样子,该吃不吃,非等着“和”棋不可,而且从不多言,不多语,还时常掂着那个八磅重的大暖瓶,不住地给大家续水呢。

    有些宽厚的老干部见他这样,怪没意思的,劝他说,赌场都无父子呢,我们老哥们娱乐一下,还讲身份级别?再说那都是过去的老皇历了,现在我们都是老人,你就来真的,玩实的。话虽这么说,老孙还是放不开,依旧下级服从上级的样子。俗话说得好,礼多人不怪,这样时间长了,老孙就成了非常受欢迎的人物,如同作战中的预备队,又像发动机里面的润滑油,打麻将三缺一,老孙上,下棋找不到对手,老孙上。老干部之间有时争输羸恼了,互不相让,老孙忙上前劝解,成了和事佬。棋下烦了,牌打腻了,“老孙过来,给你提提好汉当年勇”,有的老干部就讲起了那些有头无尾的战斗故事,老孙毕恭毕敬,像学生听老师上课,伸出洗耳恭听的耳朵。

    他即将下岗的消息,就是和于团长下象棋时得知的。

    二

    于团长下棋和当年打仗一样,不但勇猛顽强,而且诡计多端,所以棋艺在这帮老干部中居上乘。他常说,毛 打仗行,但下棋不行,他是毛 的好学生,有点青出于蓝,打仗行,下棋也行。其实于团长下棋有个毛病,爱悔棋,而且总是在关键的时候,眼看一子定输赢了,非悔不可,不让悔,就敞开嗓门嚷起来,时间长了,老干部们就对他敬而远之,都是一个级别,一个待遇,凭什么听你这么霸道?所以只要于团长下象棋,一般就成了老孙的事儿了。老孙自然好说话,怎么悔都行,他不会恼。

    但那天也怪了,兴许是早上外孙女婷婷那个电话闹的,说是“十一”放长假要来小城陪爷爷呢,还要采访老革命,让老孙人逢喜事精神爽,那棋下得出神入化,让向来胜券在握的于团长只有招架的份儿,最后连悔二步都难挽败局。

    丁团长心想,今天他妈的邪了,要在小河沟里翻船了,不由恼上心头,盯一眼满脸开花的老孙,冒出一句:“你个老孙头,还没下岗呢,脸就变。”看到于团长发怒,老孙这才像从梦中醒过来似的,对于团长那句事关自己前途的话儿一时倒没留意,只是有些懊悔自己的真刀实枪。“重来,重来”,他嘴里说着,决心好好注意,不能再让自己赢了,就转身提暖瓶给于团长倒水,却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回头问于团长:“你刚才说什么,谁下岗?”这一问倒把于团长问愣了,吐出吞进嘴里的茶沫,说:“你怎么还不知道,所里早就定了……”

    老孙这次听清了,一时心乱如麻。但脸上却是一付不在意的样子,说:“不让我烧,就另请高明好了,只要不耽搁我来陪老哥们耍。”了解他的人应该把那话反过来听,不耽误陪老干部耍并不重要,如果是“不让烧”的话,那才会要了老孙半个命。

    毕竟是心中忐忑,老孙一会儿就闷闷地离开了娱乐室。他前脚刚迈出门,后脚还在半空,身后就传来了这个灰色消息的着重号:就你丁团长是个大明白,谁不知道这事所领导都怵头,要单独找老孙谈的,只是不到时机,你胡咧咧什么?

