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涡河边上

抖音号哥1年前 (2023-01-25)抖音星图号54

   《涡河边上》从前我把它划入小说之列,但今天看来它写的很随意,不象小说,还是叫随笔吧。

   壹

    涡河自西而东,出蒙城迤俪四十余里流经此地,城里来的游人登上牛头山,俯瞰涡河怀抱牛庄成一风字,牛庄看似风字里的一捺一撇。曲里拐弯的涡河水攫走牛庄妇人的浣衣泡沫,一路行进注入八百里淮河,淮河而长江,长江而大海。

    牛庄一位青年人,某次吃酒吃到牛庄渡口,摇摇晃晃地上船来,抢夺钱艄公手中双桨,喷着酒气地表示,非把船从水波不兴之处摇进波澜壮阔的大海里不可。钱艄公不肯借船,气量窄小的话柄就握在青年手里,钱艄公每与青年遭遇,就被他破嗓子地喊叫“小艄”。钱艄公先一口唾沫吐出来,微笑来骂:没老没少的,你牛贲多成气候呦。青年笑笑地走近钱艄公,冷不丁摘去他的黄色毡帽往天空里抛,开心地看它飞碟般剐着树梢什么的落下,趁钱艄公注意毡帽去向时候还不忘毛手毛脚地胳肢他几下,钱艄公愈骂得热烈青年愈快活,钱艄公灰土里捡了毡帽一面掸一面骂:X你个娘!下辈子也难成气候,二十七八,还没个大人样,咋长的!?“二十七八离死远着呢。”青年着意要钱艄公生气并不在意自己是咋长的,钱艄公骂骂咧咧地去,青年心满意足地笑,两手抄进裤兜,昂头挺胸恰似胜利公鸡的态度,不紧不慢地再踱往别处寻找热闹,嘴里还要唱:请你暂时借我一点爱……

   对河若有那前往南京上海的客人,他下了钱艄公的渡船翻过涡河大坝就见着308国道,若是常出门的客人,他会去牛庄东首的小卖部歇脚候车。

    牛庄出黄牛出地方官还出产其它村子不出产的水稻,此外尚有村办的纸厂,其产品销往南京上海等地,这些地方通常是不允许有这种纸厂在的,因这纸厂终日黄水外泻,不是粪便臭过粪便。牛庄的环境不怕被污?牛庄人也是人!牛贲如是说。因此种种,牛庄于方圆几十里地面上小有名气,因为这点名气,牛庄姑娘不愿嫁到别的村子去,别村的姑娘倒十分乐意嫁过来。小卖部是牛庄最热闹地方,周遭理发铺子修车铺子馄饨铺子,有这样铺子的地方难免也就设下了棋摊与牌局,一天到晚聚集了牛庄的闲汉们在此打发生命的无聊光阴。这样的故事也就开始了。

   黄昏时分,棋摊外围忽起歌声,小卖部门口趴着的大狼狗站起来两声汪汪。但凡人物皆向歌手看来,歌手给狼狗扬扬手,叫它玛利亚。

    “呵呵,牛贲来了,来的好。”修车铺老葛头搔着脱发脑袋一抬头见着歌手欢快地打招呼。

    歌手约莫二十五六岁,身材适中,大脑袋留茶壶式发型,很汉奸那样,国字脸上浓眉毛三角眼,厚嘴咧开露一口白齿。黑色西裤掖一件红衫子,裤管吊足踝上,穿黄袜子黄球鞋,颈项挂一块玉。

    与老葛头对弈的人看歌手扮相另类,给歌手点头笑。歌手还一个笑与他,一伸手抹去老葛头的毡帽,直叫“秃子”。老葛头嘿嘿笑,照例骂两句,说道:“牛贲,你来下两棋,我不行了,该退休喽。”一边把位子让出,牛贲屁股挨着竹凳便同那人撕杀,他拱二门卒子,嘴里道:“仙人指路。”

    小卖部主人四十出头,短腿长臂,他笑咪咪地过来,过来就撩拨牛贲的耳朵,“乖乖,牛庄第一高手到了!你在纸厂做发财了,混得人模狗样就把叔爷忘了呵。”

    “去喝你的革命小酒吧,我不在纸厂干了。”牛贲笑着说。

    “混着女人了吧?……别一声不吱啊,叔爷我还要喝你的喜酒呢。”经理继续他的调侃。牛贲列开大嘴笑:“去舒坦你的不好吗,大话西游个鸟,跳马。”

    “打一斤酒。”有小孩子站在小卖部门口吆喝。经理慢慢站起来,拍着屁股过去,“果子,你妈想我了吗?回去问问,记着啊。”

    那小孩子大声说:“不想你,俺妈只想俺爸。”周遭一片笑声,经理的女人给男人翻白眼,“看你那熊样,反正是长不大的。果子,你也骂他。”小孩子说:“骂人不好。语言不美。”经理的女人就笑了。

    经理回来继续与牛贲逗乐子,“怎么不在纸厂干了?你娘知道吗?你娘托人把你送进纸厂还不是要你找个女人回来过日子吗?”

    “干什么干,半年发不下工资来,不干了,咱不是旧社会的长工。”牛贲说:“女人哪里没有?”

    “哈哈,你小子就会吹牛,你找的女人呢。”经理说:“你看腊兔,一个人去浙江呆了年把,三个人一起回来,老婆孩子都有了。”

    “不着急,哎呀,我吃你老将。”牛贲就把那人的老将捉在手里:“你棋下得不赖啊。”那人着急了,“胜败兵家常事,甭尿尿抓肚皮连刺带挖。天晚了,我是万佛塔的,有时间万佛塔去。”

    “我还怕了你,去就去。”牛贲站起来。

    “不是现在。”那人摸着自行车说。

    “现在谁去啊,去了你管我吃啊?”抛下众人牛贲头也不回地去了,仍是唱:“……今夜我又来到你的窗前……”

    “牛贲,牛贲”经理叫他,牛贲根本不予搭理,自顾自地边唱边走。玛利亚汪汪两声,牛贲不回头地说:“走了走了。”

    牛贲拐个弯,歌声为别处的一阵狗咬所淹没。经理笑着,说牛贲唱歌唱得比狗咬中听,逮着自家的玛利亚一气乱骂,那畜生通人性的,得了一顿莫名臭骂,直立的两条后腿就弯下去。玛利亚卧下去不服气地哽,却屁蛋上讨经理踹上一脚。经理又骂蚊虫,抱怨它们偏来叮咬他的大拇指。女人就不耐烦,在屋里喊叫:“你还追饭不?”经理这才梗直脖子进了屋,“吃饭说成追饭,别叫这么难听行不行啊?”