    三

    难道这事是真的,是不让我烧锅炉了?他真想转身回去问问这帮老哥们,究竟为啥。但还是忍住了,肚里装个秤砣似的,一步一挪地走向锅炉房。

    这个所院落不大,占地三十余亩,老干部独门独院的二层楼房,分左中右三排,两条南北道贯通,锅炉房和炊事班在最后面。孙老喜欢走西边的这条,一进大门,他的脚就向这边撇,拖着他向这边走,说不上什么缘故,也许是因为这道边有一排怀抱粗细的白杨吧,记得他刚来烧锅炉时,还只碗口粗呢,以前他总觉得这树长得太快了,现在一算,快二十年的光阴过去了,好像只是一眨眼。

    尽管心事重重的,但时间一到,他就像早已发动好的车,习惯性地走进锅炉房,轻车熟路地干起来,脱掉外套,推出小车,先到煤场那里取煤,然后放完陈水,再续上新水,眼看指示阀水位到线,就拧死开关,顺手抄起火勾,伸进黝黑的炉底,只一下,那长年不熄的火种,像过年穿红戴彩顽皮孩子似地的,从黑炭底下蹦跳出来,又像打开了一团黑纸包裹的血红玫瑰,立马把老孙的脸映得红彤彤的,比喝了半斤酒还历害。同时一股热浪冲出来,老孙不觉浑身淋了热水浴一样抖了一下。

    他边干边想,不管让不让干了,但只要所领导没有正式宣布,他就不能撂挑子。

    按往常,这是老孙最惬意的时候。他会坐在炉前,掏出兜里闪着黑宝石般炫光的手机,上网看会儿新闻。这是孙女去年春节回来捎给他的新年礼物,是最新款多功能手机,不但能收看电视新闻节目,还能视频。没想到自从学会使用,他就喜新厌旧,让桌上古董似的收音机成了摆设,一有空就在手机上忙活。连身边的战士见了,都吓一跳。

    “哇塞,孙师傅你好酷哟,我们都还没混上这个呢,您倒是老树开新花了。”

    老孙就满脸起折,比喝了茅台还高兴。

    可今天他却没这心思了,天地在他眼里也变了灰白色。在相伴他无数岁月的这光与热的圈子里,在鼓风机嗡嗡的响声里,却让他心里咯噔一下,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如同这旋转的风掠起了早已落地的一片树叶。

    就在上个月底,所里实施的天然气工程终于竣工了。通气仪式上,彩旗飘飘,鞭炮齐鸣,所领导和老干部们都兴高采烈的,他们说科学发展观进了干休所,老干部享受到改革的实惠了。老孙站在观众堆里,也由衷在心里感叹,这些老革命这么大岁数了,还搬来搬去地用那个“流动炸弹”煤气罐做饭,也委实不安全不方便,这“气”早该来了。他见硝烟飘去,人员散尽,就习惯地拿起扫把,准备清扫鞭炮纸灰。他刚弯下腰呢,所领导过来拍拍他的肩头,说老孙师傅,别忙扫啊,看这多喜庆,像不像过年呢,再保留一天吧。

    老孙听了自然马上住手,可当他抬起头来,发现所长在看着他,那眼神有些异样呢,像孙女那次听他讲完故事的眼神一样,深深的眸子里,不易觉察地藏起了什么。

    四

    无风不起浪。望着炉底蹦蹦跳跳的火苗,老孙冷不丁地记起一个人来。好像这红红的炭火,是黑夜里晃动的灯笼,无意间照亮了他记忆中的某个地方,“二大爷”又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那大约是一周前,正在锅炉房里忙活的老孙,被一个突然出现在门口的人吓了一跳。

    那是下午四点左右的光景,正是干休所里最清静的时候。老干部们提筐携篓地到市场买菜去了,麻雀一样地战士们被关在屋里学习,整个院里除了炊事班叮叮当当切菜做饭的动静,再就是他这个锅炉在吱吱地叫唤了。

    “孙老哥,忙着呢?”那人在门口略一站,竟自来熟地进了锅炉房。原来是和他一般年纪的一个老头,除比他略高一点,瘦一点外,从神态到穿着,从远处看简直又是一个老孙。

    “啊,也没地方坐。你是┅┅”老孙顺手把炉门一关。他心里奇怪,这是一个生客,在所里这么多年,连飞过的蚊子、苍蝇他都认个差不多,何况生人?这十有八九是来所里哪家走亲戚的,闲得瞎逛呢。