    “我没上过学念过书。”女人回答他。

    “追饭追饭,换个字眼对不?”经理笑笑地从女人手里端起他的饭碗,似乎懒得与女人计较,瞅着电视吃面条,嘴里发出稀溜稀溜的声响。

    歌声嘎然而止于通往家门的大路,邻居刘嫂的两只狗老远来迎牛贲,咬着他的裤管汪汪不止,牛贲喝住一只,飞起一脚踹翻另一只,耳根便清净。堂屋里灯光不明,爹娘看电视呢,牛贲厨房里摸黑揭开锅盖,盛一碗物什走到堂屋才知是面条。趴在方桌上埋头闷吃着,啪的一响,唬得牛贲仓皇站起,手里的两条筷子有一条掉在地上。

    “咋啦?我咋啦?”牛贲不敢看娘的眼睛,望着娘手里的荆条,想是事情败露,心里便发毛。牛贲家是没有院子的,它的坏处在于过路人都可张望到堂屋里的动静,让主人没个安全感。整齐的院落在如今的庄户人家必不可少,尤其牛庄,没有院子的更属凤毛麟角。刘嫂给牛贲介绍对象,姑娘来牛贲家看了,要求不高,希望能把院墙砌起来,牛贲娘就把牛贲送进纸厂,巴望他挣点钱就把院子给整起来。牛贲纸厂里呆两个月,一个子没领着,牛贲给管财务的厂长送礼物希望把工钱发了,厂长答应给钱不答应给钱日期,因了记挂的那个姑娘,牛贲就实话实说了,厂长说,“她爱你要嫁你管你有院子没院子呢!”牛贲一气之下将厂长满是赘肉的脸狠狠一口啐,摔门而去,辞职报告自然用不着了。

    厂长被啐的事情发生在一礼拜之前,牛贲始终瞒着老娘,整日价外面游荡,不到吃饭时间是不回的。平时刘嫂家的狗迎接牛贲,牛贲会亲亲它们,现下,牛贲见到刘嫂的狗就心里发毛,怕它们叫,狗是老娘的眼睛,听到狗叫老娘便知道他回了。老娘有言在先,若还象从前那样打一枪换一炮,干什么都不长久,就跟牛贲分家,你不务正业讨不上媳妇怨不得爹和娘,爹娘上了年纪,也不要拖你牛贲的后腿,天高任鸟飞吧。

    “咋啦?你还有脸说,没有出息的东西,你一辈子算完蛋了。放下筷子!你吃?你吃什么?我可不是你的保姆。是也是过去的事情了,我都六七十的老货了还要伺候你的饭食?有能耐自己找个女人煮饭吧。”老娘抖着荆条骂。

    牛贲知道生米煮成熟饭什么也瞒不过了,给娘陪着笑脸儿说:“干什么干?我可是没好好干活?没个钱我还去干?我又不是旧社会的长工。”

    “你不是旧社会的长工别人就是吗,就你自己领不到钱吗,怎么就你自己不干的!?”老娘冷眼看牛贲。

    牛贲看他爹老牛头,老牛头曾经年少爱追梦,吹拉弹奏笛子口琴琵琶二胡样样通晓,只身浪荡江湖,街头巷尾拉二胡凭几个赏钱糊口,三十五岁上遇见牛贲娘,便认作是追寻到了他的梦,婚后一心务农,生下虎贲牛贲两个儿子。老牛头平时少言寡语,这番话是因为多吃几杯酒告给牛贲的。“听你娘的话安心务农吧,别以为你能唱几个流行小曲熟识两样乐器就算生活了,不容易啊。你老大不小了,这样下去让爹娘怎个愁字了得?”老牛头对儿子语重心长。

    牛贲听不进心里去,夜深人静仍要去涡河岸边吹拉弹唱,牛贲央求老牛头传授本领,老牛头说,婚前答应你娘不染指这些个东西就一直再不曾动过,早生疏了。牛贲只有叹息。

    牛贲去纸厂上班自以为很努力了,努力不仅仅单为一堵墙,另有打算在,他做梦都想投个拉二胡的师傅,农村缺呀。牛贲觉得有必要前往省城里找一找,牛贲缺那前往省城的盘缠。老牛头沉浸到电视画面里去了,他平时吸烟还会咳嗽,今天接二连三地吸烟竟然没一下吭。“牛庄有你这样的不孝子没有,你看你哥,牛庄人谁个不夸奖,我怎么就生下个你,给我丢脸。”老娘数落着:“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旁门左道!痴心妄想!你到茅房撒泡尿照照你自己,看牛庄可有你那样的吗?”

    “我是拖不起的牛贲我是需要钱的牛贲我是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痴心妄想我是不孝子不是你的好儿子你是牛贲的好娘吗你怎么不让我上高中念大学了你没有钱没有钱你怎么让虎贲读高中念大学了你现在要我回报你在我身上付出了吗别人不了解你的儿子你自己还不不了解吗我夜深人静还在那里吹拉弹唱你知道吗你知道我的理想吗我怎么就是痴心妄想旁门左道了我就是要我的理想你怎么着呢你有没有想过你怎么做娘的吗?”牛贲发泄完心底的积聚之气,看老娘愣着,就觉着自己过了火,一转身想走,啪地一响,老娘的荆条摔在他的脊梁,牛贲吃痛,龇牙咧嘴却硬生生地挺着,“你打吧,也就这一回了。明天我就离开牛庄,不再给你丢脸了。”

   贰

   “你想一走了之,让我落下养子不教的罪名啊?明天我们去法院断绝母子关系,把家分了,你再快活去。”老娘丢了荆条,吧嗒压着牛贲失落的筷子。   牛贲一言不发,抓起他心爱的二胡抢出了门,抢出门的牛贲泪子直往下掉,撒在通往涡河岸边的泥土里荆棘丛中……

    老牛头听见刘嫂家的狗一阵汪汪,狗吠由强而弱,他知道儿子去得远了,也知道儿子一路有那两条狗陪着的。老牛头舒出一口长气,眼睛盯着电视画面,“算了吧,怎么样他都是你的儿子。他生下这个痴心你能怎么样呢?”

    “他上高中考大学?我知道他的心思,我会花钱让他去学那些个东西?什么艺术?那些个没实用的!”牛贲娘捡起地上的筷子连同牛贲吃剩的半碗饭走出去。

    牛贲是在草丛里醒来的,太阳照着牛贲的眼睛,他坐起身发现两条狗窝在脚头,蜷曲成有趣的一团,就笑着把它们拍醒。醒来的狗汪汪两下,撒腿就往庄里跑,一追一赶,忽儿没了影踪。狗回家的心情不由牛贲不记起昨晚上的伤心事,倦倦地想:什么时候我才有这样的回家心情呢?

    堂屋坐一圈人,老葛头、经理、钱梢公还有刘嫂。刘嫂见到牛贲给牛贲笑,刘嫂三十岁不到,有着大而亮的眼睛,身材还象十年前嫁来牛庄那样的不胖不瘦,她有个八岁的儿子,取名果子,男人城里做包工头,见月才回家住一天两天。刘嫂是牛庄第一个给牛贲介绍对象的女人,从不象别的小媳妇那样取笑牛贲,而且还跟牛贲谈他的前途,牛贲觉得刘嫂是真的关心他,平时他娘的十句话还顶不上刘嫂一句话的。老葛头他们拿着眼睛张望他,没有话说,牛贲娘更是紧着脸。

    气氛太严肃,开批判会似的。牛贲知道这些人都是老娘请来分家的,心头很不是滋味,自此他的家便是一个人的家了吗?自己将怎样来操持它呢?心里空空荡荡,牛贲觉得自己要倒下了,硬着头皮进屋,给每一个人笑,另一个感觉里满屋子的人是为别人而来或者只是来随意聊聊。牛贲放妥他的宝贝二胡,找不见凳子,就面朝外坐门槛儿,手里捏着一截枝条在地上画圈。

    “牛贲,叔叔大爷我都请到了,你哥工作忙,我没有叫他来。我和你爹老不中用,你也用不着找你哥。我不能给你娶上媳妇,也没有钱财成就你的事业,我们不该是你的老子和娘,对不起你,我们老两口不能给你什么也就不拖你的后腿,咱就分家,你有能耐你使去。我们百年之后也不要你问,也没个资格让你问的……”牛贲眼眶里热浪直往外扑,哗哗响的眼泪并不耽误牛贲画圈,听娘继续说:“说是分家,家里的东西我们都不要,我和你爹只拿走我们的衣物什么的,田地嘛,都给你……”

    “你跟我爸住哪里?”牛贲打断他娘的话。

    “我们住老房子……”牛贲娘说:“你好自为之,自己珍重吧。”牛贲听了这样的话,猛然觉得老娘陌生了,回头看老娘,老娘看着他给他笑的,牛贲的脑袋腾地大了。

    经理一记咳,说道:“牛贲呢,你娘也说了许多气话,我现在说两句,天下可没有不疼自己孩子的娘,分家也是要给你压力,没有压力哪里来的动力呀,你可别往愚蠢的地方想。”

    老葛头也道:“哪有父母不盼望自己孩子好的,车到山前必有路,就象我的小三子,从小把他宠坏了,也是不好好干,好吃懒做,不成就个人,我就把他赶出去,虾,现在知道干了,自己还说多亏我赶他赶的及时。牛贲不笨,好好干比我那小三子强。”

    钱梢公点点头,只是说:“好好干,不晚的,浪子回头金不换。”

    刘嫂说上回给牛贲介绍的那个姑娘还没找对象呢,人家就喜欢牛贲了,你牛贲脚踏实地务农,不愁没有媳妇的。

    事情僵到这个份上,分家就分家吧,牛贲想。他觉得老葛头还不老的,他的一句车到山前必有路就证明了。

    钱梢公说渡口不能没个人的,宽慰老牛头夫妇一些个话,来拉牛贲去渡口,牛贲不知就里,赖在地上不动,钱梢公给他使眼色,唬得牛贲站起来。

    下了涡河大坝,牛贲说:“你拉我来这里做什么,家里我的爹娘要走了,我还不帮着收拾收拾啊?”钱梢公嘿嘿笑:“你懂什么,你在那里碍眼,叫你娘怎么收拾东西啊?”牛贲不语,钱梢公说:“你小子不是很大力吗,就帮着我撑回船吧。”

    涡河水一片光亮,渡船横在岸边打着颤晃,正有一艘装满沙砾的机动船行将过去。对岸眼尖的后生见着钱梢公,大嗓门来喊:“老钱老钱,你怎么地?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床上让太阳晒XX吗?”声音传过来,老钱大声答应:“去你娘的X,你急个X?”那后生叫道:“老钱老钱,你老了。”钱梢公跳上船,牛贲帮他解了缆绳,钱梢公笑了说:“你留下吧,我要证明给那兔崽子知道,我钱梢公还是一匹豹子。”牛贲眼见着船离岸,钱梢公奋力摇桨,船行很快,一时间到了水中央,河风吹鼓钱梢公的黄衫子,黄衫子舞蹈起来。那船欲往还还,钱梢公哈哈哈大笑,他的笑声表明着他的年轻。

    船后面水域开阔,钱梢公就象一柄尺,量出高远的天空,天上浮云悠悠。

   叁

  钱艄公告诉牛贲说,与他打岔调侃的后生是对河丁家沟老鞋匠的儿子,从劳改队出来继承老父手艺,镇上修鞋营生,风里来雨里去没有间断过,经人撮合娶了个贵州女人做老婆,如今小日子过得很殷实。

    “说白了,一个男儿家,他的生活还不是养家糊口?农村不比城里,你到了谈婚论娶的年龄就要随俗,不然的话你活该让老少爷们见笑!总不能象朱老头那样打一辈子光棍吧,死去三天了才被人发现。多惨!务农也照样讨好老婆,干一行爱一行,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可不行。”牛贲勾着脑袋笑,钱艄公说:“你小子听见我说话吗?”

    牛贲眯眼看西边爬行过来的机动船,它突突叫着,船头一位手持竹篙的妇人,妇人愈来愈清晰,她那翻动的红头巾篝火般好看,竹篙在她手里频繁探视水的深浅,她整个人儿都在动,那胳膊那腰子那肩那胸,便是眼睛也向渡船上的牛贲与钱艄公瞅过来。钱艄公追问牛贲可把他的话听到心里去吗,牛贲笑笑的没言语,看妇人与船远去成一点墨迹了,牛贲站起来拍拍屁股说:“知了知了,好好务农讨老婆过日子。”跟着伸手摘钱艄公的毡帽,手被钱艄公拨开,“还有啊,你小子要学得稳重些。”

    牛贲下了涡河大坝,一张脸显出严肃,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人字路口,牛贲停下来,一条路通到一望无垠的麦田,打另一条路能张望到小卖部,出牌跳马笑的骂的乱成一团糟糕,教牛贲搔后脑勺。

    玛利亚两声汪汪,一干人不约而同举脑袋。牛贲说:“你们都看我干什么?比你们多长出一条鼻子来还是怎么地?”

    经理的女人笑笑,她纳着鞋底,将钢针往头发里插入,拔出来再看那针就特别油亮,她说:“牛贲,跟你娘分了家,这下可自由的,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了。”

    牛贲笑而不语,下棋的人骂老葛头臭棋篓子,要同牛贲下棋,“不下不下,没什么意思。”牛贲说着要走,那人站起身就抓着了牛贲的褂襟子,“不下棋你往哪里跑,今天你是走不掉的。别假装斯文了,下吧。”牛贲说:“把小褂子撕烂了。”话音未落早被那人按坐下去,牛贲说:“下三棋。三打两胜。”

    牛贲消磨掉一个白日才离开小卖部,家门黑漆漆的,奇怪刘嫂的两只狗没有叫的,牛贲就喊花花,不闻狗叫,又喊帅帅,狗叫不闻,便笑笑作罢。牛贲推开堂屋门,里面一阵冷清迫他把门锁上,上了大路,不知该走往哪里,肚子咕咕唧唧地找他要吃。庄里很静,是吃饭时间,一下狗咬也没有。嗅着空气里弥漫的淡淡香味,牛贲一下叹息,“有个娘好啊,没了娘,锅里再没现成面条吃。”

    牛贲抱了柴禾到厨房,净手和面,和成个面团,抓起擀面杖也不擦拭就擀着,面团被牛贲修理得服帖,如纸的薄软软地铺盖了整个案板。

    打开电视,牛贲闷声吃面条呢,汪汪两下,花花帅帅冒出来就扑他的碗,牛贲发了火,“原来你们在家啊,我娘走了,知道我没有饭吃,叫都叫不应,狗眼看人底啊。”两只狗往回缩脖子,耷拉脑瓜直哽哽,“还知道害人臊呢。”牛贲把碗里的面条拨下地,起身去盛饭,心子却为什么所触动,且为之轻轻地浮起……