    “我来这里走亲戚。”那人果然这样说,但这话说出嘴之前似乎在肚子里多转了几圈。

    “这烧锅炉可是个技术活儿哩。”那人目不转睛地盯着老孙烧锅炉的一招一式,很像学生在看一个令人尊敬的老师做实验课。

    “这工作简单。”老孙有意把那个人嘴里轻飘飘地“活儿”变成“工作”,好像这种说法带有某种侮辱味儿,必须这样纠正一下,以便与“泥瓦工”、“剃头匠”、“收破烂”等活儿拉开距离。而且那“简单”的口气里分明是不简单。

    “他们对你的活儿,不,是工作,可满意哩。都说众口难调,干这么多年不出纰漏,让大家都说好,可不容易。”

    “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儿。别看这不起眼的锅炉工作,也是一技术工种,想当年┅┅”老孙突然打住了,心说你是谁呢?爬过雪山,蹚过草地,挨过枪子吗?敢和老干部一个样来评价我。这么一想,脸上就变得有些严肃,嘴角就闪出一次冷意来。

    “老哥这敬业精神来,值得我学习。”

    可老孙心存芥蒂,再不敷衍他。

    “你忙,你忙。”那人倒是个有眼色的,一见老孙脸色不对,就唯唯着告辞走了。

    这倒是让老孙有些纳闷,望着那人的背景出了一会神儿。见炊事班的战士郝兵来打水,老孙就指着问:“那个老头是谁家亲戚?”

    郝兵倒是反问他:“孙师傅,这你都不知道?这可是我们所长的二大爷。”

    “那他┅┅”

    郝兵边打水边说:“听说以前在哪个化工厂里看大门,后来厂子搬迁,他就失业了。把所长愁得,在所长家里都住两礼拜了,正托人找关系联系新工作呢。”

    “是这样。”敢请是羡慕他的工作呢,自己刚才是有点冷淡人家了。

    今天回想起这个“二大爷”来,使他心中豁然开朗,觉得解开了一个谜团。原来早就有人盯上这活儿了,还是所长的关系,看来他是非走不可了。

    他把那柄磨得锃亮的煤铲,深深插进煤里,壮壮了底气。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不让我干,行,那总得有点说道吧,总得有个——就像孙女嘴边经常哼得那样——总得有一个什么理由吧?

    只有让我服了,这才行!老孙刚才柔软的情肠一时像插进了一截指头粗的钢筋,连腰也直了许多。

    五

    老孙的理直气壮,自有他的道理。

    自从多年前经人引荐介绍,他担负起所里锅炉工这个差事,就觉得和这个所结下了不解之缘。别看烧锅炉这个活,本事大的人不愿干,本事小的人还干不了,不算起早摸黑,准点准时,这如何生火,如何焐炉,如何省炭,可都是些不大不小的学问,要不是当年大炼钢铁的时候,他跟本村的一个铁匠师傅当下手,学了些炊风搂火、掂音下锤的技艺,还真不一定能干好。当时本来试用期一个月,结果只干了一周,所领导就鸡叨米似地直点头,说好个老孙,就是你了。

    这点头一诺就是二十几年。

    所领导和工作人员都走马灯似地换了几茬,他却像个卯钉,稳稳地“镟”在了这个干休所,和那些休养的老干部,甚至和院墙上的青砖,房顶上的红瓦一样,长在了这里。当时定的工资一个月六百元,不多不少的,他从此就很上心地干起来。不过一开始还真不太习惯,春夏昼长夜短还好说,到了秋冬季节,整个一个起早摸黑了,上下班两头都顶着星星月亮。早上四点钟,天还黑漆漆的,他就摸索着穿衣起床,用小手电照着按时到所里,晚上五点半,天都黑透了,老干部们最后一个打完水,他才能锁门下班,平时风雨雪雾的,分钞不差,从没有误过时,误过事。

    有时烧完了水,没事他就拿起扫把,夏秋帮着扫落叶,冬天帮着扫积雪,有时见那个公厕脏了,就进去清扫一遍。后来被所领导发现了,就说老孙,不行再加点钱,索性把这个厕所的清扫任务也交给你。老孙却说,什么钱不钱的,有空我干就是。后来,其他的零碎活老孙见了,也就顺手干起来。

    有些调皮的战士见了,空提着扫帚,送给他一个弥勒佛似的笑脸,背后却说“这个傻冒老孙!”

    只有一次意外,差点让他丢了饭碗,可塞翁失马,从结局看,反倒提升了老孙不少人气。

    那是前年夏天,天刚透亮,他正准备起床上班,突然腹痛难忍,亲戚们闻声而来,七手八脚地把他送进医院,他才知道自己年轻时得过的疝气犯了。

    正像他着急担心的,那天早上到了打水时间,所里老干部们提着暖瓶,在锅炉房前排起了长队,脸上抹得像小鬼一样的两个小兵,弯腰撅腚的忙活,哪成想这“伙夫”还真不好当,都日上三竿了火还没生着呢。

    所领导上火了,忙带上礼物前去医院探望老孙。在路上他们就嘀咕,这老家伙会不会是嫌工资少呢,看来再加点吧。但到医院一看,差点冤枉了老孙,真的病了,而且还麻烦着呢,要动手术,起码得半个月才能下床。

    没办法,所领导回去抓紧安排营房助理找个替班的。哪知,这个“替身”锅炉工别看年龄比老孙小,技术不咋地,脾气却比老孙大,早上快八点了还没烧开第一锅水,见老干部着急催促,他还火了,差点动了炉铲。

    这下,像捅了马蜂窝似的,老干部们把所领导的电话都快打爆了,提出宁愿半个月不喝水,也要坚持辞掉他。就这样两天换一个,三天换两个,所领导头发都快愁白了,直等到老孙病愈出院,才一切恢复正常。

    这下让领导知道老孙的重要了,好像没有所领导都可以的,只是不能没有老孙,就立马把老孙工资又上调了一个百分点。

    这让他自傲又自足,觉得自己在烧锅炉的岁月里,像个幸福的陀螺,别看闲不住,其实充实得很哩。这也许就是他反复抗拒女儿不去北京居住的真正原因吧。

    六

    老孙自从知道了这个消息,又猜测到了“接班人”,知道无力回天了。但仍像被人打碎了门牙一般,什么时候想起来就忍不住“滋滋”抽冷气。他觉得成了郝兵案板上的那条鲤鱼,只能坐等“咔嚓”一下那个时刻到来。

    有一天,空中阴沉沉的,也不见一丝风,他觉得这和自己的心情差不多,应该是给他宣读辞退“圣旨”的时候了,就提前一小时到所里,做好了准备。可一切如常,他只好把满腹心事压下去,继续烧开水。

    八点多,见老干部各家各户开水打得差不多了,他正想关门回家,见水房里还有两把红色的大暖瓶,像呆在幼儿园门口没人接的孩子,孤零零地站在哪儿。

    “这孩子,又忘了拿了。”老孙不由笑了一下,他知道这是公务班那个毛手毛脚的兵黄田的暖瓶,本想和往常一样,提起来顺道给送过去。可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转身走了。

    “我都马上被人炒鱿鱼了,还管这闲事。”他嫌自己有些犯贱。

    小黄却一阵风似地跑过来:“孙师傅,我的暖瓶别锁屋里了。”

    老孙一回颌,说在哪儿呢,说完无精打采向前走。

    “唉,这个二大爷,可把我给害苦了,临走非要再看一下大海,差点误了车┅┅”小黄手脚马利地跟了上来,嘴里的话和他动作一样,又响又脆。

    “你说什么?”老孙一下子站住了,好像小黄的话里有什么魔咒一样。

    “就是所长的二大爷回老家了去了。是我送的车站。”

    “还回来吗?”