    几乎是一夜之间,麦子金黄。

    牛庄人热火朝天地忙活开,劳作的喜悦与干劲弥漫了一地与满处麦穗相映成趣。牛贲的镰刀是新的,闪着光亮,向无边的金黄深处,割,割,割,割……

    “牛贲牛贲,你小子鬼附身啦?”麦田与牛贲家地头相连的经理叫牛贲:“歇一歇嘛,给你一根烟抽。怎么地?抛我在后头,你这么快,是要告诉我知道自己老了吗?呵呵。”牛贲从麦浪里直腰,他戴草帽,颈项搭条汗巾,脸膛晒得黑红黑红。牛贲一面擦汗一面眯缝了眼睛看顶头照射的太阳大笑:“我是年轻啊。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要快点喽。”经理笑笑:“乖乖,牛贲知道干啦,好,娶个老婆给我们看看。”经理的女人说:“牛贲,干你的活,别搭理他。牛贲,没有你娘,你怎么吃?”“我啥不会啊,我擀面条擀得好,不信你到我家看了吃。”女人笑一气,牛贲在笑声里重新弯下腰子。“嗳,牛贲,听万佛塔的人说,你看上了那村的一个女孩,经常去人家门口唱歌,有这事吗?”“哪有?谁说的?”牛贲红着眼睛问。“谁说?跟你下棋的人说,无风不起浪,你还不说实话咋的?”女人擦抹额头汗水:“人家父母不同意,说牛贲一个人过日子,是没有娘的孩子,这可是真的?”牛贲弯下腰再不作声。女人叫他两声不见回应,该干什么干什么了。

    牛贲默默想着昨天夜里的一幕幕,昨晚上翻遍所有的电视频道都是雪花了,他仍旧没困意,最想干的事情就是骑了车子去万佛塔村敲雅雅的窗,他就去了。雅雅那时侯还没睡,就来房后面的柳树下会他,才握着一双温暖的手,还没说话儿,雅雅的爹就一声喝,要告牛贲一个勾引良家女孩子的罪名,唬得牛贲险些跟雅雅爹干仗,雅雅爹说,“你要娶我家雅雅也行,你跟你娘说,让你做医生的哥哥托媒人来提亲啊,告诉你,不是看在你哥哥给我动手术开阑尾炎的份上,我会让雅雅听你唱歌?第一次就把你撵跑了。就凭你来要雅雅?你有什么,让雅雅跟你去受穷吗?”一边不顾雅雅如何挣扎,生拉硬拽而去。牛贲跟到院门口,借着灯光,他看见雅雅回望他的眼睛,仿佛是说:“我等着你托媒人来啊。”院门哐的一响,牛贲跌坐地一阵心痛。

    牛贲爱上雅雅是一个月前的事情,他到万佛塔村与人下棋,牛贲一面唱歌一面眼睛各处张望着来下棋,就张望到路边一幢二层小楼栏杆上伏着的雅雅,她的眼睛瞄着歌手,也因此让歌手看到了一双清明的大眼睛,四目相向,歌手傻了眼,在他与雅雅对眼的几秒钟里,歌手眼里便只有这一双清明的眼睛了。至此牛贲的身影就在牛庄小卖部的棋摊上绝迹了,万佛塔的棋摊不但多了一名棋手还多了一位歌手,就是给雅雅唱歌的牛贲。唱那么两天雅雅给牛贲笑,听下棋的雅雅爹喊雅雅把爹的口杯送过来,牛贲才知道雅雅这个名字,牛贲眼里,雅雅人如其名,雅雅身材窈窕,一投手举足都那么雅气,怎么看都不象农家姑娘,就象城里的那些个大姑娘。雅雅把口杯交到他爹手里并不马上走回去,直到爹撵了才走,后来雅雅总借故给爹续水拎了开水瓶来棋摊,便是吃饭也要走近来喊的。有一天雅雅就在歌手身后丢一个小纸团,上面写着:你叫什么名字,你是哪庄的,你唱歌唱得真好听。歌手就还一个纸团:我天天唱歌给你听。一来二去,发展到歌手能拉着雅雅的手唱歌了,就在某个下午的涡河岸边……牛贲的感觉里,雅雅才是世界上最好的老婆人选,遂丢下刘嫂给他介绍的那个姑娘。

    牛贲闷头割麦,回忆着,心头的甜蜜劲就甭提了,镰刀在他手里撒欢,汗珠子在他脸上流淌,他身后倒下的麦穗是把院子砌起来的砖块,那么多的砖块让牛贲心花怒放,雅雅爹也在牛贲身后呵呵地笑。

    院墙砌起来了,然而没有门,牛贲不能把卖麦子的钱全用在修建院子上面,秋季作物所需的种子化肥还需花费,哪里不需要钱呢。牛贲思谋着如何偷偷引雅雅过来看他的成绩,而不被雅雅爹发现呢?如果院门装上,雅雅爹亲自来倒无妨。牛贲想到他哥哥虎贲,趁天黑就来找虎贲了。

    “你怎么来了?吃饭了吗?”虎贲黑着脸问。虎贲吃得肥头大耳,象街上的那位郑屠户。

    “院墙垒起来了,很气派,缺了两扇大红铁门美中不足,向你讨门来了。”牛贲跷着二郎腿晃悠,眼睛朝天花板眨巴,手还搔后脑勺。

    “看你那吊儿郎当的熊样,让我见着就烦心。”虎贲把头扭过去:“你安心务农了吗?别再给我们老牛家丢脸,老家来的人见着我就谈你,让我想着你便烦心。”

    “我怎么了?我把院墙垒起来了,老娘垒不起来你也垒不起来,我怎么丢老牛家的脸了?”牛贲话音刚落,“咦?你怪转哦,你住的地方你不垒让我垒吗?我不回家住我垒什么,我擂你一个大拳头吗?”虎贲哼哼着:“不是我在这儿,老家人把你放在眼里么,你看看你的样儿?他们不看僧面看佛面的,你敢说你没沾我的光吗?”

    “我沾你什么光了?”牛贲伸手抓过茶几上的一个大红苹果啃一口:“你是指这个么?”

    “虾,你还有脸说啊,我问你,你怎么去万佛塔勾引老邵家的雅雅了?那家人不是看在我的份上不把你活剥了皮去?”虎贲斜着眼睛说:“你整天游手好闲的,早晚会把事情惹到我头上,告你谛听,我工作很忙,不是你这样的浪人,出什么事情我没个时间陪你玩!”

    “我我……”牛贲不防哥哥知道他与雅雅的事情,嘴里的苹果直咽不下去。

    虎贲老婆教三岁女儿看图识字的,拖了女儿的手说:“微微,跟妈卧室去。”瞪了虎贲一眼,“你这两兄弟怎么着,一见面就打嘴皮子,不能见面就不要见啊。”微微走过牛贲给他挤眼睛,悄悄地说:“叔叔,你打不过我爸爸,我爸爸会给你开刀,真的不骗你哦。”牛贲要摸一把微微的辫子,虎贲老婆把女儿抱了起来,牛贲的手收回来,微微还给她叔叔笑着。

    “关于爱情不要你管的。虾,我怎么就勾引……”牛贲觉着勾引这两个字眼不该与雅雅联系到一块,就说:“爱情,我在找我的爱情。不是找那见一面花两个钱结婚过日子就算完事的老婆你知道吗?你懂吗?”

    “嘿嘿,还关于爱情呢,看你那样,也妄谈什么爱情,你能找个女人将就着把这一辈子糊弄过去就不错了。你个农民牛贲你讲究什么爱情?”虎贲不屑与牛贲谈论爱情:“岔开话题来说话吧。”

    “农民怎么了?你生下来不是农民吗?不是农民你有苹果吃吗?爱情是人性,我是个人我怎么不能有爱情?爱情是什么你说?是那些个漂亮的有文化的有城镇户口的那些个女性的专利吗?农村女孩就不是爱情吗?爱情就是象我嫂子这样,是院长家的千斤小姐吗?”牛贲讲到这里,虎贲霍地就笑响了,只是说:“是又怎么样?你也谈什么专利,你懂什么啊,我弟?”