    “可能一时半会回不来了。听他说她的女儿不让他在外面漂了,让他回去看第三代呢。”

    “这太好了,这太好了。”老孙站在哪里,不禁喜上眉梢,好像人家的第三代是他的亲孙子似的。

    “这个怪老孙,这有什么好不好的。”气喘吁吁的小黄不管情绪反常的老孙,脚不点地走远了。

    老孙却一转身又回到了锅炉房。

    他觉得好长时间没有清扫卫生了,有点失职。你看,锅炉周围有些脏乱,堆在墙角的煤渣也得清理了,厕所好像也得去看看了,还有草坪那儿的冬青也该剪了。

    他脱下外套,一刻不停地干起来,好像真是到了一个又脏又乱的地方。其实他前几天刚打扫过。

    在他柱着掀把擦汗的时候,不禁卷起袖子,曲起右臂,只见那肌肉块像裹在布里的小老鼠一样,来回滑动。尽管岁数大了,但由于一直没有歇下来,年轻时打磨好的身体依然老当益壮。怪不得孙女婷婷夸他,说爷爷是六十岁的人,四十岁的身体,五十岁的心脏呢。

    在这种愉快的心情里,他仿佛看到所长又和往常一样笑着走过来。

    “老孙,警报解除,继续好好干吧。”

    “这还差不多。”在这个幻听幻觉里,老孙自信地嘟哝一句,又弯腰干了起来。

    七

    下午那个时间一到,重新打起精神的老孙又出现在老干部面前。他觉得今天下午在这个地方,会进一步核实到他不再下岗的消息。

    老干部们在一番面面相觑的惊愕中醒过来,纷纷拉住他一起玩,有的还鼓起了掌。到底还是于团长霸道作风,一把将老孙拉到身边,大嗓门一亮:“老孙头,两天不见你了,还认为是黄鹤一去不复返了呢。不管它,杀一盘,我还没打翻身仗呢。”

    老孙听了,觉得于团长这态度这话,完全是为他上次不慎泄露那个秘密而进行修正的,好像知道了事情的真相。至于有些老干部露出奇怪地眼神,说明他们还不知道内情,不知道他的“接班人”此刻已远在千里之外,而且是是黄鹤一去不复返了呢。

    “等着吧,有让你们吃惊的一天。”这样一想,老孙就越发放了心,一心一意地跟于团长走起了车马炮。

    然而,他这高兴没有持续多少时候。在他到锅炉房准备烧下午水的时候,炊事班的郝兵却低眉搭眼地向他透露了一个令人吃惊的消息。

    郝兵是个二期士官,今年底就要转三期了,眼看关键的时刻就要来到,小伙子顽命地干,把二尺锅台当成了干事的舞台,大锅饭做成了小炒勺,馒头包子做成了爱心礼品,把老干部们喜欢的不行,都拿看孙子的眼神来看他,拿夸耀当年警卫员的口气来夸他。

    “所里按照上级要求,下步要开始招聘公勤人员,不再接收新战士,士官也不再套取。”郝兵有心事就喜欢跟老孙啦,他觉得老孙很像前几年去世的他那老农民爷爷。

    老孙也喜欢这个朴实能干的兵,多像庄稼地里的一杆高梁,骨节结实得像颗小树,自己要有这么个孙子就好了。他正想安慰几句,郝兵不意间又说出的一句话,一下子又把老孙的心“吊”了起来。

    “听说下步所里所有的勤杂人员,包括烧锅炉的,都要换成这种公勤人员。”

    “那我看来还得改个身份?”老孙瞅着郝兵,很不以为然。自己在这个所里几十年,部队大大小小的改革也经历了不少,但不管怎么变,这老干部要喝开水,这锅炉得烧这个事不会变,总不能让大家扎起脖子喝凉水吧。