    “也告你谛听,雅雅就是我的爱情。不相信是吧?好!我不让你问这事儿,等着瞧,没有你我也一样把雅雅娶了来,你就等着大跌眼镜吧!”牛贲说:“你不是从小就喜欢跟我勾手指吗?来吧。”

    虎贲嘿嘿笑,“别玩那老套,讲吧,你要多少钱,别说我没帮衬你的,也就这么一回了,算我欠你的。仔细听着,别再给老牛家丢脸,给我虎贲丢脸,我什么身份!?”

   肆

   “一千五百块!”牛贲嘴里咬着苹果说。   “没有那么多,一千块!”

    “一千四吧。”牛贲说:“你有的。”

    “一千二百块。”

    “你别二我也不四,一千三不要婆婆妈妈了。”牛贲闲着的手伸出三个指头。

    “算你赖皮了,听着,别把我这里再当扶贫机构。你小心点。”虎贲哼哼着打老板椅里出身,慢慢晃进卧房里。

    牛贲咬着苹果,默默地计划他的心事,眼前浮现出雅雅的眼睛,“我等着你托媒人来啊。”

    “啊呀呀。”经理女人一下怪叫,一巴掌打在自己白嫩的小腿上,手松开见着小块殷红,血泊里还附着一塌糊涂的蚊尸,女人手指抹去了说:“这怎么讲?蚊子不咬你专门来叮我的。蚊子都嫌贫爱富哩!”

    “得了吧你婶子,我怎么富了?还不是你的肉嫩些。”牛贲娘说。

    “你虎贲腰缠万贯,那过得什么日子呦!”女人说:“还不富啊?你还不承认呀”

    “儿子富是儿子的,跟老娘有什么关系的,图个好名声罢了。”牛贲娘笑着说:“他有钱他花。”

    “你儿子的还不是你的?”女人说:“你牛贲也知道过日子了,瞧瞧,把家分了院子也盖起来了,你现在多享福,牛庄公认的有福老太太。”

    “享福也是想虎贲的福!他把院子盖起来?他有那个本事吗?不是他哥哥帮衬着他,他能把院子盖起来?那门是虎贲给买的。”牛贲娘说:“正干好,也省却了我的麻烦。巴望他正干呢。”

    路边候车的一个妇人走近来,女人以为是买什么东西,正一正身问妇人要点什么,妇人笑了说:“不买什么,你们说话我都听着了,这位大娘是牛医生的娘吧,哎呀,难怪一脸富贵相了。”

    “哦,我是虎贲娘,你是?”牛贲娘要站起来的,妇人挡着,笑了说:“你老坐啊,我是南边白家寨的,牛医生给我那口子开过胆结石的手术,牛医生帮了忙的,少花了不少钱呢。瞧你老红光满面的,一看就知道不是一般的老太太呢!”

    牛贲娘笑不拢嘴,“都是牛庄一片的,乡里乡亲,应该帮忙的。”一边伸手够着旁边的的矮杌子给妇人坐,妇人忙接过去就坐下了,说:“你老的小儿子我也认得,叫牛贲对吧,他原先常常骑了车子到我们村下棋,那棋下得可好了!还能唱歌的,近来倒不见去的……”妇人察觉老太太神色不怎么对劲,老太太笑着笑着脸庞就慢慢绷得紧,妇人遂打住,心想我这不是在夸你么,正不知如何处置尴尬,同伴路边喊她:“地囚的娘,你还坐吗?车来了!你走不走?”

    “来啦来啦”妇人站起来说:“大娘,你忙吧,有时间到白家寨坐啊,我走了。”慌慌张张地小跑去。牛贲娘欠身说:“看你慌的,我想邀你到家里喝了茶走呢。”妇人上了车去,牛贲娘坐下去说:“这是谁呀,我又不认识你怎么去你家里坐的。”经理的女人咯咯笑,说:“瞧你,人家是客气嘛!”

    又说了一会子闲话,牛贲娘起身要走:“把那点蚕豆给泡了,明天好炸了吃,我那小孙女就馋这个。”

    “咦,怎么不见牛贲来了,他跟万佛塔的那个雅雅爱的怎么样了?”经理女人问。

    “我可管不了他喽,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去吧。”牛贲娘背着两手走去,经理女人说:“看牛贲娘的身体多形壮,后面看象从容不迫的江姐哩。”

    牛贲娘听着这话说:“你会跟老嫂子寻开心呗!”

    牛贲娘走远了,经理女人问老葛头:“老葛头,你见牛贲了吗?”

    “没有啊,很久不见他了。”老葛头说:“你啊还别说,棋摊上没有牛贲我都觉得没意思了。”

    “牛贲逛到万佛塔快活喽!”女人又开始纳她的鞋底,蹲在她脚边注视老葛头的玛利亚将眼光收回,哽哽两下,前腿弯下去,下巴颏着地,竟将眼睛慢慢地给闭上了。

   伍

  308国道靠边排开一溜小气车,小卖部周遭男女老幼满满当当,笑的叫的,七嘴八舌热闹非凡。

    “牛群呢牛群呢?”人群靠右首边迟到的小脚老太张望着小汽车问,她双手拄拐杖,身体前倾着,打着晃,拐杖是柴禾堆里随手抓来的,让人担心那根细长棍子有什么闪失。旁边吸烟的汉子说,“啊呀,你老站稳妥了说话。来迟了,牛群才上了车,喏,最前面开走的那辆车里。”

    “牛群来干什么啊?”

    “牛县长带人来看土地了。”蹲着吸烟的老头子答话,他的长烟枪跟木碳一样黑,吧嗒吸一口烟吧唧吐一口水,眼睛还要不住挤巴。

    “看什么土地?”

    “你还不知道啊,牛县长给我们招商来了,要来开发商了,在我门村办厂子!帮我们致富来啦!”老头子吸烟吐口水。

    “得了,你看得清形势吗,等着瞧,别高兴这么早!”抱肩胛的青年人不满意老头子的说法,“三年前就有人来看地了,结果怎么样呢,还不是让我们空欢喜一场?别信这个,自己有多少优势自己心里不清楚吗?走马观花罢了。”

    “什么厂啊?还是纸厂啊?”老太说:“不是说环境污染重吗?我年轻那时哪里有什么环保啊?”

    “不是纸厂,要建牛肉干厂,你老吃过牛肉干吗?”青年问老太。

    “没吃过,谁吃过那个呀!”

    “让你儿子给你买嘛!”

    “谁有那福气喔?”

    “还能有谁?牛贲娘呗!”青年呵呵笑。

    “我相信!”老太说:“谁能跟牛贲娘比,谁能比虎贲那个本事?”

    车队首尾相连先是作蚯蚓一样地蠕动,待车距拉远,车速就快起来,远在路尽头拐弯不见了。人群开始走散,剩下一些个爷们还津津乐道着。议论牛群来蒙城当县长的事情,说牛群当县长了还是那么逗,招人喜爱。

    老葛头说:“牛群来了好啊,老百姓喜欢,带来好处了不是,牛庄来投资办厂的了,有盼头了,闲人又少些喽!”

    “牛群来咱蒙城来得好,他来对他也有好处啊,报纸上说他是为了什么炒作。”

    “什么炒作?”

    “什么炒作,我也说不好,就是为了名气吧!他来了我们还是照样过这样的日子,不来也没关系啊!”