    “这公勤人员可是有条件的,除了年龄有限制外,还必须是大专以上学历呢。”

    “这是真的?”老孙一下怔住了。

    “这错不了,我昨天晚上找小黄把文件拿出来看了。”

    看来于团长的消息,并没有因那个“二大爷”的离去而消失,它还在那里等着他老孙。

    郝兵看到老孙变得有些煞白的脸,这才似乎意识到他闯了祸,急忙来宽慰老孙:“不过,您和我们服役的战士不一样,文件上好像说是要根据各单位实际确实招聘的名额。你看咱所哪能离得了您呢,是不是。”

    老孙被这一惊一乍,一冷一热的消息弄得头昏脑胀,感到眼前一花,一下子坐到了地上,把郝兵吓了一大跳。

    “孙师傅,你怎么了?!”

    八

    他不知自己是怎么烧开得这锅水,直到有人来打水和他打招呼了,他才木木地熄火盖煤压火。

    “老的干不了了。”“要换年轻的了。”这几个念头就像赶不走的愣小子,在老孙脑子里大打出手,在他肚子里翻腾个不住。

    只见他猛地站起,“啪”地带上门走出来。

    等不得所领导来找他,他要先找所领导弄个明白了。

    刚走出锅炉房,迎面却走来他要找的所长。老孙抹不开面子,黑着脸想挤出点笑来,却只是把自己心里的怨气,变成了这么一句话:“领导,我找你有事!”

    所长盯着老孙发灰的眼圈,像是明白了什么,笑笑说:“老孙师傅,正好,我早就想找你聊聊了,这样吧,跟我走。”

    所长边走边抬头向上看,锅炉房顶那个一人多高的烟筒,正嘟嘟冒着黑烟,被傍晚的秋风一搅,一时四周昏天黑地,烟灰毫不客气地扑在人身上,落在花草上。

    所长好像不经意地说:“这烟囱历害,简直就是个污染源,如果我们这个所是个人的话,哪受得了这个熏,早得癌症了。孙师傅,这可是你的副产品呢。”

    老孙听了不放声,心里却嘀咕,“哪有烧锅炉不冒烟的,这不纯找喳吗?”

    没想到进所长家里了。老孙不由一阵狐疑,不知所长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所长院里有两颗杏树,枝繁叶茂的,只是病虫不断,老孙背着那个喷雾汽没少来。如今杏树早过结果期,只剩一身碧绿,正在迷离的暮色里随风舞蹈,很像在欢迎进门的客人。

    “人呢,可离不开大自然。要不是有这两颗树,这院里就一点趣味也没有了。”老孙一落座,所长就感叹开了。但老孙却把冒着热气的茶杯推开一下,不应和也不反对。他心里知道,所长今天可不是为了感叹那两颗宝贝树叫他来的。

    “喝水喝水。孙师傅今年六十有八了吧,人生七十古来稀┅┅”

    “领导真细心,不过我身体很好,什么都能干,别说一个烧锅炉,同时烧两个也没问题!”老孙警惕地支楞起耳朵,心里话知道你拿这个说事,没用。

    “啊……”所长本来还想接着说,听到老孙这硬帮帮的话,不由一时语塞。

    “老孙,你知道什么是低碳生活吗……”

    “别整那么多没用的,我也听不懂。我听说下步不让我烧锅炉了。我只问一句话,为什么辞退我?”

    所长没想到素来低眉顺眼的老孙,还有个倔脾气,不由哈哈笑了。

    “不是嫌你老,也不是不让你干,而是我们所再也不用烧锅炉了。”

    “那,那老干部不用开水了?”老孙睁大眼晴,满脑子疑惑。

    所长没有回答马上回答老孙的问题,而是让老孙跟他进了厨房。只见所长打上一水壶凉水,打开天然气开关,在灶上烧起来。

    老孙好像感觉到了什么,不由静静地看着,只见那圈蓝色的火苗,挥动着轻盈地衣袖,温柔地舔着壶底。等水滚开了,所长关上开关,把老孙又劝进客厅,说咱们算笔帐。

    “用天然气烧水十五分钟就烧开了,须用天然气0.085方,费用0.217元。用锅炉烧水,每天供应三次,日用煤100斤,一年需耗煤18吨,费用约一万五千多元,还有你的工资,还有锅炉维护,这样综合算起来,每年所里要补贴近两万元。老孙你听听懂吗?”