    “话不能这样讲,至少蒙城借牛群的名气也出了名,你们不出门不知道有名气的好处,这次我从山东回来,在火车上听山南海北的人侃牛群侃蒙城,有说早晚来蒙城看看的,听说我是咱蒙城人,都问我蒙城这蒙城那,呵呵!我说蒙城是庄子故里,蒙城还有北宋年间的万佛塔呢。嘿嘿!我成了大家注目的人物了,你说你做个蒙城人,人家知道有蒙城这个地方,你不感到骄傲吗?”

    那人说了这话,见爷们儿直点头,又一番神侃,侃得爷们儿口中“那是那是”地不住。

    “嗳,他还说相声吗?”

    经理笑着说:“牛群来咱蒙城,牛庄人最骄傲的是牛贲啊!怎么说几百年前都是一个老牛家的啊!”众人大笑一片,老葛头说:“牛贲喜欢瞧热闹,牛群刚来蒙城当县长的时候,说怎么着都要跟他老牛家的县长拍照什么的,牛群来了却不见他的人来。”

    “牛贲是失踪了还是出去打工了?”经理这么问。

    “没有,牛贲在家里拉二胡,天天不出来,他长胡子啦,长得很!”果子同几个小孩子弹玻璃球,这样说道。有个玻璃球滚到经理脚边,经理踩着它,果子使劲地扳经理的脚,一边还怕人不信补充了说:“真的,我不骗你们!”

    经理说:“果子,你娘想你爹,想得晚上睡不着觉可是真的?”

    果子从经理脚下抠走玻璃球,一边后退着一边指了经理说:“你是大坏蛋!”

    “哈哈,我X你娘,我怎么是大坏蛋了,你问你娘我怎么大坏蛋了?”

    “你说话象大坏蛋!”

    众人笑声一片,老葛头说:“牛贲变另外一个人,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牛庄少了一个不懂事的!”

    “这话怎么讲?”经理问,老葛头说:“少一个喊我秃子的。”众人又是一阵哄笑,经理女人说:“你不被叫心里还憋得慌咋的?”老葛头笑着,“你还别说,我还真有点想牛贲了,这孩子逗!”

    天光黯淡了,刘嫂顺梯子上平房顶来收晾晒的绿豆,才上了房顶,啊呀一记轻呼,身子后仰了险些掉下去。那牛贲把院门反锁上,裸体睡在槐树下草席上,他是趴睡的,左屁蛋抵紧右屁蛋,皮肉鼓囊地没个界线,把肉都吃屁蛋上了。牛贲没有睡着,愁眉苦脸地想什么,闻得动静,一抬头,让刘嫂见着个毛脸怪物,牛贲忙低下头,刘嫂脊梁向着他收拾绿豆说:“牛贲,你这样想着雅雅她知道吗?”好半天不见牛贲答应,便笑了说:“你还羞了呢,我希罕你羞吗?”没有回应,刘嫂扭头看院里空荡荡的了,“你出来啊!”

    牛贲磨磨蹭蹭地出来说:“我怎么办啊,雅雅爹凶着呢,非要让我哥托个媒人去,天方夜谈、无理取闹!”

    “没有你哥,你也要试啊,你就放弃了吗?”

    “不想放弃啊,我找谁跟雅雅爹提亲去?”

    “钱艄公啊,你忘记了吗,那是出名的月下老,他出马事情准成!”

    “钱艄公做一辈子的媒人,自己的儿子还打着光棍呢,忌恨没个给他儿子做媒的,不是生气立誓不给人做媒了吗?我去求他,他能答应吗?”

    “嗨,你去找他问问,他平时不是很爱惜你么?”

    “我这就渡口去。”

    “你象个毛脸雷公一样的去啊,不怕把人吓死?”

    “我的剃须刀坏了,反正天黑,不怕。”

    刘嫂说:“你等一下,果子爸有一个的。”刘嫂下去上来,把剃须刀抛下草席,说:“你留着吧,这个是多出来的,你不能因为没了你娘给你操持就一天不如一天了,你的路还长着呢。”

    牛贲说:“我知道,谢谢嫂子。”

    “谢什么?我看你可怜,不然我才不理你的,你可见我随便跟庄里哪个后生说过一句话吗?”

    牛贲不好意思地笑着,就冷水洗下巴,找不到香皂便涂洗衣粉,刘嫂呵呵笑,牛贲低垂脑袋不敢看刘嫂,只是说:“反正是软化胡子嘛!”刘嫂说:“男人粗糙了好,有男子气!嫂子喜欢,去吧。”她一手拎绿豆一手扶梯子伸出脚来下房顶,牛贲看见说:“你慢点啊!”刘嫂说:“我还年轻着呢,要你操心么!”话出口,却是面若桃花。

    “还愣着干什么,小心雅雅没啦!”牛贲一偏头,刘嫂油光可鉴的发髻一晃没了。

    牛贲望房顶出回神,洗净脸膛,果然不还了剃须刀给刘嫂,将刀片擦拭干净撂在厨房的窗台上,拽开院门,随手关上,门不锁地去了。

    渡口亮一盏油灯,发出小片黄黄的光晕衬托出一个神秘境界来。不闻鸡鸣狗吠,冰凉河风送来桨木打水的拨剌声响,因了这点声响,涡河生气起来,令牛贲心头柔和。河面上人语空灵,牛贲兴奋,锐叫老钱。老钱没有应他,牛贲还是一路老钱老钱的叫到水边方打住。

    “你小子喊魂呐!”老钱一面叮嘱下船人小心。牛贲笑着说:“心里舒坦就叫,渡人的好事你做一辈子了,牺牲那么多东西,你还能不让我叫你的姓么。”一纵上船,牛贲不认得下船人,问是哪庄的,没有答应,牛贲拎起下船人的自行车后架,“好沉,带的什么货?”那汉子说是羊皮,一面道谢,牛贲帮着他稳稳下了船,拍拍车后架上牢牢缚着的袋子说:“天黑了,到我家里歇脚也无妨。”那人迭声道谢,说不了,闷头推车,喘息着上了坡去。

    “你小子干什么来啦?”钱艄公擦着火柴,火光里他额纹深刻,好似田地刚刚耙过的样子。惹得牛贲凑近去细瞧,钱艄公点着一根没把子的香烟来吸,一口烟雾就喷在牛贲脸上。

    “很久不见,甚是想念,来跟你侃侃。”牛贲偏了头手扇烟雾。

    “有屁就放吧。”钱艄公笑着说:“你小子还有救,还没把我的话当耳边风。好歹把院子垒起来啦,好开端好兆头。”

    “那是自然。仰仗老叔的悉心教诲呗。”牛贲嬉皮笑脸的,瞧船在水波里闪晃,望天上星星无声,牛贲给钱艄公笑,手搭着钱艄公的一条腿来表示亲昵,“我是病人,吃你的药才见效的,老叔救我。”

    “就知道你小子无事不来的。”钱艄公说:“有事你说话,能办到的我准答应你。”

    牛贲说:“还怪难张口的。”

    “嘿嘿,为了雅雅的事情吧。”

    “你也知道啊。”

    “牛庄人关心你跟雅雅的什么爱情,比过了关心克林顿与来什么温司机。”

    牛贲笑起来,说:“你什么都知道啊。瞒不过了,雅雅爹认准我哥托的媒人了,我那哥哥可不想管我和雅雅的事,所以我想请你老叔说服雅雅爹,他可老顽固了,也只有老叔你能……”