    老孙点点头,压了几天的心事,好像被所长这笔帐算得找不到影了,就像那次得疝气,疼的时候知道在哪儿,医生一刀下去,就跑没了。

    “而且,现在老干部、遗孀进入两高期,别说雨雪天气,就是好天好日的,出来打水也越来越难了,现在天然气进了家,他们可以在家里直接烧,什么时候需要什么时候烧,又方便,又实惠,又安全,而且这冒了多年的烟筒也可以消灭了。老孙你说,这锅炉还能再烧吗?”

    “是不能……”老孙不由心里叹服这领导帐算得对,算得精,但还是觉得牙被什么塞住了一样,理是这么个理,可这烧了二十几年的锅炉说停还就停了?

    “这样,我们只要拿出烧锅炉一半代价来,为每个老干部一年免费提供20方水、40方汽,单位还能一年节余一万多元呢。当然,关于你的问题,所里在研究的时候,很费了一番心思,许多老干部对这个方案非常赞同,只是担心你下岗呢。”

    “噢,原来是这样,我的事让领导为难了。这么多年照顾我,让我有滋有味在这里地工作。只是我今后还能到所里娱乐室……”老孙一时空落落的心里,觉得只有这个念头才救命稻草一样,多少能填补一下那个空虚。

    “不不,孙师傅说哪里话。大家在讨论的时候,纷纷为你喊冤,觉得你对所里贡献太大了,不能让老黄牛吃亏,最后老干部和我们约法三章呢。”

    老孙听了,心里一热,这帮老哥们,还真把老孙当成人物看待了?

    “这第一,享受所里退休职工待遇,福利照发;第二,你年龄也越来越大了,有病可以到所里卫生队看,免费检查,优惠买药;第三,家里有了困难,可以随时到所里反映,我们尽量帮助解决。至于娱乐室等其它活动场所,你只要想来,那是外甥打灯笼——照旧。你要不来,那帮老家伙还不把我们给吃了?”

    听所长这么一说,老孙本想笑一下,脸上的皱纹刚堆起来,那笑却从肚子跑到嗓子眼换了味,变成了一阵哽咽:“谢……”

    (第一稿2010.2.24,第二稿于2010.8.21,第三稿2010.8.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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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11前抖音群可以打开淘宝链接了在“互联互通”的号召下,各大巨头纷纷敞开怀抱。而今年的双11又有了新动作,抖音群聊可以挂淘宝链接了,可以在抖音群里打开淘宝、拼多多、京东的商品链接,点击链接就可以跳转到APP下单,在无疑是在互联互通的基础上再...

抖音星图如何挂游戏链接(抖音星图平台定金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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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丝不足百万,也能接广告!近日,抖音星图推出了“按播放量结算”的达人广告新模式,瞄准粉丝数为10万-100万的腰尾部达人。达人收入将由底价和播放量共同决定,任务完成后,客户将按视频发布后14天内有效播放量付费。 按播放量效果结算,对于腰尾部...

抖音星图登录邮箱需要填写(抖音星图达人怎么开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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抖音星图达人在平台开通西瓜中视频传播任务后自行设置报价,客户根据预算在达人广场挑选达人下单进行合作,达人根据客户的合作要求完成视频制作并发布至达人西瓜视频账号中,以达人自身影响力和内容创意,帮助客户进行产品宣传的模式。流程如下:1、若为首次...

怎么做抖音星图视频(抖音星图接单后如何取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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