    “你找别人吧。”钱艄公说:“我要家走了。”说着话跳下船,毛腰系毕缆绳,起身将竹竿上挑着的油灯够下来,抬腿就走人。

    牛贲赶忙撵上去说:“你救我吧,只有雅雅听得懂我唱歌啊,雅雅是我的生活,没了雅雅我什么都没了。你成全我们吧,你不能看见两个有情人被拆开吧?老叔,老叔,你看我的眼睛,你看看。”钱艄公冷笑一下,到人字路口仍是不肯扭头看牛贲的眼睛。

    牛贲跟钱艄公纠缠到家,钱艄公把牛贲关在门外边才说话:“牛贲,别的事我还可以帮你,提亲的事我是决计不干的。”门哗啦响,钱艄公上了门闩。

    牛贲垂头丧气地走呢,一阵狗咬,他定定神,见刘嫂站在自家门口,左手扶门墙,右手里垂下喂猪食的盆子,就转身面对了刘嫂,刘嫂问他事情办得怎么样了。牛贲便说钱艄公不肯做这个媒人,刘嫂说钱艄公与老葛头感情甚笃,可以请老葛头做钱艄公的工作啊。牛贲眼睛发光,转身奔老葛头家去。

    刘嫂喊不住,猪在圈里哼哼,脚边狗不停叫,果子来摇她的胳膊问娘把他的作业本子放哪里了,刘嫂就踢狗:“啊吆,叫什么叫,烦心。”给果子柔声说:“小祖宗,你自己放的怎么问了我?”

    “他是心里气啊,那些经他撮合的小两口,日子过得舒心的也就罢了。过得不舒心的,不想想自己可是过日子的人,一昧说他的不是,什么把对方夸成个花朵,只是图个酒喝,完全不替另一方的幸福着想……再加上自己的儿子反倒没个媒人的,儿子对老子意见大了,说老子一辈子给他人做嫁衣裳,放着自己的儿子打光棍,你这老子怎么当的?他是一肚子苦水啊!牛贲,你说他怎么答应了你的事情,老钱是个好人呐!”老葛头一番话令牛贲哑口无言,老葛头看他没个精神的,就说:“找你哥吧,好歹是亲兄弟,不信虎贲对你的事情撒手不管。再不然就跟你娘说,她总不能见你打一辈子光棍吧。说白了,不是你哥托的媒人,三个老钱也不顶用。老邵家图的就是你哥的名声。你懂什么啊,知道名声在咱们庄户人家的分量吗?”

   陆

   牛贲,果子说你又跑去小卖部下棋了,好好的怎么又去呢?找你那哥哥没有?”牛贲夜夜拉他的二胡,刘嫂听了几日,那音乐愈来愈悲凉。这夜凌晨二点,她给果子掖好被褥,轻手轻脚地爬高上梯来平房顶上问槐树下的牛贲话。

    牛贲家旁边,一条路过去就是稻田,蛙声一片的。

    牛贲仰脸见刘嫂黑乎乎一块,对着黑块说:“我去了,哥儿俩厅里说话呢,嫂子喊我哥卧室去,不关门地数落我哥,‘这事你莫理,得寸进尺了不是,讨了老婆赶明儿还找你要吃呢,你一辈子也别安生了’,我知道她是说给我听的,我认命了,现在想想雅雅真跟了我还不是受穷吗?算了吧。”

    刘嫂说“你打算怎么办?就白日里下棋夜深了拉你的二胡吗?”

    “我能怎么办呢?二胡能让我暂时地忘了雅雅。嫂子,我吵你睡不着觉了。”

    “我本就睡不着的,关你什么事了?”

    “你比我娘理解我关心我哩。”

    “瞎说什么呀,告诉你,你的音乐太哀了,先一天听着还只是发点愁,渐渐地就不是一个愁字了,我说不好,反正听着心里憋闷得慌。我不瞒你的,我被你的音乐弄出眼泪来了,我觉得我的心离你的音乐很近很近。”

    草席上的牛贲忽地坐起来,走到墙边抬起头看刘嫂,刘嫂慌了神来说:“牛贲你不兴上来的。”

    牛贲慢慢地低下头,坐回去说:“拉这么多年二胡,我娘说是噪音,我想我娘都不能理解还有女人能被感动吗?”一边呜呜声起,墙外边稻田里蛙声正紧。

    牛贲说:“我没有能力改变现状,心里的苦跟谁讲去?不去棋摊发泄我去哪里发泄呢?我不会买卖又没个事情做,去外面打工这些田地交给谁呀?总不能眼见着荒废吧。夜里我睡不着,吃安眠药是不中用的。就让这噪音继续下去吧。”

    “牛贲,它不是噪音,嫂子说不是噪音,嫂子懂它。”牛贲察觉赤膊上搭着一条软绵绵的手,刘嫂的一张脸十分美丽。牛贲吃了一吓,失声叫出来:“嫂子。”赶忙扭了头看平房顶,自家院里早伸下一把梯子来。牛贲还没离女人这么近过,他嗅着的异样香味使他心潮涌动。刘嫂说:“你哀叹自己的命运我不比你还命苦吗?我嫁的是个人吗?你是一个人的家我何尝不是呢?”就掩面哭了。

    牛贲不敢妄动,咬牙切齿地说:“牛庄人都知道他在城里跟别的女人鬼混。你怎么还就迁就着他呢?值得你还守着这个家么?”

    刘嫂眼泪婆娑地说:“离了婚去,我怎么过下半辈子?只好等了,等他老了挣不了钱了,他不回来吗?他总不能死在外边吧?”

    “什么?”牛贲吃着惊,睁大眼睛看刘嫂。

    “你以为我还愚蠢地爱着他吗?离了婚谁还要了我去?你以为我还是二十七八啊?”

    “不是二十七八怎地?三十七八还有闹离的呢!你才多少年龄?城里头的老姑娘多呢!”

    刘嫂冷笑不语,牛贲说:“你老?你与村里那些个姑娘走在一起,后生们哪个不是多瞧你两眼呢?”

    刘嫂低声说:“就你嘴巴会乱说的。”

    “我就这样多瞧你了”

    刘嫂又是一下冷笑,她站起身迟疑着要说什么,却没有说话的,默默地扶着了梯子。牛贲安坐如石,睁着两眼看刘嫂爬那梯子,看的胸脯一起一伏。刘嫂下了房顶,听牛贲院里安静一会,末了院门哐当一下,便再没了声响。

    第二天晌午,果子从小卖部玩耍回来说:“妈,牛贲让派出所的人逮走了,‘大坏蛋’说的。我听见了,他去万佛塔村拿砖头砸坏雅雅家的玻璃。”

    “昨儿夜里?”

    “恩。”

    “啊?”刘嫂手一软,给果子盛饭的碗吧嗒掉下地。

    是夜,刘嫂不闻牛贲的二胡声,竟是一宿未眠。

    一连几夜了,隔壁都是静悄悄的。刘嫂想是牛贲失手伤了雅雅家的什么人而不是砸坏一块玻璃那么简单。不好着意去打问,毕竟是墙连墙两个孤男寡女呀。然而实在挂念着,放心不下。

    这天午饭时间,刘嫂来小卖部找果子吃饭,小卖部坐着牛贲娘,一圈人正议论着牛贲的事情。经理女人见着刘嫂就道稀客,搬把椅子让坐下唠嗑。刘嫂笑吟吟地接了椅子谢座,拢着头发骂果子愈发玩得野,废寝忘食了,给牛贲娘笑着说:“大娘,你又跟谁怄气呢?”

    牛贲娘说:“还能跟谁?不孝子牛贲!唉,我也不问的,随他死去哪里吧。”

    经理女人笑道:“你不问?你问他什么了,把他生下来为算呗。”

    牛贲娘说:“他婶子,你这话怎么说的?我怎么问他了,我能问得了吗?”

    经理女人笑笑说:“也是,怪他自己不争气!父母生身自己立世嘛。”

    牛贲娘说:“你婶子说这话我爱听。”

    女人们就附和着笑一会,刘嫂讶然道:“牛贲又怎么给你老戳纰漏了?”

    牛贲娘说:“一提起来我就要背过气去。”

    经理女人笑笑说:“那天夜里,牛贲怎么又跑到万佛塔村找雅雅去了。深更夜半的,想是雅雅睡下了,牛贲喊不应,怎么就捡了块砖头把院门砸了,惹得院里拴着的大狼狗咆哮,醒了的雅雅爹见是牛贲,气不打一处来,自然也骂了些难听话,告诉牛贲说早把雅雅送她广东姨妈家去了,这辈子甭想见雅雅了。牛贲哪里信这个,又砸门又雅雅雅雅的叫,闹得全村沸腾,狗咬人叫的……”经理女人笑笑:“雅雅爹打110呀,派出所的人把牛贲带走了,问过了,见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第二天教育教育就把人给放了……”

    牛贲娘说:“虾!不是他哥他有那么便宜被放出来?”

    经理女人说:“……有人看见牛贲出了派出所,跳上了一辆开往城里的中巴车。说他还笑笑的,一副满不在乎相。”

    刘嫂说:“喔,难怪好些日子不听见他拉二胡了。”

    转眼秋收,牛庄人掰玉米割黄豆,又是一阵子的忙碌。

    刘嫂留意牛贲娘住过来了,就去招呼说:“还以为牛贲回来了呢!”牛贲娘说:“养这么一个儿子作孽呀。他一走了之,留下个烂摊子还不是要我收拾啊?他现在不回来,永远也别回来了。”刘嫂笑笑,走出门一下轻微地叹息。

    大年初一,小卖部设下了七八桌牌局棋摊,笑声吵骂声纠缠不清,再添上顽童炸着的炮仗,好不热闹。

    女人们一面嗑瓜子一面胡撸麻将一面闲谈。

    “你什么命苦啊,人家牛贲才叫苦命人,过年都不回家来的。”

    “他回来做什么?别人回来一家人图个团圆热闹,他回来一家人怄气!?”

    “牛贲能到哪里去呢?该不会去广东找那个雅雅了吧?蛤,倒是个痴心的。”

    “谁说的清楚?砸坏雅雅家的玻璃就没回来过。”

    “是啊,他娘除了会数落他,什么事情也干不了,他哥哥也不怎么问的,好好一个人自己又没个志气。也活该就这样的毁坏了。”

    小卖部语录一

    “怎么样爷们?牛肉干厂咋建不起来的?我说过等着瞧的,不过是走马观花罢了。呵呵,牛庄的闲汉愈来愈多啊!”

    “那片地方不建牛肉干厂,不是要建纸厂吗?”

    “还建纸厂?牛庄大小沟渠的水都成黄酱了,这纸厂不能再建了!”

    “我们是个几,能说得算?”

    小卖部语录二

    “老钱的儿子可美坏了,新娘子一下车,那儿子笑露牙的嘴巴就再不合拢的。”

    “呵呵,老钱总算完成任务了。”

    “是啊,就这么一个儿子好歹结了亲。”

    “那儿子还给老子敬了一碗酒,眼里水亮。老子一仰脖全喝了,放下碗说,‘好儿子’,话不落音,就趴桌子。大概现在还没醒酒呢。”

    “嘿嘿嘿!”

    小卖部语录三

    “刘嫂跟天狗真离了?”

    “还不真离了咋的?离了,果子判给他爹了在城里念书呢。”

    “刘嫂也留在城里边了?”

    “可不是,为了能见到果子啊,到底是女人家,果子是她的肉,她能舍得一时不见?”

    “生下果子那会就该离的,撑到现在还不是要离?可真不容易的。”

    “她在城里怎么生活的?”

    “在皮件厂里上班呀,老板是她一个同学的亲戚,虾,咱牛庄的好媳妇里刘嫂算一个的。”

    “可不是?!”

    后记一

    某年某月某日某城的河滨公园里某个书法青年迎来一位女客人。

    “你能给我写几张寻人告示吗?”她手里一沓红纸,她看上去三十左右岁,穿一套米色西裙,面皮白净,一双月牙眼清明得很,“我很欣赏你的字,写得真好。”

    那青年蓄长发,橡皮筋扎一小辫,眼睛里尽是光芒,他露一口白齿来笑,笑容没有内容但很是迷人,他右手的拇指跟中指向下滴着墨汁,他是用手指写字的,“你写多少字多少张?”

    “喏,你看多少字吧。写十张,多少钱我都付给你。”

    他展开一张信笺看过了,接去她手里的一卷红纸问:“怎么不去登报纸或是上电视呢?”

    “不想太招摇。”

    “写,怎么不写?我三天没开张了。”

    她看他写下:寻人:某男约莫二十七八岁,身材适中,大脑袋留茶壶式发型,很汉奸那样,国字脸上浓眉毛三角眼,厚嘴咧开露一口白齿。黑色西裤掖一件红衫子,裤管吊足踝上,穿黄袜子黄球鞋,颈项挂一块玉。请知其下落者电话联系:2223111.有酬谢。

    他一口气写下一十三张说:“给十块钱吧。”

    她给了他钱,走出几步远了,他说:“你找的这个人很象我隔壁住着的一个家伙。没错,是他。”

    她愣怔一下:“你住哪里?真的吗?”

    他说:“我住庄子街梦蝶巷858号,我们俩同一个房东。这家伙吉他弹得棒,歌唱得很不赖,每晚都要到人民广场去弹唱,虾,戴假发假胡子,打扮的象老头子……”

    他话未说完想看看她的反应,她一转身小跑而去,撞着这个那个愈跑得快,寻人告示洒落一地……

   柒

   后记二                  

    总算把我熟悉的牛贲勉强写完了,写到这里,不小心制造了一点响声,邻座汉子冲我皱眉头,让我知道适才放了一个很臭的屁。汉子及屁令我好不尴尬。

    我通篇想要表达的不过一句话罢了:追求成功之美意味着追求成功。文中牛群任蒙城县长共知外,余故事情节与人物纯属虚构,不希望好事者对号入座,自寻别扭,在此声明,以示我并无中伤诽谤他人之意思。谢谢你能看到这里,给你我吊儿郎当的一揖:f.人二千零二年四月三十日晚九时十五分。某网吧。外面下小雨。小冷。

   08--09--14修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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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丝不足百万,也能接广告!近日,抖音星图推出了“按播放量结算”的达人广告新模式,瞄准粉丝数为10万-100万的腰尾部达人。达人收入将由底价和播放量共同决定,任务完成后,客户将按视频发布后14天内有效播放量付费。 按播放量效果结算,对于腰尾部...

抖音星图登录地址(抖音星图怎么下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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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9月,今日头条接入星图平台 并邀请部分作者开始进行内测。星图是致力于连接创作者和品牌主、促成优质内容营销的平台,满足创作者在平台变现的需求,并将优质的品牌信息传递给用户。目前,头条已经有超过1万名、覆盖超过40个细分垂类的优质创作...

抖音星图如何挂游戏链接(抖音星图平台定金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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